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潮-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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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希望林森木找一个傻瓜,但在无法找到别人的情况下,只要傻姑同意,林家也会
满心欢喜的,因为傻姑毕竟会睡觉、会生孩子、会给孩子喂奶,是一个地地道道的
女人!但傻姑一跨进林家的破石屋,痴痴呆呆地望着林家那座祖辈传下来的石子屋,
因年久失修破烂不堪泥土地面坑坑洼洼地冒着潮气。看到屋前一条弯弯曲曲高低不
平的泥泞小路,两旁排列着朝天茅坑,夏天茅境上叮满黑黑压压的苍蝇,行人一靠
近“轰”的一声,苍蝇横冲直撞满天飞。傻姑看后也断然摇头,口里嘿嘿笑:“你
家比我家还穷!”
找不到姑娘就找寡妇。娟芝娘经多方打听,她得知有一个丈夫被拖拉机轧死的,
带着两个孩子过着艰难的生活。她便把寡妇引到林家“看人家”,这个寡妇三十一
二岁,人长得灵醒,有一张令人愉快的脸蛋。但结过一次婚的女人毕竟经验丰富,
她在林家住了一天之后对她说:“林家一年到头从田里挖得的几元钱,全给老爹买
药看病也够呛,咋能养活得了我的两个孩子呢?
要么靠讨小海,又是破船儿,万一有啥三长二短……”又一个女人叹息着离去。
林森木在家里睡了一整天,他鲤鱼打滚似的在木架床上折腾呻吟了一天。二三
十岁血气方刚的汉子,咋能熬得住这个,何况是看见了女人的白屁股呢?要怨,就
怨家穷娶不起媳妇呀……
娟芝娘想到这里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她凝望着林森木,只见他低垂着头,用牙
齿咬破嘴唇,流着鲜血一滴一滴往下滴。她眼圈一热伸出手扶起林森木说:“你走
吧,下次规规矩矩做人。”
林森木慢慢地站起来,膝盖上渗出了血丝,两条腿直打颤,跟刚从娘胎出来的
小牛犊一样。好一阵子,他觉得血脉通了,猫着腰说:“婶婶,多谢你啦,我一定
要涌泉相报。”说完刚迈开脚步,突然,被“你们别想走,我不干!”的愤怒声震
住了。林森本立即缩回刚迈出的腿,抬起头随着咆哮的喊声望去,只见郑娟芝那青
春焕发的美人儿竟在短短一夜之间,玉容憔悴人比黄花瘦,她悲痛欲绝地用手背抹
去从嘴唇沁出的一缕血丝,她的大眼睛里露出凶狠的目光,披头散发从房间里冲出
来连哭带闹:“我要控告他,我要林森水这个恶棍受到惩罚!”
“娟芝,你听娘的话,”娘掀起衣襟抹着泪,“你年轻有些事不懂,你要是把
这桩丑事嚷嚷出去,林森木坐牢是小事,你的名声是大事。你总有一天要长成大姑
娘的,你的丑事一嚷出去,谁敢娶你?你将成为一个嫁不出去的姑娘。”
“我不怕,他毁了我,我也要毁掉他。他不光焚烧了我的形体,还焚烧了我的
清白呀!”郑娟芝不顾一切地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娘,我啥事都听你的,可这
事我忍不了,他侵害了我的合法权益,我要让犯罪分子绳之以法,让这幕丑剧不再
在姐妹身上重演。娘,我甘愿不要虚伪的名声,也要去法院控告他。”她勇敢地冲
向狂风暴雨之中。
“等等我,娟芝,你别跑,娘和你一起去法院,等等……”娟芝娘惊恐万状地
边呼喊边顶风浴雨地追赶着她。
林家父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林森木耳中万炮齐呜,我是罪犯要坐牢
呀!他像一头狂狮在屋里东碰西撞。他抓起根竹杠,要砸烂自己的脑袋,掂了掂似
乎觉得竹杠不够硬,又操起斧头对准自己的脑袋说:“爸爸,儿子负了你老人家的
一片苦心,儿死后,请你把坟墓埋在娘的身旁。”
“你发疯啦,你咋能狠心丢下病魔缠身的爸爸,就是坐牢也还有出头之日。人
生在世谁能无错呢?我心肝的儿……”老头子凄惨的哀号,那绝望的面容像一面镜
子,使林森木看到了自己的罪孽。
“唉……”林森本手中的斧子慢慢地落在了脚下。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呼啸着的一辆闪着红灯长鸣的警车,仿佛压
倒了狂风暴雨。警车风驰电掣般驶向娟芝家,“嗄”的一声停在门前。人潮呼喊着
向这里涌,嘈杂的喧嚣在这里汇聚膨胀。警车上走出了三四个身穿警服的威严干警,
娟芝和她娘挽着手也从车上下来。他们走进小石屋,林家父子呆愣愣地望着警察。
一位警察拿出捏亮的手铐。林森本低垂着头伸出双手喃喃地说:“我服刑。”警察
“咋嚓”一声铐住林森木的双手说:“走,上车!”
