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下)〔俄〕陀思妥耶夫斯基-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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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坐在昨天她坐过的地方。 他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不知怎么心里什么也没有想。“你别生气,哥哥,我只待一会儿,”杜尼娅说。 她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但并不严峻。 她的目光明亮而平静。 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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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这个女人也是满怀着爱心来找他的。“哥哥,我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一切都知道了。 德米特里。普罗科菲伊奇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了。 由于愚蠢和卑鄙的怀疑,你受到迫害,受尽折磨……德米特里。 普罗科菲伊奇对我说,没有任何危险,你用不着对这件事感到那么害怕。 我倒不这样想,而且完全理解你心里感到多么愤慨,这样的愤慨会在你心里留下永恒的痕迹。 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你离开了我们,我并不责怪你,也不敢责怪你,我以前责怪过你,请你原谅我。我自己也觉得,如果我心里有这么大的痛苦,我也会离开所有的人。关于这件事,我什么也不会告诉母亲,不过会经常不断地谈起你,并且还要用你的名义告诉她,说你很快就会去看她。 你不要为她难过,我会安慰她的,不过请你也不要折磨她,——哪怕去看她一次也好,你要记住,她是母亲!现在我来,只是要告诉你(杜尼娅说着从座位上站起来)
,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事情,或者你需要……我的一切……那么只要你喊一声,我就会来。 别了!“
她急遽地转身往门口走去。“杜尼娅!”拉斯科利尼科夫叫住了她,站起来,走到她跟前,“拉祖米欣,德米特里。 普罗科菲伊奇,是个很好的人。”
杜尼娅微微脸红了。“继续说呀!”稍等了一会儿,她问。“他是个能干、勤劳、正直而且能热爱别人的人……别了,杜尼娅!”
杜尼娅满脸绯红,随后突然惊慌起来:“可你这是什么意思,哥哥,难道我们真的要永远分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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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才给我……留下这几句遗言?“
“反正一样……别了……”
他转身离开她,朝窗前走去。 她站了一会儿,担心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十分担忧地走了。不,他对她并不是冷酷无情。 有一瞬间(最后一刹那)
,他非常想紧紧拥抱她,和她告别,甚至还想告诉她,可是即使只跟她握手,他也下不了决心:“以后,她想起现在我拥抱过她,也许会发抖的,还会说,是我偷去了她的吻!”
“这个人经受得住吗?”几分钟后他暗自补充说。“不,她经受不住。 这样的人是经受不住的!这样的人永远也经受不住……”
于是他想起了索尼娅。窗外吹进一阵凉爽的微风。外面光线已经不是那么亮了。他突然拿起帽子,走了出去。他当然不能,而且也不想注意自己的病情。 但是所有这些不断的担忧和内心的恐惧,对他的病情却会产生影响。 如果说他虽然在发高烧,却没有完全病倒,那也许正是因为这内心里不断的忧虑还在支撑着他,不让他倒下来,让他的头脑保持清醒,不过这种状况是人为的,暂时的。他无目的地徘徊着。 太阳正在慢慢地落下去。 最近他感到一种特殊的烦闷。 这烦闷中并没有任何特别刺激他、让他特别伤心的东西。 但是他却感觉到,这愁闷是经常的和永恒的,预感到这令人沮丧的、无情的烦闷将会终生伴随着他,无穷无尽,预感到他将永远站在那“一俄尺见方的空间”。
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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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黄昏时分,这种感觉会使他更加痛苦。“太阳落山会让人身体特别虚弱,在这种十分愚蠢、纯粹是体力虚弱的情况下,可要当心,别干出什么蠢事来!这时你不但会去找索尼娅,而且还会去找杜尼娅呢!”他憎恨地喃喃地自言自语。有人喊了他一声,他回头一看,列别贾特尼科夫向他跑来。“您要知道,我去过您那里,去找您。 您信不信,她那么想,并且真的就那么干了,领着孩子们出去了!我和索菲娅。谢苗诺芙娜好容易才找到他们。 她自己敲着煎锅,让孩子们跳舞。孩子们在哭。他们停在十字路口几家小铺子前面,一群蠢人跟着他们跑。 咱们快去吧。”
“索尼娅呢?
