后宫·金兰易折-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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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穆皇太后之位。章氏,你于这奉先殿中受尽我顺清国帝家祭祀,当真是福荣极致,承泽深厚。可是,你真的配得如此福泽么?只因为你是皇帝生母,便可以将你的罪孽一笔勾销,永享这无上尊荣?
你可以撒手尘寰,但你的儿子还在,他既为帝,那么,便让他来偿还你欠下的债。
皇太后转头对身后的海雨青道:“海美人,你上前来。”海雨青移步来到皇太后身旁,恭谨而立。皇太后拈香敬拜,海雨青也随之拜于这帝家先人的神位之下。皇太后仰头看着众位先人的牌位,于心内默念道:仰敬天眷祖德,谨以牲帛酆躬于陵下;用申追感之诚。伏惟圣慈俯垂,昭鉴尚享。章氏,你可有看到哀家身侧的女子?她便是哀家亲妹魏氏之亲女。当年哀家亲妹魏淑妃已怀有身孕,哀家以皇后之尊命你不可横加陷害,你却阳奉阴违,布局向先皇指魏淑妃与人私通,更进言使先皇赐死魏淑妃!当年的惨况哀家尚历历在目,魏淑妃于宗人府的牢狱中诞下一女,哀家知此女虽确非先皇骨肉,但这本该是一个永远的秘密,不该揭穿的秘密,可恨你竟再次挑起事端,让先皇得悉这当中不堪之事!而后魏淑妃惨被凌迟处死,先皇更下令赐死初生公主,幸得哀家早已将公主调包,终可保得亲妹骨肉周全。哀家在这一刻,却希望你还在人世,这样才可亲眼看到,你的皇儿将如何册立魏淑妃亲女为皇后,当我魏氏子嗣诞生,你的皇儿又如何因病驾崩,我魏氏皇裔又如何登上帝位!
皇太后把香交给如芳,如芳为她把香插进了香炉中。她转过身,对跪在一旁的海雨青道:“海美人,你平身。”海雨青站起身来,抬头迎上了皇太后那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又是这么一个让人猜不透的神色,但此时的皇太后的眼光中,更多了一份肃整凛然。
从进宫的那一天开始,她知道皇太后此命必是另有筹算,她于宫廷中的生存价值,就是因应那一份未知的安排,所谓得蒙圣眷,于她而言,已成为一件可嘲可笑的事情。这近日圣上召幸次数不多,只是寒夜冷寂,原来也可意指皇恩宠泽,那该是承合缱绻的佳时,总是在两相淡漠中度过,她有时甚至想相劝皇上,日后莫要浪费了这美景良辰,与其召幸于一个并不喜心的妃嫔,招己不悦,倒不如另召他人,莫至于辜负春宵。皇太后对她道:“你随哀家回慈庆宫,哀家有话跟你说。”海雨青恭顺领命。无论是奉先殿,还是慈庆宫,均是让人心中生寒。在这后宫中生活时间愈长,便越觉得此间处处是萧冷之所,想来,许是上回宁氏说的,要使心静,意平,就得心有持守。可持什么?可守什么?如她这般,是否应持一点不辱于命的固守,遂了某些人的安排?
一个已有既定方向的人,便不该再作旁思,徒添烦恼。正如皇太后此时所言,接下来她该做的,是把握皇上。她静静地看着皇太后,心中想,把握皇上,是把握皇上的心,把握皇上的情,还是把握皇上给予的一点血脉?这些后宫妃嫔们求之若渴的一切,凭她,能把握多少?凭你老人家之尊命,皇上又愿意施舍多少于我?“雨青,哀家知道皇帝召幸你的次数不多,”皇太后轻拍着她的手背,声音慈蔼,“正因为如此,你才更要放宽心来,以显那充怀之德,莫要让皇帝觉得你与其它妃子一般。”
海雨青垂头回道:“臣妾谨记太后教诲。”在皇上眼中,她确是非同一般,因此才会另得冷遇。
皇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想到了什么,再道:“常充容所言,你可有听清?”
海雨青道:“臣妾听到。”皇太后道:“焕欹皇子一事,虽已有人获罪,但并不代表此事已完结。哀家寻思,皇帝既然已经为此事定罪,那便要注意生此事端之人,可再有异动。”海雨青看到皇太后的慈容依然,眼中却透露出一股阴冷之意。她心中并没有为此感到惊讶,此间的事端总不会停歇,更不会平静,只看自己日后所处的,会是什么位置。皇太后却出其不意地问她:“你可有想到,是何人谋害焕欹皇子?”海雨青暗暗吸了口气,此时,是否应该回答皇太后一句臣妾愚昧,臣妾不知以策万全?
