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下)〔俄〕陀思妥耶夫斯基-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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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普莉赫里娅。 亚历山德罗芙娜突然哭了。“我又哭了!别管我这个傻瓜!哎呀,上帝啊,我怎么就光坐着啊,”她喊了一声,很快站起来,“有咖啡呀,我竟不给你喝咖啡!
瞧,这就是老太婆的自私自利。我这就去拿,这就去拿来!“
“妈妈,你别去弄了,我这就要走了。 我不是为喝咖啡来的。 请您听我说。”
普莉赫里娅。 亚历山德罗芙娜走到他跟前。“妈妈,不管会出什么事,不管您听到关于我的什么消息,也不管别人对您怎样谈论我,您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爱我?”
他突然十分激动地问,仿佛没仔细考虑过自己的话,也没斟酌过所用的词句。“罗佳,罗佳,你怎么了?你怎么能问这样的话!谁会对我谈论你呢?而且我也不会相信任何人的话,不管谁来,我都要把他赶出去。”
“我来是要请您相信,我一向爱您,现在我很高兴,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杜涅奇卡不在家,我甚至也为此感到高兴,”
他还是那样激动地说下去,“我来坦率地告诉您,尽管您会遭到不幸,不过您还是应该知道,现在您的儿子爱您胜过爱他自己,您以前认为我冷酷无情,我不爱您,这全都不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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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也不会不爱您……好了,够了;我觉得,应该这样做,就这样开始……“
普莉赫里娅。 亚历山德罗芙娜默默地拥抱了他,把他紧紧搂在胸前,轻轻地哭了。“罗佳,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最后她说,“这些时候我一直以为,你只不过是对我们感到厌烦了,现在,根据所有情况来看,我明白,你是准备经受一场极大的灾难,所以你在发愁。 这一点我早就预见到了,罗佳。 原谅我谈起这件事来;我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每天夜里都睡不着。 昨天夜里你妹妹躺在床上,也一夜都在说胡话,一直在想着你。 我用心听着,听到了一些话,可是什么也听不懂。整整一个早上,我一直像是要赴刑场一样,坐立不安,等待着什么,预感到会出事,瞧,这不是等到了!罗佳,罗佳,你要去哪里?你是要上什么地方去吗?”
“是的。”
“我就这么想嘛!我也要跟你一道去,如果你需要的话。还有杜尼娅;她爱你,她非常爱你,还有索菲娅。 谢苗诺芙娜,让她也跟我们一道去,如果需要的话;你要知道,我甚至乐意收她做我的女儿。 德米特里。 普罗科菲伊奇会帮助我们一道做好准备……不过……你到底……要上哪儿去?”
“别了,妈妈。”
“怎么!今天就走!”她高声惊呼,好像会永远失去他。“我不能,我该走了,我非常需要……”
“连我也不能跟你一起去吗?”
“不,请您跪下,为我向上帝祈祷吧。 也许您的祈祷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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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听得到的。“
“让我给你画个十字,为你祝福!对了,就这样,就是这样。 噢,天哪,我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是的,他觉得高兴,非常高兴,因为家里没有别人,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 在这些可怕的日子里,他好像头一次变得心软了。 他俯身跪倒在她面前,吻她的脚,母子俩抱头痛哭。 这一次她并不觉得惊讶,也不详细询问他了。 她早已明白,儿子发生了某种可怕的事,现在,对他来说,可怕的时刻到了。“罗佳,我亲爱的,你是我的头生子,”她哭着说,“现在你又像小时候那样来到我跟前,像小时候那样拥抱我,吻我了;还在我和你父亲一起过穷日子的时候,单是有你和我们在一起,就使我们感到宽慰了,等到我安葬了你父亲,我和你曾经有多少次像现在这样互相拥抱着,坐在坟前痛哭啊。我早就在哭了,这是因为母亲的心早就预感到了这场灾难。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看到你,你记得吗,我们刚来到这里的那天,我一看到你的目光,就猜到了,当时我的心猛然颤动了一下,今天一给你开门,朝你看了一眼,唉,我就想,看来,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罗佳,罗佳,你不是马上就走,是吗?”