……“拉斯科利尼科夫担心地问,赶紧跟着列别贾特尼科夫跑去。”简直是发疯了。也就是说,发疯的不是索菲娅。 谢苗诺芙娜,而是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但是索菲娅。 谢苗诺芙娜也快疯了。 我告诉您,她完全疯了。 别人会把他们弄到警察局去的。 您要知道,这会产生什么影响啊……他们这会儿在运河岸上,x桥附近,离索菲娅。 谢苗诺芙娜那里不远,近得很。“
离桥不太远,和索尼娅住的房子隔着不到两幢房子的地方,那儿运河岸上聚集着一小群人。 小男孩和小姑娘们特别多。 从桥上就听到了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异常激动的、嘶哑的声音。 这当真是一个非常能吸引街头观众的、奇怪的场面。 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穿着她那件旧连衫裙,披着德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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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达姆呢的披巾,歪戴着一顶已经压得不像帽子的破草帽,就像真的疯了一样。 她累坏了,气喘吁吁。 她因为那害肺病的、疲惫不堪的脸,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痛苦(何况在街上,在阳光下,害肺病的人看上去总好像比在屋里的时候病得更厉害,显得更难看)。
但是她那激动的心情并未平静下来,她的怒气无时无刻不在增长。 她冲到孩子们跟前,对他们高声叫喊,就在这里,当着观众,哄他们,教他们跳舞、唱歌,还对他们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他们不理解她的意思,她就感到绝望了,于是动手打他们……随后,跟孩子们还没说完,又突然朝观众跑去;如果发现一个穿得稍微像样一点儿的人站下来观看,她就立刻对他解释说:“请看高贵的家庭里,甚至可以说是贵族家庭的子弟沦落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如果听到人群中有笑声或者是有人讥笑他们,她会立刻就冲到那些无礼的人面前,并且和他们对骂起来。 有人当真笑了,另一些人却在摇头,总之大家都很好奇,都想看看这个疯婆娘和那些吓坏了的孩子们。 列别贾特尼科夫说的那个煎锅不见了,至少拉斯科利尼科夫没有看到。 不过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虽然没敲煎锅,但她在逼着波列奇卡唱歌、廖尼娅和科利亚跳舞的时候,却用她那干瘦的手掌打起拍子来,并且她自己也跟着和唱。 可是由于痛苦的咳嗽,每次唱到第二个音的时候,就猝然中断了,这样一来她又感到悲观失望了,于是咒骂自己的咳嗽,甚至会哭起来。 科利亚和廖尼妮的哭泣和恐惧是最惹她生气的。真的,她曾试图让孩子们装扮起来,给他们穿上街头卖唱的男女艺人们穿的那种服装。 男孩子头上裹着不知用什么做的红白相间的缠头巾,让他扮作土耳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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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廖尼娅却没有服装来打扮了,只给她头上戴了一顶已故的谢苗。 扎哈雷奇的红绒线帽(或者不如说是一顶尖顶帽)
,帽子上又插了一段白鸵鸟毛。 这鸵鸟毛还是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祖母的遗物,至今一直保藏在箱子里当作传家宝。 波列奇卡还是穿着平常穿的衣服。 她胆怯而且惊慌失措地瞅着母亲,一步也不离开她,不让人看见她在掉泪,她想母亲一定疯了,不时焦急不安地朝四下里看看。 街道和人群都让她觉得非常害怕。 索尼娅寸步不离地紧跟着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不断地哭着恳求她回家去。 但是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无动于衷。“别说了,索尼娅,别说了!”她急急忙忙说,很快地高声叫嚷,气喘吁吁,不停地咳嗽。“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是在要求什么,就像个小孩子似的!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决不回到那个醉鬼德国女人那里去。 让大家都看到,让全圣彼得堡都看到,如此高贵的父亲,他的孩子们在乞讨,他们的父亲忠诚地服务了一辈子,而且可以说是以身殉职。(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已经臆造出这样一个故事,这一点她深信不疑。)
让这个,让这个卑鄙的将军看看。 唉,索尼娅,你真傻:现在我们吃什么呢,你说说看?
我们拖累了你,使你受够了苦,我不想再拖累你了!哎哟,罗季昂。 罗曼内奇,这是您吗!“
她看到了拉斯科利尼科夫,向他跑了过去,同时大声叫喊,“请您跟这个傻丫头解释解释,再没有比这样做更聪明的!