这宫中的人,总是有这么一个相同之处,便是喜欢向人要答案。你要答案,我给你便是,只不知你是否满意:“臣妾不敢妄断是何人,但狠而谋害焕欹皇子性命之人,心狠如此,罪无可恕,应受重惩。”皇太后扬起嘴角,似笑非笑,道:“你说得甚是,此人罪无可恕,不仅应重惩,更不能再留于宫中。雨青,哀家必不能容此人,”她顿了顿,轻声对海雨青道,“如果此人是宫妃,便该遭贬赐死;如若此人是皇后,则应废黜,赐死。”皇太后说到最后四字,更放轻了语调,却清晰地进了海雨青的耳中,于心中掀起一阵震动的回响。海雨青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垂下眼帘,不再作声。皇太后正把她想说的告知自己,接下来,应该是委命于她。“此人暗藏祸心,必会再行阴损之事,你只伺机以待,以取实证,交由圣上明断,必能使此人获罪受惩,以昭我天家之公义。”到了这一刻,海雨青心中紧悬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总算是知道皇太后的意图,按理,她该更加紧张才是,但既然已受命于皇太后,她不觉得有什么事情再值得害怕慌张。事成,便是完成皇太后交予的使命;事败,也不过就是一条禁锢于深宫的性命,又何足惧。
她于是向皇太后福身道:“臣妾明白。”皇太后脸上那抹满意的笑容形于眼前,海雨青淡定一若往常,起身告退。
离开了慈庆宫,漫步于偌大庭院之中,脚下雪泥堆积,步行小心翼翼。如虹上前来扶,她摆了摆手,自己行走于雪地间,会别有一番感觉。往年雪降,最期待的,也是于雪中赏雪。看那细雪如鹅绒纷飞,人立于伞下,尤觉不及意,有时会推开伞,在雪中揉那一团雪泥,再故意向他掷来,看着他不及防备的狼狈模样,再看他憨然而笑的一张脸,自己便会指着他开怀大笑。每点恣意,每点欢欣,涌于眼前。同样的冬季,同样的白雪,却是不一样的寒冷。天边兀自阴沉,回头看到自己留下的一串脚印,似是留下了的一串记忆,再也拾不回,只待过一会儿,便会径自消散。在宫中,酉时,成为某些人的等待,也成为某些人的坎道,可以是一种荣候,也可以是一份未知的惶恐。早于前日,骆沅儿便于颐祥宫那张温暖的龙床上与祯文帝细语,相约今晚再见。她还记得皇上那一张沉醉于她温柔当中的脸庞,她但愿自己的脑中从此全是皇上炽热的怀抱、情深的爱怜。
当夜幕降临,酉时更鼓响过,她锦楥宫外,却并没有响起敬事太监的声音。
她心中的热情慢慢冷却,又是一个失落的等待,又是一个漫长的夜晚。如盈从宫房外走进,为她捧来了热茶。骆沅儿看着如盈为她倒茶,一时百无聊赖,随口问道:“可有听到,今晚是何人侍寝?”
如盈如实道:“回主子,今夜是清宛宫宁婕妤侍寝。”骆沅儿心头一紧,不由咬住了下唇。是她,她终于得到了!宁媱之所以荣晋婕妤,她已从阮淑妃和孟馨如二人处得知因由关键,千算万阻,还是让宁媱得到了圣宠,并且如今位份比自己还高!不甘之意从心底升起,骆沅儿略显烦躁地推开茶杯,站起来向宫房外走去。她下意识地向一个方向走去,夜色渐浓,地上积雪并未有融化之象,想是冰寒不解,雪会再降。
九曲莲塘内,已结了冰。她站于廊桥之上,眼眸盈光流转,似是在思量着某事、某人。与他第一次相遇,便是于此处,当日昏暗无光,只可感觉到他模糊的一张面容,以及无状的关切。她转身正想向前走去,却蓦然停下了脚步,眼前有人提着灯笼走近,透过那暗黄的光息,看清来人,意想不到的,竟又是他。“清宛宫,宁婕妤整装。戌时进颐祥宫。”敬事太监的声音,永远是那么清亮高亢。
