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by 楚云暮-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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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嘉禾,你是不是。。。从没想过和我一起出去?〃秦商平静地开口打断我的话。
我一愣。说实话,我是真地想也没想过。也不是什么故土难离的,我只是单纯地,不明所以地,从没想过离开这个国家。
〃咳。。。小秦子,说说哪去了,出国是那么容易就行的?要签证啊要手续啊,你去那能继续读书,我能干吗呀?缩家里等你回家再帮你洗衣做饭呀?〃我想笑着打哈哈来混过去。
〃要是真想出去,你绝对是有办法的。嘉禾,咱们现在这样,能撑个几年?你爹娘远在天边或许不急,可我的处境嘉禾,我妈最近一个劲地催我找个女朋友,你知道的。。。我根本瞒不了多久!只有出国定居我们才有机会一辈子在一起!难道这种事儿就只有我一个人在担心吗?!〃
我沉默了,视线避开他的,后视镜里的景物飞速地向后退去,渐渐地连成一条白线。
他说的对,我不是没考虑过,而是不想考虑。我总以为如今的强大已经使我足以保护他不再受伤,再也不用象当年对另一个人那样重蹈覆辙,然而如今我才知道,在现实面前,我还远远不够。
对不起,秦商。
那一次之后,我们第一次有了隔阂,倒也没大吵大闹的,只是单纯地冷战,不管我怎么招惹他他也总是淡淡然的。我知道我让他寒了心,可这一当口,我竟不知能说什么去开解,或许,在我的心里,也原就是有些愧疚的。
直到我爹一个电话过来才使得我把心思从这上头转开。我爹是极少打电话给我的,有些个家常唠叨告穷的话也都由我娘来说。
他只一句话。村里出大事了,你赶紧着回来。
小小一个东水村能有啥大事啊?我这样想着,可我老子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且近来和秦商又处的不顺,不如彼此分开冷静一下为好。
回到家我才知道,真的算大事了。
王村长被停职了。
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一个旅游开发商看种了东水村这块地,想开发一个什么自然度假村,要在咱村风水最好的西坡建别墅,要知道这西坡是东水村祖祖辈辈死后吉地,随便走一步都要叩头焚香免惊先人的,何况是破土动工要所有人迁坟?只要是这村里的人,甭管你平日里做人如何秉性如何,一到这事上也是绝不含糊,就说火葬推行多少年了,东水村那么多人,愣是个个强都入土为安了。王村长头一个激烈反对,旅游开放商要是后面没个什么势力谁做这个?上头一纸文书下来:强行搬迁。最后告示贴出来几天了,没人理,直到防暴警察推土机什么都出动了,村人这下炸开了锅,村长一声令下,全拥到西坡,大有谁敢动土一下就是你死我亡的劲儿。
事情后来是强压下去了,也没见报,可王村长一个煽动群众的罪名是坐实了的,新来的镇长与他又不对盘王村长在东水村那是多少年的经营,村官哪里保的住真的手脚干净,一些个贪墨舞弊的证据递上去,立即就被停职检查。王村长年纪也大了,一气之下竟然中风了如今他可算是树倒猢狲散,一派凄凉了。
我第一个反应只是,村长被撤职了,他,会如何呢?
随即暗笑自己无聊,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你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去过问他的生活?何必。。。
所以我淡淡地说:〃爹,咱和政府过不去做什么?这也犯不着生那么大的气儿,说起来,土葬原就不对么,咱早商量着搬进城不是不如把祖宗牌位请过去也就是了〃
〃爹!〃
〃孩子他爹!〃
〃啪〃的一声,我还没转过味儿来呢,脸颊上就火辣辣地疼。娘和弟妹都看傻了,我上大学以来,我爹这还第一次抽我。
〃你个忘本的败家子!你现在厉害了是吧?有几个钱了不起了是吧?这些年你脾气是越来越大,容不得别人说一个不字了!我也不和你这忤逆子计较了,就这事,我告你,这祖坟在我在,谁要是铲平我家的祖坟,那就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我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站起身:〃爹,我王嘉禾离家这么多年了,今天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打拼出来的,这些祖宗在我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有没有出来显灵过一次?!〃
我娘急把我望门口拉,嘴里道:〃小祖宗,少说几句吧,你爹心里是真苦。。。〃
〃你个畜生!我送你去读书就叫你回来顶撞你老子?!村里随便一个娃都比你知事!〃爹脸红脖子粗地咆哮着,〃人家三儿一辈子老老实实在村里种地过活,没读多少书,可他为了保这地,愣是和那帮子警察对上,被打到现在连床都起不来你你你真是白读书识字了!给他提鞋都不配!〃
我呆住了,我直挺挺地愣在原地,小妹一个忍不住,哇地痛哭出声。〃三儿哥好可怜的,那天他,他冲在最前面。。。人又多又挤,乱成一团。。。散,散了后,几个受伤的人中,他最严重他,他的腿被打折了。。。〃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轻声问道,一片寂静,惟有数道抽泣声。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大声喝道!