警察们押着林森木上了车,村民们越围越多水泄不通。驾驶员不得不走出驾驶
室疏导吆喝着闻讯赶来的看热闹观众,观众猛地向两边闪开,警车“嘟”地迅速开
出村庄。
此刻,整个村庄沸腾起来了,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院子里的一颗光秃秃的枣树,倔强地挺直黑黝黝的虬枝,在寒冷的朔风中寂寞
地瑟瑟招摇。病歪歪的娟芝娘立在树下愣愣地望着虬枝,一只乌鸦“哇”的一声从
远外飞来栖息在虬枝上。
娟芝娘望着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的乌鸦栖息在虬枝上,想起了女儿被人夺去贞
洁难以弥补;想起了自己把救命恩人林森本送进了牢狱;想起了人家叽叽喳喳地指
脊戳背,仿佛一把火红的铁锨捅进她的胸膛,她惨痛地拍打着枣树,撕心裂肺地高
嚷:“苍天呀!你为什么要将灾难降临到寡母孤女的身上?”她痛不欲生地凝望着
天空。
苍白的天空没有一丝血色,冷漠地对着人世间。
“天—一我的苍天!”疼痛煎熬着娟芝娘的心,她“哇”的一声鲜血从嘴里吐
了出来。
“娘,你咋啦?娘!”郑娟芝红肿着眼睛从屋里蹿了出来,泪流满脸地扶起娘
走进屋里。
娘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伸出舌头舔了舔凝血的嘴唇说:
“女儿,林森本判刑了吗?”
“三天后开庭,坐牢是百分之百的事。”郑娟芝黯然神伤地望着娘。
娘凄然地一笑:“坐牢就好。”
郑娟芝依在娘的那张油漆剥落的破床边,深沉地凝望着娘那满布皱纹的苍白尖
削脸说: “药汤好端端地放着干什么? 喝!”郑娟芝端着药汤扶着娘喝完又说:
“明天扶你去医院做CT。”
娘摇摇脱发稀疏的头,抬起网着红筋的小眼睛,望着从屋顶漏缝里泄进来的一
缕光线道:“天啊,你为啥要把灾难降临到我的女儿身上?难道把救命恩人送进监
狱,我就得到病死的报应?”她接着又是一阵阵“咳咳咳”的咳嗽。
郑娟芝像细心的护士轻轻地拍着娘的后背,她说:“娘,林森木罪有应得,你
的病与他坐牢无关。”她扫视着烟薰火燎的四壁,已经发黄卷起的旧年画,擦得干
净却愈发显着寒碜的家具摆设,全部无言地透出她们家的日子艰难。“我下海捞鱼
抓蟹卖,一定攒钱医好你的病。”
娘听了女儿的话,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眼皮无力地耷拉着,时时抽搐着的嘴
角,透溢出掩盖不了的苦相。她前哺地说:
“你别老是盐巴伴饭,节约钱财为娘医治。你天生一副好心肠,可惜我活不了
多久。”
“你别胡思乱想。”郑娟芝用疑虑的目光望着娘,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
“我患的是肺癌,医生说已扩散到全身,后脑长出乒乓球似的两只肿瘤。晚期
了熬不了四五天。”娘说完用苍苔的舌头不停地舔着焦渴的嘴唇。
“娘,你听谁胡扯的?”郑娟芝神色惊慌地说。
“我看见医生拿着我的CT片,并告知你我患的是晚期肺癌。”娘揉了揉发黑发
紫的眼圈,黯淡的眼眸中透出忧怨的目光,她说,“女儿,你别在娘身上费心了,
让娘自灭吧。明天你回学校上课去。”
“娘,你重病卧床,我离不开你。”郑娟芝俯在娘耳畔轻声地说,“等几天你
的病情好转,我再走。”
“你缺了功课咋办?”娘忧郁的脸上笼罩着浓浓的阴云。
“我会补上的。娘,你患的是重感冒。”郑娟芝明知娘患的绝症,还是故意加
重了“重感冒”三个字,以此来宽慰娘的心。
“是不是医院里的CT机器出了毛病,误拍了我的病情。”娘迷惘不解地望着郑
娟芝说,“要是患了癌症,我能吃饭、睡觉、大小便流通吗?女儿你说得对,我是
重感冒。”她打起精神朝郑娟芝笑了笑,“你放心回学校去,用功读书吧。乖乖,
听娘的话。”
郑娟芝听人家说过,凡是临死的人,希望多一秒钟活在人间,由于受心理的支
配总觉得自己身体健康。郑娟芝强颜欢笑地对娘说:“你在家好好养病,我挑柴去
