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继续,爱我到时光尽头-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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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事野外工作,只有自己照顾自己,要是觉得我给你的任务太重,你直告诉我,我不是那么不通人情的人。这些年,我见到很多人因为长年外业生了病,不能再坚持在第一线。我不希望你成为他们中的一位。”
“人和人不一样的,”陆筠说,“吴总,例如你了。那你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你的工作压力和劳累程度我是看得到的,可是不也坚持下来了。”
“你不能跟我比,”他答了这一句,语气里有着一点难得的怅然和追忆,“这个专业,这个工作,一直都是我自己的意愿。”
“那你也不用担心我的,”陆筠盈盈一笑,“我吗,别的不会,最擅长的就是照顾自己了。”
吴维以笑起来眸子上隐隐有种夜明珠的辉光:“的确不是每个人都懂得那套急救知识和医学常识,你救了袁伟。”
并不算温暖的车厢,后座只有他们两个人。谈话到这个地步,似乎什么都可以说开,而且,对象是他,那更没什么关系了。陆筠紧了紧衣服,别开目光,慢慢地说:“我跟我姑姑生活过一段时间,她没有子女,也不喜欢去医院,可她有严重的糖尿病。很多时候是我照顾她。打针啊,吃药啊,这些医疗常识,就学到了一些。”
吴维以看她一眼,温和开口:“想好了再说。没想好的话,就不用说。”
陆筠想了想,可发烧使得她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一些事情,干脆拒绝再想,笑了:“不是什么说不得的往事。只是不希望别人同情我。上次我很没礼貌问你的那番话,也是在说我自己。有句老话,每个人背后都有个故事,对吧。”
十四
从周旭的婚礼上离开,陆筠带着吴雨到了酒店一楼的西餐厅。酒店气派很大,咖啡厅的装修无可挑剔。虽然不是吃饭的时间,但是依然有三三两两的人对坐交谈。
吴雨没有化妆,素面朝天,白皙的脸颊下透出一点点的红晕;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到她脸上,把她脸颊上细细茸毛都精细地勾勒了出来。她穿着打扮非常普通,比起第一次陆筠见到她,看上去似乎还要年轻一点,几乎已经可以归结到青涩和未成年的那一步。
陆筠盯着她看了一会,忍不住问:“小雨,你多少岁?”
“二十二。”回答干脆利落。
陆筠微笑:“我说的是真实年龄,不是身份证上的。”
吴雨绞着手指,目光变了又变,最后说:“二十。”
叹了口气,反问:“真的?”
“嗯……十八。”
忽然间小了四岁的吴雨是个漂亮的女孩。陆筠想,他们谟族的人似乎都特别漂亮,皮肤细如白瓷,仿佛吹弹可破;眼珠很大,比一般人的更黑更亮,一看就让人很难忘记。如果稍加打扮,走在校园里,回头率必然很高。
“你这个年纪,应该在学校里,为什么没读书?”
又是一阵迟疑才开口:“不想念了,上完了高中,没考上大学,跟寨子里的姐妹们一起出来了,”说着,吴雨变得口齿伶俐起来,“我阿哥没有告诉你吗?我们那个地方,女孩子念书有多难?”
这次换陆筠垂下眼睛。这种事情,不难想象。
“他说过这个。”
“我阿哥还告诉过你什么?”
沉默半晌陆筠后开口:“你想知道什么?”