我转身夺门而去,一路狂奔即便现在没有任何联系了,即便你变成一个庸俗平凡的农民,我也依然希望你这辈子,能平平安安地过!
我直冲到三儿家前那道熟悉的低矮的篱笆前,才惊觉一个人也没有,连当年最熟悉的嘈杂的鸭叫声,都一声不闻了我怎么忘记了呢?他和王妞结婚之后,已经搬进河口那个新盖的大瓦房里了。
我终于冷静下来,慢慢地走到他的新家。我远远地看见妞妞一面挽着袖子一面把想望里冲的几个男人迎出门来:〃干什么呢你们!咱三哥有伤起不来,有什么事不能等他起来了再说什么欠你们的钱?你们几个平日里拿我王家的钱还少么?还变着法设局骗三哥的钱,我呸!什么东西!〃
〃三嫂子,你这是什么话,谁平日里拿你们家钱了?〃为首的我也认识,海子哥的妻舅,平常就挺横的一个人,〃你当你们家还象从前那样啊?叫你嫂子那是给你死鬼老子面子,别以为兄弟几个怕你!亏心事多做了现在也算报应!你男人自个儿欠我们的钱,要还是天经地义的,这要是还不出〃几个男人一阵淫笑,个中意味傻子都听的出,只听屋里碰地砸出一个瓦罐,伴随着孩子的啼哭声的,是一个破碎的嘶哑的凄厉的男音,如风吹枯枝:〃你们给我滚!欠多少钱我柳三砸锅卖铁也还你!现在离我老婆孩子远点!〃随后,一个身影从屋里踉跄地撞了出来,没两步,就摔在了地上,抽搐着,再起不得身。妞妞惊慌地跑过去,想扶起他,却猛地痛哭出声。
我突然害怕,恐惧起来,我不敢再见他,在此时此刻转身回头的那一刹那,我鼻子,又是一酸,有什么灼热的液体,涌出眼眶。
回家我给韦豪打了个电话,让他帮我摸清这什么开发商是什么来头。一打听,手眼不过通到市级,就他娘的会到这小村庄里耀武扬威!我衡量了一下他的关系网,料是不妨事,请了律师,着人就望信访中心投诉,什么证据啊,被殴打的现场照片啊,群众反应啊通通找到了送去就是没找着也炮制了一份看政府扛不扛地住这〃暴政〃的罪名。想想这官司是准赢的,心里才略放了放心。韦豪就有些奇怪了你平常是懒得管这事的,怎么这次这么大动肝火?我找了个理由支了过去,我只知道,这口气我非出不可!