集市卖。”
“去吧,女儿。”娘咧嘴一笑,苍老的面孔在阴影里显得特别忧郁。
郑娟芝吃力地挑起柴刚迈出门槛,就听见娘“哇”的呕吐声。她立即放下担子
奔回娘的房间,跪在娘的床前十分温柔地说:“娘你呕吐啦,哪里难受?”她让娘
斜躺在床头上,并把枕头真在她的背部。
“我真的活不长了。”娘浑身剧痛得像弓成的一只烧熟的虾,满脸通红地猛咳
了一阵又说,“我心窝火辣辣地疼痛,哎唷……哎唷……,疼死我啦。”她翻江倒
海地呕吐,呕吐物沾了郑娟芝一身。
“娘,你一定要挺住,我马上喊医生。”郑娟芝惊惶不安地说。
“海龙皇带着虾兵蟹将来招魂啦,哎唷……哎唷……,疼死我……疼死我……”
“娘,你要挺住呀,不能丢下我。娘呀,你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郑娟芝伤
心欲绝地低声抽噎着。
“你不是……我亲生的,是……是捡来的。小铁箱……有你的……”娘断断续
续地说着,颤抖地伸出手指着小桌上的一只小铁箱舔了舔干燥、皲裂的嘴唇,当她
再度开口时,声音里已带喘息,“拿过来,拿过小铁箱。”
郑娟芝把小铁箱交给娘,娘双手哆啸着打开小铁箱,心头忍不住涌起一阵心酸
和忧痛,她抹了抹挂在腮边和眼下的泪水喃喃道:“你的生……辰八字,还有银质
……龙凤护身符……”
“你病糊涂了,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呀。娘,你仔细地瞧瞧我吧!”郑娟芝热切
的脸上布满了阴云。
娘愁眉不展,许多伤痕累累的往事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她抑制着浑身伤痛,毫
不迟疑地说:“你被我丈夫捡回家来的。”她话一出口心里隐隐作痛、思绪纷乱,
望着窗外树林里枯黄的焦叶纷纷凋谢,凄楚地说:“我是片焦黄的枯叶啦,我不知
道前世造了什么罪孽。从小失去父母,十五岁就匆匆嫁给比我大十一岁的陌生男人。
因为这男人有一座祖传下来的砖窑,可以使我不挨饿有衣服穿。拜过天地,我就上
窑干活了,从河里捞出青泥,堆成一座小坟包,光着脚板拼命地踩,如同在贫穷的
沼泽里挣扎,踩匀了切成泥片,卷在模具上,用手抹平、晾干、下窑.烧出砖瓦…
…我简直是嫁给了这座老态龙钟的破窑呀!但我没有给破窑生出半个劳力,而且破
窑的主人将你捡到家,不久就被破窑压死了。这时,有个瞎子掐着手指叽咕你命硬,
活活克死我的丈夫。好心人也来劝我,要我把你转送给人家,可我就是不信邪。丈
夫死后,我整天感到头昏眼黑,浑身疼痛难忍,真想一死了之,但我见到襁褓里的
你,我犹豫了。我渐渐地抹平心中的伤创,把自己全部的欢乐都集中在你的身上。
我拼命地干活养猪、讨小海,养活着你。后来患了风湿病,不能干重活以及讨小海,
全靠卖血供你读书,看着你从学校里捧回来的一张张红色大奖状,我就学会了忍耐、
节欲,从贫穷和苦难中感受幸福.决心培养你出人头地,可是你却被林森木糟蹋了,
我的女儿啊!”接着她又是一阵咳嗽,引起钻心般的疼痛。
不一会儿,咳嗽停止了,她喘着粗气,从牙齿缝里挤出低沉的声音:“娟芝呀,
就是有人把刀子架在你的脖子上,你都要挣扎着活下去……找到你的亲生……父母
去……去……”她浑身疼痛得在床上打滚,汗水淋淋断断续续地说,“娟芝,你要
把我海葬……海葬……老倌头我看见你从海里升上来,来……来接我。”她两脚一
伸喘出一口长长的粗气,就闭上了眼睛。
“娘,你醒醒,你醒醒呀,娘……”郑娟芝为娘的病逝痛不欲生,为自己飞来
的横祸感到耻辱痛心。她扑在娘们直冷凉的尸体上撕心裂肺地痛哭。
幼女的哭喊声在海巴村上空凄凉地回荡,村民们蜂拥似的挤进了郑娟芝家的院
门,接着是一片在哀恸、一阵阵失声痛哭,一双双红肿的眼睛,一声声嘶哑的叫喊,
表明这些村民们不愿失去善良的娟芝娘。他们的泪水一向比血还要珍贵,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