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人-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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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拉丁文:临死前的幽会。
州长停了下来,他在等待着。受刑者没有任何动作。
州长又开口了:
“囚徒,沉默是一个危险大于安全的避难所。固执是罪大恶极的,必须受到处罚。在法院面前门声不响就是对王冠不忠。不要再忤逆女王了。请您想一想女王陛下。不要再违背我们仁慈的女王了。在我跟您说话的时候,您直接回答她好了。做一个忠顺的子民吧。”
受刑者的喉咙又咯咯地响了一下。
州长又说下去:
“瞧吧,您已经受了七十二小时的考验,我们现在是第四天了。囚徒,今天是最后决定的日子。法律上规定第四天是对质的日子。”
“Quarta die,frontem ad frontem adduce①,”法学家嘟囔着说。
①拉丁文:第四天进行对质。
“法律贤明的地方,”州长说,“在于它选择了这个最后的时刻,来进行我们的祖先说的‘死亡般冷冰冰的审判’,因为这个时刻,只要说一声‘是’或者‘不是’,别人就会相信了。”
法律专家接着说:
“Judicium pro frodmortell,quod homines credendi sint per suum ya et per suum na①。阿代尔斯坦王宪章第一卷,第一百七十三页。”
①拉丁文:到了“冷冰冰的死亡审判”的日子,只要说一声“是”或者“不是”,别人就相信了。
又等了一会儿,州长的冷若冰霜的脸望着下面受刑的囚犯。
“躺在地上的囚徒……”
他停了一下。
“囚徒,”他嚷起来了,“您听见我的话吗?”
那人没有动弹。
“我用法律的名义,”州长说,“命令您睁开眼睛。”
犯人的眼皮仍旧拢在一起。
州长转过身来,对站在左面的医学博士说:
“博士,请您诊断一下。”
“Probe,da diagnosticum①,”法学家说。
①拉丁文:正直的人,请你诊断一下。
医生带着一副官僚的僵硬神气,从石板上下来,走到囚犯跟前,他弯下腰,把耳朵凑在受刑人的嘴上,摸摸手腕、胳肢窝和大腿的脉搏,然后站起来。
“怎么样?”州长说。
“他还能听见,”医生说。
“他能够看见吗?”州长问。
医生回答:
“能够看见。”
州长做了一个手势,承法吏和铁棒官走了过来。铁棒官站在受刑者的头旁边;承法吏停在格温普兰旁边。
医生在柱子中间向后退了一步。
这当儿,州长举起那束玫瑰花,像牧师举起酒圣水的刷子似的,提高了嗓门,用可怕的声音向犯人说:
“啊!坏蛋,法律请求你在死以前开口说话!你愿意装哑巴,想想看,坟墓就是个哑巴;你愿意装聋子,想想看,永劫不复的地狱就是个聋子。你想想死亡吧,它可比你还要坏。你考虑一下,你将要被人撂在这个地牢里。听好,我的同类,因为我也是一个人!听好,我的兄弟,因为我是一个基督徒!听好,我的孩子,因为我是个老头子!你要留心,因为我是你的痛苦的主人,我马上就要变成一个可怕的人了。法官的威严是法律的恐怖造成的。想想看,我自己也在我面前发抖。我自己的权力使我六神无主。不要逼得我没有退路。我感觉到我心里充满了惩罚犯人的神圣的恶念。不幸的人,要存着一颗畏惧正义的正直而识时务的心,听我的话。对质的时刻到了,你非回答不可。不要再任性抵抗下去了。本要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想想看,结果你的生命是我的权利。听好,快入土的人!除非你乐意在这儿几小时,几天,几星期,慢慢地死去,被压在石头底下,在粪便之中,慢慢地在可怕的痛苦之中死去,你一个人呆在这个地窖里,被人遗弃,遗忘,消灭,让老鼠和黄鼠狼咬你,让黑暗的动物啃你,可是别人却在你头上来来往往,买的买,卖的卖,马车辘辘滚过。除非你愿意一直在这绝望的深渊里奄奄一息,咬牙切齿,痛哭,咒骂,没有医生来减轻你的伤口的疼痛,没有牧师给你的灵魂送一杯圣洁的清水。啊!除非你愿意慢慢地尝着坟墓可怕的泡沫在你的嘴唇上出现的滋味,啊!我求你,我恳求你,听我的话!为了救你,我呼求你,请你可怜自己,做我要求你的事情,向法院让步,听从它,请你转过脸来,睁开眼睛,说吧,你是不是认识这个人!”