“不是。”
“你还会来吗?”
“是的……会来。”
“罗佳,你别生气,我也不再问你。 我知道,我不敢问,不过你只要对我说一声,你要去的地方远吗?”
“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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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那里做什么,有什么工作,关系你的前途,还是怎么呢?”
“听天由命吧……只不过请您为我祈祷……”
拉斯科利尼科夫向门口走去,但是她一把抓住了他,用绝望的目光瞅着他的眼睛。 她的脸吓得变了样。“够了,妈妈,”拉斯科利尼科夫说,他竟对忽然要到这里来深感后悔。“不是永别吧?还不是永别,不是吗?你还会来的,明天你还要来,不是吗?”
“我来,我来,别了。”
他终于挣脱了。这天晚上空气清新,温暖,明亮;还从早晨起,天就已经晴了。拉斯科利尼科夫往自己的住处走去;他走得很快。他希望在日落前把一切全都结束。 在那时以前他不希望遇到任何人。 上楼到自己住的房子的时候,他发觉,娜斯塔西娅丢下了茶炊,凝神注视着他,一直目送着他上楼去。“不是我屋里有人吧?”他想。他怀着厌恶的心情,仿佛看到了波尔菲里。但是走到自己的房间,推开房门,他却看到了杜涅奇卡。 她独自坐在屋里,陷入沉思,看来,早已在等着他了。 他在门口站住了。她惊恐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笔直地站在他面前。她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他,露出恐惧和无限悲哀的神情。单看这目光,他立刻明白,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我该进去呢,还是走开?”他疑虑地问。“我在索菲娅。 谢苗诺芙娜家坐了整整一天,我们俩都在等着你。 我们以为,你一定会到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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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科利尼科夫走进屋里,疲惫不堪地坐到椅子上。“我有点儿虚弱,杜尼娅;已经很累了;我希望至少在这个时候能够完全控制住自己。”
他怀疑地瞅了她一眼。“这一夜你是在哪里度过的?”
“记不清了;你要知道,妹妹,我想彻底解决,好多次从涅瓦河附近走过;这我记得。我想在那儿结束生命,可是……
我下不了决心……“他喃喃地说,又很怀疑地看看杜尼娅。”谢天谢地!
我们担心的就正是这一点,我和索菲娅。 谢苗诺芙娜!这么说,你对生活还有信心: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拉斯科利尼科夫痛苦地笑了笑。“我没有信心了,刚刚和母亲抱头痛哭了一场,我没有信心,可是我请求她为我祈祷。 天晓得这是怎么回事,杜涅奇卡,我什么也不明白。”
“你去过母亲那里?你也告诉她了?”杜尼娅惊恐地高声说。“难道你决心告诉她了?”
“不,我没说……没用语言说;不过有很多事情她都明白了。 夜里她听到你在说胡话。 我相信,有一半她已经明白了。我去那里,也许做得不对。就连为什么要去,我也不知道。我是个卑鄙的人,杜尼娅。”
“卑鄙的人,可是情愿去受苦!你会去的,不是吗?”
“我去。 这就去。 是的,为了逃避这种耻辱,我也曾想投河自尽,杜尼娅,可是站在河边的时候,我想,既然在此以前我自认为是坚强的,那么现在就也不要骇怕耻辱,”他抢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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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是自尊心吗,杜尼娅?”
“是自尊心,罗佳。”
他那双黯然无神的眼睛仿佛突然一亮;他还有自尊心,他似乎为此感到高兴了。“妹妹,你不认为,我只不过是看到水觉得害怕了吗?”他问,看着她的脸,怪难看地笑了笑。“噢,罗佳,够了!”杜尼娅痛苦地高声说。有两分钟光景,谁都没有说话。 他坐着,垂下头,眼睛看着地下;杜涅奇卡站在桌子的另一头,痛苦地看着他,突然他站了起来:“晚了,该走了。 我这就去自首。 不过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自首。”
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她的面颊流了下来。“你哭了,妹妹,你能和我握握手吗?”
“连这你也怀疑吗?”
她紧紧拥抱了他。“你去受苦,难道不是已经把你的一半罪行洗刷掉了吗?”
