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05-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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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开蚊帐将她摇醒。采西睁眼记起赶集的事,手忙脚乱。阿良把她按在床上,说:“你姐姐早去了,估计日上三竿才得回来。”
采西这才发现是阿良,想去追采微,见窗子外面天色墨黑,又不敢去。此时阿良整个人已经进了蚊帐,上身赤膊,汗水滑溜,一把抱紧采西,说道:“想死我了。”采西眼前一团黑,看不清阿良的脸,心里奋力反抗,人被箍得太紧动弹不得,嘴唇发抖:“不要这样,放开我,求你放开我。”阿良不松手,说:“采西,我根本不喜欢你姐姐,我喜欢的是你,我不能抛弃她,你也不会同意我抛弃她,你说我该怎么办?”采西还是挣扎,阿良又灌了一堆好话软话,直到采西身体松弛。
天大亮之时,阿良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季节更替如褪换衣裳。红淡了,绿浅了,水瘦塘枯。田野稻谷青黄不接,色彩错杂不纯。村庄寂静,鸟雀低飞。几缕淡云残缺,犹如巨大天空撒开的裂口。风的舌头舔过去,树颤抖,水展颜,惟人无动于衷。采微肚子挺得厉害,脑袋显得更小,脚肿得穿不下鞋,但这并不影响她的日常劳动,她照样在田边锄草。擦擦汗,望一眼自己家的茅屋,嘴上硬壳样的死皮她也不撕扯了,让它们自生自灭。采微仍是像棵树一样静,连笑都是哑的。采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心里揣测阿良几乎每晚都摸到她的房间来,不知道采微是否知道阿良做过的事。阿良的做法曾使采西伤心,而后来她竟等他夜访,她又觉得羞耻。她盼望快点嫁出去,这是惟一的办法。
谷子黄时,天更凉了,常有浓雾锁住村庄,被遮蔽的太阳散发钝锈的浊光。阿良的脾气好像风湿,天气一变就发作,也不管采微快生孩子了,逮住采微便骂。他越来越懒惰,农忙时节一过,就穿好鞋袜不再下地,像只猫,大白天睡觉,夜晚时屋里屋外走来走去。于是阿良长了一身幸福的膘。但没几天添了一件乱事:采西怀孕了。采西自己不知道,还是夜里阿良告诉她的。阿良感到棘手,采西倒是平静,没有惊慌,也没有主见。阿良要采西自己到县里去堕胎,采西不愿,她一没钱,二不懂去县里的路。于是阿良说那我就做别的安排。
晚餐时媒婆拎着两条短腿,春光满面地来了。阿良叫媒婆一块吃饭,吩咐采微煎两个鸡蛋。媒婆扫一眼桌上的青菜萝卜干豆角,摆摆手说道:“我一天马不停蹄折了个来回,真是缘分啊,上回张角相中采西,暗地里一直在等着呢,他想尽快娶采西进门。去芷湖口的卵石路修得真好,下雨都没有烂泥巴,手扶拖拉机嘭嘭嘭转眼就开到了。”采西嘴里嚼着干豆角,什么话也没说。采微问他们想几时娶亲。媒婆说张家结婚的东西早都准备好了。阿良就说:“采微过不多久要生孩子了,紧接着要秋收,够忙一阵的。”媒婆笑眯眯地说:“其实张家就想月初娶亲,怕你们不肯,托我试探试探。看来两家意愿相同,我明天再跑一趟。”
没几天,张角就带了彩礼过来把婚事定了。采西出嫁的前天,采微背着一筐蔬菜去镇里卖,回来时肚子痛,一支烟的工夫,在路边就把孩子生了。于是,采西出嫁无一人送亲。男方来了三四个接亲的,简单吃过饭,挑起木脚盆木马桶就起程了。采西走在前面,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髻,脖子显得更细,仿佛用手指头一掐就断。身上的新衣,是父亲给采微结婚时添置的,红底红色隐花,刚从箱底里翻出来,有几处褶皱。采西流了眼泪,回头见阿良站在屋门口,两只眼睛都是萝卜花,心里发寒。