“一切事情,每一件事情。我想知道他变胖了还是瘦了,他身体好不好,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受伤,他高兴不高兴,辛苦不辛苦,他经常吃什么,喜欢吃什么,他去过哪些地方,他认识了哪些人,他工作的情况……总之,我想知道他在国外这几年,经过的一切事情。”
陆筠把脸转到暗处:“小雨,不要太强人所难。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
吴雨有点烦躁,语气渐渐激烈起来:“那把你知道的事情全告诉我。地震之前他遇到了什么事情,地震之后他又遇到什么事情;他和你说过的话,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失去联系之后,你有没有找过他,是怎么找的,都知道了哪些消息?一五一十,我都要知道。”
问题犹如雨点一样扑过来。陆筠哪里招架得住,她端茶杯喝了一口,脑子里千百个年头转过,最后茫然一片,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吴雨执着的目光和坚毅的表情面前,她如芒在背。勉强笑了一下,艰难的开口:“你……为什么想到问我?当时在巴基斯坦,在格拉姆工地上,有很多人;整个三局里,认识他的人也很多,嗯,周旭结婚,他们都来了,都是他的同事……你如果想问的话,我可以去楼上叫一部分人下来。”
“你以为我没找过吗?”吴雨反问,眼睛似有泪光,“我来这个城市半年了,找了很多人,没有人真正理我,好心一点的人说‘还在找’,大部分人让我放弃,问什么事情,都说不知道。”
说话时,她的马尾辫从肩头上垂下来,看起来楚楚可怜。
“陆工程师,我为什么找到你,因为我知道,你可能是唯一一个可能听我说话的,而且,也可能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吴雨坚持,脸上刚毅的表情和最开始的犹豫判若两人,“如果你觉得有困难,其它的事情,我不问了。我只想知道,地震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论你信不信,但那时细节,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地震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所有一切开始模糊,陆筠轻飘飘开口,眼神却不知道在哪里,“我,我不记得了啊!”
“不记得?”
犹如被雷劈中,吴雨愕然,然后呆若木鸡。
这一年多里,无数次的回忆当时的细节,可得到的只是支离破碎的片段。那场意料之外里氏7。8级的地震中,几乎破坏了一切。连她的记忆也破坏了。她清楚的知道那段记忆很重要,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模模糊糊的有些人出现,有些声音出现——
“你怎么会不记得!”吴雨愕然。
“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了。我知道的最后一条关于他的消息,是救援队在水电站下游的河边发现他,他为什么在那里,我不知道,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他好像伤得很重,当地的医疗条件达不到要求,伤员也太多,救援队联系了大使馆,决定送他回国。”
“他被送回国了?”吴雨激动得双手发抖,“那怎么可能还会失踪?”
“我不知道啊,”陆筠害怕似的,朝座位的一角挤了挤,双手抱着头,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话挤出来,“我等啊,等啊,等啊……没有消息,一直没有消息……”
“等?你做的事情就是等?”
陆筠咬牙,不语。
看到她那个惜言如金的样子,吴雨只觉得火气上涌,把衣兜里找出一张照片重重拍在桌上:“这个人是你吗?跟着你们单位寄来通知他失踪的那封信一起寄过来的。”
低头一看,是当年的集体照,那时候侯鹏送她和周旭到工地上,临走的时候拍下了这张照片。照片里三十多位工程师笑眯眯的挤在一起,照片太小,人又太多,衣服差不多,笨重的安全帽下,每个人的脸都有些模糊,外人来看,很难分得出谁是谁,就连她自己,也是顺着吴雨的手指才发现自己的身影。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以后会发什么,笑容璀璨。
“你们感情很好?”。
“是的。”
“那你们为什么不努力找他?”
陆筠张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我不相信存心找一个人会找不到!你们到底有没有用心去找我阿哥?有没有?他都被回国了怎么人还会丢?你们去找过救援队的人一个个问过吗?”吴雨情绪激动,霍然站起来,“汉人都是这样吗?我以为你会有点不一样,结果还是一样的!什么事情嘴里说的好听,把人都骗光了,终于事到临头了,开始推卸责任,模棱两可,我阿哥做得还不够多,吃苦受累不说,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如果我现在不在这里,恐怕你、你们,早就把他忘记了!”
忘记。
我怎么会忘记他。
可这句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她怔怔坐着,听着吴雨激愤的指责,看到她的泪水爬满了整张脸。记忆模糊而扭曲。原以为会流泪,可是,伸手摸了摸脸,没有泪水。
“够了!”忽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同时一双手也搭在她的肩膀上。
茫茫然中猛然抬头,是孟行修,目光凌厉,表情严肃。声音冰冷如铁:“请你离开这里。我以为这里是高级餐厅,客人也应该必要的素质。没想到发现有人极不礼貌的对我的女朋友说话。她坐在这里,是出于对你的礼貌而不是为了听你的训斥!说话之前,先想想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训斥她!”