她高声呼喊,紧紧拥抱他,吻他。“罪行?什么罪行?”他突然出乎意外地发疯似地高声叫喊,“我杀了一个可恶的、极端有害的虱子,杀了一个谁也不需要的、放高利贷的老太婆,杀了一个吸穷人血的老太婆,杀了她,这也叫犯罪?我不认为这是罪行,也不想洗刷它。 为什么四面八方,大家都跟我纠缠不休,提醒我说:‘罪行,罪行!
‘现在我才清清楚楚看出,我的意志是多么薄弱,正是现在,在我决心要去承受这一不必要的耻辱的时候,这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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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
只不过是由于卑鄙和无能,我才作出了这样的决定,也许还为了这个……波尔菲里表示愿意提供的好处!……“
“哥哥,哥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要知道,你杀了人,让人流了血呀!”杜尼娅绝望地叫喊。“大家都在杀人,让人流血,”他几乎发狂似地接着话茬说,“全世界都在流血,从前也一直在流血,血像瀑布样奔腾直泻,像香槟样汩汩地流淌,为此才在卡皮托利丘上给他加冕,后来还把他叫作人类的恩人!
你只要较为留心看一看,就会看得清清楚楚!我想为人们造福,我要做千万件好事来弥补这一件蠢事,这甚至不是蠢事,只不过是笨事,因为这个想法完全不像已经失败了的时候看起来那么蠢……(失败了的时候,什么事情看起来都是愚蠢的!)我做这件蠢事,只不过是想让自己获得独立自主的地位,迈出第一步,弄到钱,然后就可以用无比的好处来改正一切……可是我,我连第一步都不能坚持,因为我是个卑鄙的人!这就是问题所在!可我还是不会用你们的观点来看问题:如果我成功的话,就会给我戴上桂冠,现在我却落入了圈套!“
“可是不是那么回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啊!
不是那种方式,从美学角度来看,方式不会那么优美!哼,我根本不懂:为什么用炸弹杀人,正面围攻,是更值得尊敬的方式?对美学的畏惧就是无能为力的最初征兆!
……我还从来,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不理解我的罪行!我还从来,从来也没像现在这样坚强,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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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红潮甚至涌上他那苍白和疲惫的脸。 但是说完最后这几句情绪激昂的话,他的目光无意中碰到了杜尼娅的眼睛,从她的眼神里,他看出她为他感到多么痛苦,不由得清醒了过来。他感到,他毕竟使这两个可怜的女人变得那样不幸。她们的痛苦毕竟是他造成的……
“杜尼娅,亲爱的!如果我有罪,请你原谅我(虽说我是不能被原谅的,如果我有罪的话)。别了!我们不要争论了!
时候到了,是该走了。你别跟着我,我求求你,我还得去……
现在你去吧,立刻回去坐到母亲身边。 我恳求你这样做!这是我对你,最后的、也是最大的请求。 永远也别离开她,我使她为我担忧,她未必能经受得住这样的忧愁:她会愁死,会发疯。 你要和她在一起!拉祖米欣会陪伴着你们;我跟他说过……不要为我哭泣:我要努力做一个既勇敢而又正直的人,终生如此,尽管我是个杀人凶手。 说不定有朝一日你会听到我的名字。 我决不会给你们丢脸,你瞧着吧;我还要让人看到……现在暂时再见了,“他赶紧结束了自己的话,在他说最后几句话并许下诺言的时候,又看到杜尼娅眼里有一种奇怪的表情。”你这样痛哭做什么?别哭,别哭了;我们并不是永别,不是吗!……啊,对了!等等,我忘了!……“
他走到桌边,拿起一本尘封的厚书,把它打开,取出夹在书中的一幅小小的肖像,肖像是用水彩颜料画在象牙上的。这是房东女儿的肖像,她就是那个想进修道院的古怪的姑娘,也就是死于热病的、他以前的未婚妻。 他对着这张富于表情的病态的脸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把它交给了杜涅奇卡。“关于这件事,我和她商量过很多次了,只跟她一个人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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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过,“他沉思地对杜尼娅说,”她也和你一样,不同意我的看法,我很高兴她已不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