渡河时没见到阿放,摆渡的是阿放的父亲。采西想问点什么,终没开口。上了岸,见船泊河中,河卧堤间,两岸杨柳低拂,想起每次渡河,阿放总看着她笑,他为什么不托人来提亲。一口气又走了七八里地,到了茫茫的大河边上,河水一年四季混浊不清。渡过大河,再往下走十五里,到芷湖口,已是下午四点多钟。采西是第一次见到张角的家,住得很偏僻,房子并非媒婆描述的那样红砖青瓦,倒是有几片破砖瓦压在屋顶的茅草上。除了木格子窗上糊的红“喜”字,屋里也没几个人,喜庆的气氛与从家里出来一样淡。
芷湖口景色大不一样。房屋稀少,都用泥砖砌成,远看仿佛建在水上。村里到处是湖泊,芦苇和笔直的水杉树长在湖边。屋前搁着残败的烂渔船,船边搭了些破衣服,或者晾一盆干菜。泊在水里的渔船偶尔升起炊烟。没有茂密的竹林,色彩以浊黄色为主,没遮拦的风总是比别处来得猛烈。
采西结婚前过男人,张角很快知道这个事实。张角感觉自己被坑了,耿耿于怀,脸色黑得像包青天。至于那个男人是谁,采西不说。张角每天闹别扭。他心疼那些彩礼,早知道娶的是个破烂货,就不必那样破费了。不过采西很卖力的过日子,里里外外悄没声儿收拾得很有条理。张角内心的疙瘩似乎淡化,常在外喝点小酒打牌赌点小钱,努力表现一个有老婆的男人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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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角萝卜花眼睛几乎就是一只假眼球,采西尽量避开它,视线只在他嘴巴以下的地方停留,就这使她显得更加低眉顺眼。采西常独自在家,无事可做时便做一两双草鞋。这个手艺活是从父亲那儿学来的,因手打起血泡也挣不了几毛钱,父亲情愿离家出去打莲花落。采西纯粹是为了消磨时间才操起这门旧手艺。
春天的时候,屋子里挂满草鞋,等天气再暖和一点,就可以挑出去卖了。
采西的肚子很快大起来。有经验的老妇女一眼就看出了其间的蹊跷,并拐弯抹角地暗示张角。张角起初以为肚子大有双胞胎的可能,经人一说,回想起整个过程,亦有了疑心。张角便问采西怀的是不是野种,采西只是哭。那种哭法可以做多种理解,孩子是谁的,只有采西自己清楚。张角还算厚道,被采西哭得一塌糊涂。这件事终究比处女膜更加严重,张角一时半会儿又难以释怀,又不能剖开采西肚子看个清楚,心里憋闷。
打鱼草是采西每天要干的活。背个空筐,走过一个湖泊又一个湖泊,找到茂盛的草地割草,满筐后返回,把草倒在鱼塘里。如果张角下了牌桌,会过来看鱼吃草,检查鱼是否长了,有没有人偷鱼。或者对着鱼塘撒泡尿,说给它们加餐。
倒完鱼草挂好空筐,采西发现张角在家,准确说,是在床。床上另有一女人,采西不认识,生得年轻貌美,不慌张,反倒朝采西一笑。采西不知进退。张角递给女人两块钱,女人便穿好衣服走了。采西这才说道:“两块钱,可以吃一餐肉。一个月没沾猪油,肚子里空得慌。”张角恼羞成怒:“猪肉喂狗也比喂野种强。”采西又说:“这女的长得蛮好看,要是不用花钱就好了。现在猪没饲料吃,田里要化肥,耕地的牛工钱没给,还欠着卫生院的药费。”张角不爽,最近他越来越肯定采西是带着野种嫁过来的,索性揭采西的老底:“刚才这女人谁给钱,她就跟谁睡觉,但她攒钱是为了给丈夫治病,男人跟她睡觉是对她家提供帮助,属救死扶伤。她不是骚货。你呢?你为什么和别人睡觉?你被多少人睡过?”