吴雨刚刚这番话也是出于激愤,看到陆筠身边多出来的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什么都有数了。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把照片重新收入挎包。短促而怪异的一声笑:“没有你们,我也会找到他。”
言毕转身就走。看到她独自离开的孤独背影,陆筠如梦初醒,站起来也要追上去,却被孟行修一把拉住手臂,摁坐在沙发上。他手劲很大,几乎害得她一个踉跄。
“你干什么?”陆筠眸子里都是火,“我不要你多管闲事!还有,谁是你女朋友!”
孟行修坐在刚刚吴雨的位子上,一声不响的递过茶杯给她,温言劝说:“我不管你谁管你呢。刚刚那女孩说了你什么?”
这样一来,陆筠反而没有脾气,她一只手支着额头,有气无力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酒店见一个客户,路过餐厅,恰好看到你被那个女孩子刁难,就进来了。以后她再来烦你,你告诉我,我会找人处理。”
“她没有刁难我,她是个好女孩,”陆筠头痛欲裂,“孟行修,你这么缠着我有什么意思啊?我累得很,不想跟你玩这些花样。你去找别人吧,让我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呆着。上次吃饭,我说得很清楚了,我们早没关系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小筠,你需要人照顾,不要露出这个表情,其实你我都知道我说的是事实。”孟行修不气不恼,还是一副娓娓道来的样子,“不过我宁可看到你对我发火抱怨,这才像以前那个你。不论怎么样,都好过你现在暮气沉沉的样子。”
陆筠疲惫不堪,没精神再理他,站起来要走;孟行修又跟了上来,从停车场开车出来说送她回去。现在这个时候,路上车子不多。如果不让他送,他不知道又会怎么烦她,终于还是上了他的车。
车流如水,她看着前方发呆,孟行修跟她说话:“小筠,当年跟你分手,其实不是因为崔采。后来你负气去了巴基斯坦,然后遇到那么多不幸的事情,我没有料到。”
读书时的记忆被他这句话引出来。几年的事情她早就不在乎了,可她现在需要想一些事情。分手她不意外,她和孟行修一直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只是愤怒崔采,她一直看不惯的那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不过现在,她连崔采长什么样子都忘得一干二净。
陆筠苦笑:“你就是因为所谓的负罪感,而打算重新追求我?反正你跟崔采也早就分手了,身边正好没人,又顺便提高你在社会上的知名度,一举两得,是吧。”
孟行修脸色一变,在路边刹住了车,去听她说什么。
“现在所有人都是这样,看我都用小心翼翼的眼神,一点都不敢刺激我,生怕我得了什么心理上的病,一不小心就去自杀啊,自残啊,前几天主任还让我去看心理医生,说单位给报销,”她顺手拿起车子后座上的一迭报纸,她的照片和“美女工程师最后成功获救”几个字格外醒目,“记者把我写成受害者,说我身体和心灵上都遭受了不一般的折磨,每个字都在告诉世人,和平年代还有人遇到这种事情,陆筠真是太可怜了,太倒霉,太不幸了,我们应该对她好点。”
她抬起眸子看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完全是恢复到工程师严谨刻板的态度里去:“也许他们都是好意,只是这些粉饰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绑架这事,也许别人都觉得惊心动魄,但最后我活了下来,已经是答案了。我能够面对未来的一切。如果你还坚持己见,认为我需要有人照顾,我没办法阻止,不过请你想好你在做什么。孟行修,这个世界上的同情分为两种,一种是看到别人的痛苦,觉得感伤和焦灼,甚至坐立不安;另一种是下定决心和别人一起经受磨难,直到力量耗尽也不退缩。你是哪一种?”
十五
越到年底事情越多,事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