在家乡的这两个礼拜我一直都在忙这档子事儿,和秦商的不快也暂时放在一边了。直到事情都料理地差不多了,韦豪直催我回城,我才猛地决定,要去见见他了。
就是普通朋友,这份上也该去探望的。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心里已经隐隐下了决定,或许,秦商是对的,要天长地久,国内是不可能的,那又何妨浪迹天涯。
我毕竟亏欠他太多。
对我的上门,妞妞是诧异的,她端着个洗脸盆儿,怔怔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说不出地奇怪,他们那两岁多的孩子,怯生生地抱着他娘的腿儿,偷眼打量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好半晌她回过神来,冲里屋喊:〃三。。。嘉禾,来,看你了。〃
屋子里一阵响动,许久才有个声音飘出来:〃让他进来罢。〃妞妞冲我勉强一笑:〃你们哥俩聊吧。我还要去看我爹,他如今。。。是动弹不得了,趁了多少人的心呀。。。壮壮,乖,叫伯伯。〃
那孩子羞涩地夺手一晃一晃地跑了,我一阵恍惚,抬脚进了里屋。
刚进屋我就皱了下眉,昏暗的屋子里充斥着一股难闻的味儿,仿佛霉烂了一般,妞妞平日里看着不是挺麻利的一个人么,怎么这么不会照顾人,一个伤者,怎么能住这地儿?我习惯性地想伸手开窗,却被大喝一声:〃别开窗!〃
我缩回手,这才看清了躺在炕上的人。
我张大嘴,瞪大眼,怔在了原地。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象过三儿如今的景况,可我,真地没想到
他仿佛很随意地蜷缩在炕上,我却看见他越发骨瘦如柴的同时面目却有些浮肿了,脖子仿佛也涨大了一倍,粗壮地连接着好象完全不搭杠的两个体块,整个人象是一个被抽干了生命的傀儡,呆呆滞滞地望着我。
我心里一刺,赶忙把补品什么的放下,搓了搓手,竟不知能说些什么。只得道:〃。。。你何必和那些人硬碰呢?都。。。做人爹的了,不该那样冲动的。〃
他转开视线,不甚在意地说:〃没想那么多。。。人多,挤着呢。。。我就挤到一人身上。。。再之后,脑袋就被人给了一下子,后来,人越来越多,都望我身上招呼。。。呵。。。我这什么运气。。。〃
〃别说这话。。。你这医药费会给赔下来的,不赔就一层层望上告去!这事我揽定了!〃我赶紧说,一面伸手拉他的裤管:〃我看看你的伤〃
〃不要!〃他象被电击一般缩回脚来,一面对趴在窗边偷看的壮壮道:〃去给伯伯倒点茶来,小心别烫了。〃
我有些诧异:〃你的伤。。。?〃
〃刚上了药,怪恶心人的。。。也没什么。。。能走路的以后,就是跛点。。。〃
我把早准备好的钱塞进他的枕头下:〃我知道你如今的景况,别和我客气,就是不看着当年的。。。情分,也是那么多年的好兄弟,收着吧。〃
他闭了闭眼,也没反对的意思。我沉默了一会又说:〃要不。。。进,省城里找好大夫看看,不一定会跛的。。。就住我那去,好不好?〃秦商一定能理解的,对,就让三儿住我那,我要找最好的医生给他看,他还有一大段人生路要走,决不能摔在这儿!
三儿先只是闭眼不讲话,我越说他便越笑,到后面简直是诘诘的狂笑,笑到我毛骨悚然,他撑起身子,笑着说:〃嘉禾哥,你干吗还对我这么好?你是不是还喜欢我呀?其实我也忘不了你呢。。。你来看我,又给我钱,我该报答你还象以前那样,成不?我现在动不了。。。你来抱抱我,来〃我呆了一瞬,他却已经扑进我怀里,却还是笑着,大声地笑着。
我头皮一麻,震惊地直觉地推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说实话,我脑海里还是乱糟糟的,根本理不出个头绪来!
他的笑容渐渐凝结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嘉禾哥。。。你已经不爱我了。。。我这个样子,吓着你了是不是,我已经又老又丑又残,再也。。。配不上你了。。。〃
他的样子有些骇人,似乎已经陷入疯狂的境地,我上前,按住他的肩膀:〃三儿。。。?你〃他突然弹起来一把挥开我的手,把枕头下压着的钱全都扯出来,铺天盖地地散了一炕:〃王嘉禾,你是来可怜我的是吧?来看我今天有多惨是吧?不要了不要了我受够了!从以前起你就一直在嘲笑我样样不如你我真的受够了!当初离开你我没有后悔过,你要恨我就恨个彻底,不要你再假惺惺地过来嘘寒问暖踩着我的脸来反衬你的高贵!我当初就是想着依靠村长所以才甩了你,可你最后赢了,你现在越活越风光,村长却倒台了,你就是来嘲笑我的是吧?嘲笑我盘算错了什么都是一场空是吧?!。。。咱们还是好兄弟?放屁!我每看你一次,都觉得你是来嘲笑我现在象一条野狗似的!你放过我吧。。。如果可以,我希望这辈子。。。都没认识过你!〃
这辈子。。。都没认识过你?
这是当年那个光着膀子和我在东水河里嬉闹的少年说的么?
不。不是!
是炕上这个一脸恨意一脸沧桑的汉子这么说的不是,不是那个三儿啊。。。
我站起身,惊慌失措,只想立即消失在他面前
却原来我们曾经的相爱,也不过是一份十年的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