就连背手摇风琴的流浪乐师也能挣钱,可是人们一眼就能看出,就能分辨出来,我们是贫困家庭里却是高贵的人,无依无靠,沦落到赤贫的地步,这个卑鄙的将军准会丢掉官职的,您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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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我们每天都到他窗子底下去,要是皇上打这儿路过,我就跪下来,并且让这些孩子们跪在前面,让他看看他们:‘父亲,你要保护他们呀!
‘他是孤儿们的父亲,他是仁慈的,他一定会保护我们,您会看到的,而这个卑鄙的将军……廖尼娅!
tenez-vousdroite!你,科利亚,马上又要跳舞了。 你抽抽搭搭地哭什么?又哭!唉,你怕什么,怕什么呢?小傻瓜!上帝啊!我可拿他们怎么办呢,罗季昂。 罗曼内奇?要是您知道的话,他们是多么不懂事啊!唉,拿这样的孩子们可怎么办呢!……“
她指着那些嘤嘤啜泣的孩子给他看,自己也几乎要哭出来了(但是这并不妨碍她继续滔滔不绝、很快地说话)。拉斯科利尼科夫本想试图劝她回去,甚至想激起她的自尊心,说她像流浪乐师那样到街头来卖唱是不成体统的,因为她曾打算作贵族女子寄宿中学的校长……
“寄宿中学,哈——哈——哈!无法实现的梦想!”卡捷琳娜。 伊万诺芙娜高声叫喊,笑过一阵以后,立刻不停地咳嗽起来,“不,罗季昂。 罗曼诺维奇,梦想已经破灭了!我们被所有的人抛弃了!
……而这个卑鄙的将军……您要知道,罗季昂。 罗曼内奇,我拿墨水瓶朝他扔了过去,——刚好在门房里的桌子上,签名簿旁有一个墨水瓶,我签了名,便把墨水瓶朝他扔过去,就跑掉了。 噢,卑鄙的人们,卑鄙的人们。我才瞧不起他们呢。 现在我要自己来养活这些孩子,决不向任何人弯腰低头!
我们折磨她已经折磨得够了!
(她指指索尼娅。)波列奇卡,让我看看,你收了多少钱了?怎么?总共才两个戈比?噢,这些卑鄙的家伙!什么也不给,只是伸着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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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跟着我们跑!
喂,这个蠢货笑什么?
(她指指人群中的一个人。)这都是因为,这个科利亚那么不机灵,尽给我添麻烦!
你是怎么了,波列奇卡?
用法语跟我说,parlez-moifrancais我不是教过你吗,你不也会说几句!……否则,怎么能看得出来,你们是高贵家庭里受过教育的孩子,根本不像那些流浪乐师们呢;我们可不是在街头演什么《彼特鲁什卡》,而是唱高尚的抒情歌曲……啊,对了!我们唱什么呢?你们老是打断我,可我们……您要知道,罗季昂。 罗曼内奇,我们在这里停顿一下,是想挑一首歌来演唱的,——挑一首科利亚能够伴舞的歌……因为这一切,您要知道,我们都没有准备。应当商量一下,完全排练好,然后我们到涅瓦大街去,那儿上流社会的人要多得多,我们立刻就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廖尼娅会唱《小小农庄》……不过只会唱《小小农庄》,《小小农庄》,这首歌大家都会唱!我们应当唱一首优美得多的歌……喂,你想出什么来吗,波莉娅,哪怕你能帮帮母亲也好啊!我记性太差,记性太差了,否则,我会想得起来的!真的,不该唱《一个骠骑兵拄着马刀》!哦,咱们用法语来唱《Cinqsous!
》吧!我不是教过你们吗?是教过啊。 主要是因为,这是用法语来唱的,那么人家立刻就会看出,你们是贵族家庭的孩子,这会更令人感动……甚至也可以唱《Malboroughs‘enva-t-enguere》,因为这根本是一首儿童歌曲,贵族家庭里摇着孩子哄他们睡觉的时候,都是唱这首歌:
Malboroughs‘enva-t-engu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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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saitquandreviendra……“
她本来已经开始唱了……“不过,不,最好还是唱《Cinqsous》!喂,科利亚,双手插腰,快,而你,廖尼娅,你应该往相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