采西舀了一瓢凉水,刚喝上一口便连瓢带水掉进水缸,水缸里的她被砸得摇摇晃晃。她双手抱着腹部,慢慢踱到灶边,动手涮锅做饭。张角骂了一句“瘟猪子不吃食”,嫌她吵架都不痛快,恨不能一脚把那野种踢下来,又怕万一踢中了自己的种,不划算。
远处的人看见这个屋子里升起的炊烟,是温馨宁静的,日子从烟囱里冒出来,井然有序,消失在无穷的天空。
三伏天,采西跌一跤,生下一个女儿。采西身体弱,骨盆窄,那孩子又是腿先出来,母子俩都差点送了命。到底是早产还是瓜熟蒂落,张角不知道,中年得子,乐也不是,悲也不是,抱着孩子横竖看不出像谁。以后每天反复端详,好似鉴别古董,有时能端详大半天,在外人看来,他是对孩子爱不释手。神情肃穆地过了一天又一天,孩子满月的时候,张角终于看出端倪来了。
“说,到底是谁的种?”张角吼。“你的。”采西抱紧孩子。无论张角怎么问,怎么凶,采西都这么回答。采西的回答不能证实张角的判断,他对孩子的态度时冷时热,时爱时恨,有一次差点要将她淹死。
采西在家,张角也会把女人带回来。那个女人也懂得“薄利多销”,优惠主顾,价钱由每次两块降至五毛,偶尔惠赠一次。每次见女人来,采西便抱着孩子呆在别的房间,悄无声息,等女人走后才敢四处走动。有一天张角不在,女人来了。采西没有丝毫敌意,只说张角不在家。女人说:“我是来找你的。”采西一惊。“我叫胡梅。”女人递给采西一小叠零钞:“我丈夫已经死了。这些钱都是张角给的,还给你。他已经知道孩子不是他的,他说不会养一个野种。我比你幸运。”
采西的身体如斑竹叶般抖了一下。
女人把钞票塞进采西的口袋:“我丈夫娶我时,知道我怀了别人的孩子。他对我很好,可惜孩子早产死了。你还是要蓄点钱,万一男人走了倒了,也有个支撑。”女人说完这番话便走了。采西在门前站了会儿桩,摸出那叠钱,慢慢点数,数完又站了会儿桩,东瞅西瞅,不知该把钱藏在哪里。这时摇篮里的孩子醒了,大哭。采西抱起孩子,心里一动,把钱藏在孩子的枕头里。
女人仍与张角来往。仍将钱还给采西。以至于每见女人前来,采西都有几分欣喜。如此过了一段,有一天,采西对女人说:“你该提价。”于是女人对张角说,丈夫药费越来越多,她也只好涨点价,只涨一块,张角同意了。他对这个女人兴趣不减。没钱付给女人时,张角卖家里的东西。采西从不反对,甚至积极协助。张角认为采西心中有愧,才不敢有半句多话,骂她是个自作自受的贱货。采西不在意,一天比一天精神,眼里好像点了灯似的,亮了很多。
这种神秘的生活方式悄然运转,直到洪水将之打乱。
那是翌年秋天,稻谷正黄,眼看就可以收割进仓,塘里的鱼肉肥个壮,随时就能出塘卖个好价,偏偏雨水不断,连续下了十五天,大河里的水位很快超出警戒线。雨不停,洪水随时可能爆发。乡政府通知各村抓紧转移粮食与牲畜,抓紧制作木筏,并绑牢大树。于是路上的景况十分有趣,人们或撑伞,或着雨衣,赶着稀稀拉拉的猪牛队伍,陆陆续续地前进,畜牲们满眼迷茫。也有用手扶拖拉机运送的,鸡和鸭都关在笼子里,浑身湿透。没几天雨停了,防汛警备暂时解除,鸡鸭牛猪又原路赶运回来。当天夜里却又下起了瓢泼大雨,第二天上午河堤意外崩溃,洪水猛兽狂嚎而至。浊水泥汤横扫村庄。水过处,泥砖房子迅速软塌,潜入水底,水面则木头、稻草、衣物、家禽翻滚。彼时因为雨水满塘,张角与采西正身披雨衣,给
鱼塘四周加围渔网。一个飞奔的人朝他们喊道:“洪水来了,快跑!”放眼果见天边一抹浊黄朝这边迅速移动,张角扯起采西便朝村里的高屋台跑,那座小山丘有几十米高,只住有村支书和会计两户人家。
“孩子,孩子还在家里。”采西挣脱张角迎着洪水往家里跑。“洪水都到眼前了,来不及了!”张角重新拽紧她。采西惊恐的眼睛白多黑少,仿佛嗓子里噎了团东西,她仍是拼命挣扎,喊道:“我要救孩子,救孩子!”张角将她横腰一抱,扛在肩上,划动两条粗壮的腿,一口气跑到小山丘上。
“钱,摇篮里的钱啊!”采西被震得晕头转向。“什么钱?哪里来的钱?”“七百多块钱啊,在孩子的枕头里。”“耍我?钱从哪里来的?”“你给胡梅,胡梅还给我,我都攒起来了。快,还来得及,把枕头和孩子都抱出来。”张角立即冲下山丘,拔腿猛跑。采西眼看他身影闪进家里,只片刻间,房子没了,满眼浊黄水如撒蹄奔腾群马,整个世界只剩下它巨大的噪音。
方圆几百里茫茫洪水,停留三天方才退去。采西家的房子只剩下地基和一汤泥水,屋内陈设无一幸存,枕头、孩子和张角全无踪迹。又过了几天,仍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其实,采西当时眼看房子没入洪水,心已如房子软塌,四五分裂,被狂卷到四面八方。后来,认识的人问采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