沐浴、更衣、梳妆,这一步接一步,整装相待。宁媱着令如芬为自己梳了一个清简的蝴蝶盘髻,鬓旁及脑后留垂丝发数缕,轻悠散于粉白的纱纺披风外。鸾轿把她送到了颐祥宫内,下了轿后,每一步向前,都可以感觉到微风吹起自己的发丝,带来几许冷冽。她唇边泛起一个婉柔的微笑,笑吧,宁媱,她对自己说。当祯文帝于眼前出现,她伸手撩开遮挡于眼前的帷幔,看到他含笑的双目,看到他那一张尚算陌生的脸庞,只是,这一切,在这一刻,已是如此接近,也是如此真实。也太真实地,提醒她,她是荣而受召幸的妃嫔之一,“幸”而至此,她该感恩戴德,悉心侍奉圣上。当他伸出手来拉她,她有一刹那的恍惚,暗惊在地,不自禁地把手抽了出来,却突然回过神来,惊觉自己行为的不当,抬头看到他疑虑的眼光,又定下了神来,复拉过了他的手,柔声道:“臣妾觉得皇上的手有点冰冷,臣妾该为皇上的手取个暖。”他的手,的确很是冰冷,想他帝王尊贵如此,御寒之物应有尽有,怎会如斯寒凉?祯文帝感觉到她柔荑温暖,正轻轻摩挲着他的手。眼前她垂下了眼帘,似是一心为他双手取暖,眉目间自有一股窝心的关切与贴心,温淳动人。他的手正在自己双掌中慢慢有了一点暖意,她感觉到他的注视,却并不抬头回视,也不多言语,片刻后,她把他的手捧起,放在自己的颊边。他感觉到她的脸颊的细滑温暖,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感觉她的每一个举动。正因为他是帝王,应有尽有,唯独这冰冷双手,需要一个为他取暖的人,让他得到真正的暖意。
她终于抬起眼眸看向他,心中的感觉却慢慢淡却,脸上笑意的温柔,却更甚。
他的手反了一下方向,掌心向她,抚上了她的脸蛋。这一个温婉的笑容,他真想掬于手心,一直拥有。她曾想过,如果没有感情,如果完全淡漠,如果只有陌生,如何付出柔情?
到了面对他的一刻,她才知道,原来付出柔情,并不需要花费心思,只需要骗过自己,骗过他。
这一夜的温柔,于她而言,不过就是一场柔情的骗局,骗自己,也骗他。
就像是当日假借毒发之时,向他博得一点怜悯一样。在这宫廷之中,原来并不需要真情。
再多的挚意,她只想深藏于心底,成为自己弥足一生珍视的宝贵,可以永远不予揭开。
光息摇曳的九曲莲塘,骆沅儿缓步靠近他。他看着她,欲言又止,想起了什么,正想行礼,就听她道:“不必多礼。”她在他面前站定,看到他的神色困窘,惶然失措。他现已是贞宁宫首领护卫,她也再不会强令他下跪。想起当日的情景,她忍不住笑了,不由想到,没有圣上宠幸的今夜,原来也可以不那么寂寞冷清。
蓄谋(一)
第四十章 一宿过后,冰寒依旧。行走于雪地之上,印象中,阳光似是许久不见了。她踏上台阶,走进昭华宫的大殿,看到殿内窗边透进的几缕日光,感觉有些微的虚幻之意,不知今昔是何昔,此身在何处。
她来大殿中央,款款躬身,向那凤驾主位恭声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看着她的盈盈身姿,微笑道:“宁妹妹,平身,赐座。”宁媱依礼坐下。皇后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游移,脸上始终是那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妹妹的气色似有些不大好,可是昨夜侍奉皇上,太过劳累了?”皇后微侧着头端详她的脸。
宁媱想起适才从颐祥宫出来时曾有的晕眩,那一刻的飘摇不定,此时仍残留于心中。
这一夜,朦朦胧胧,恍若置身于迷梦之中。在皇上的枕边,她并没能安然入睡,那一室弥漫着龙涎香气的漆黑,寂静地伴她于无眠。依稀感觉到了寅时,皇上在身旁坐了起来,她连忙闭上双目假寐,不安地细听皇上的动静。片刻后,皇上下了床,她复睁开眼,看到帐缦从皇上身后缓缓落下,隔开了彼此之间的隔离,也模糊了他的背影,像是隐没于黑暗中的一抹失落,慢慢地,在她眼前再找不着踪迹。她垂下头来,回皇后道:“臣妾并无劳累之意。臣妾有幸侍奉皇上,备感惶恐,只唯怕礼贤不周,未能使圣意和悦。”她愚笨如此,不通媚术,更无向圣上求宠之意,这该告知皇后,好让她安下心来。皇后的笑意更浓,说道:“宁妹妹初次侍寝,有此忧虑在所难免,妹妹不必多虑。本宫倒想问你,可知这为妃须遵从之礼?”宁媱敛起心神,道:“回皇后娘娘,为妃之礼,臣妾莫敢相忘,贤、礼、德,无一不从。”唯独是那“柔”,她想忘记,也该忘记。皇后听到宁媱的回话,轻轻地点了点头。再细看宁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