受刑者没有转过脸来,也没有睁开眼睛。
州长对承法吏和铁棒官轮流看了一眼。
承法吏除掉格温普兰的帽子和大衣,抓住他的肩膀,让他的脸对着被缚在链于上的犯人那边的光亮。格温普兰的脸好像出现在黑影里的浮雕似的,突然被灯光照亮了。
这时候,铁棒官弯下身子,两只手扶着受刑者的鬓角,把他那张毫无生气的脸转过来,对着格温普兰,然后用两只大拇指和两只食指掰开合在一起的眼皮。犯人的两只恶狠狠的眼珠子露出来了。
犯人看见了格温普兰。
他于是抬起头来,睁大着眼睛望着他。
他使出一个胸口上压着一座大山的人所有的力气,浑身哆嗦了一下,叫道:
“是他!是的!正是他!”
接着,他突然爆发了一阵可怕的笑声。
“正是他!”他又说了一遍。
说完,他的头又放在地上,重新闭上眼睛。
“书记官,记录下来,”州长说。
格温普兰起先虽然害怕,一直到这时为止,差不多还能强自镇静。犯人的“正是他”这句话使他心乱。“书记宫,记录下来”这句话使他浑身冰冷。这时格温普兰仿佛才明白,虽然猜不出是什么缘故,一个罪大恶极的罪犯在往命运里拖他,同时他觉得这个人含糊不清的供同仿佛颈枷的铰链一样,已经套在他头上。他想像着这个人和他一同拴在一个有两根柱子的大枷上。格温普兰在恐怖里挣扎着。他用一个老实人无限烦恼的口气,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讲起来了。他浑身打哆嗦,吓得晕头转向,忧虑像疯狂的子弹一样袭击着他,他信口说出来的话,都是人在愁极时涌上心头的叫声。
“不对。不是我。我不认识这个人。他不可能认出我来,因为我根本不认识他。晚上的演出还在等待我。你们要我做什么?我要求我的自由。不单单是这个。你们为什么把我带到这个地窖里来?那简直没有法律。法官先生,我再说一遍,这个人指的不是我。不管怎么说我都是无罪的。这个我很清楚。我要回去。这是不公道的。这个人跟我毫无关系。您可以调查。我过的是正大光明的生活。您把我抓来,就跟抓一个小偷似的。为什么要这样到这儿来?这个人,我怎样能知道他是什么人呢?我是个在江湖上流浪的人,我在市集上,市场上演滑稽戏,我是笑面人。来看我的人相当多。我们是在泰林曹草地上。十五年以来,我一直老老实实地干我的行当。我现在二十五岁。我住在泰德克斯特客店。我叫格温普兰。法官先生,请您饶恕我,让他们把我从这儿弄出去吧。不要欺负卑贱的苦命人。请您可怜我吧,我什么也没有做过,我既没有靠山,也没有能力自卫。现在站在您面前的是一个可怜的走江湖的。”
“站在我面前的,”州长说,“是克朗查理和洪可斐尔子爵,西西里的科尔龙侯爵,英国的爵士,费尔曼·克朗查理老爷。”
州长站起来指着他的扶手椅,向格温普兰说:
“阁下,您请坐。”
第五卷 海和命运随着同样的微风波动
第一章 易碎物的韧性
命运有时给我们喝一杯疯药。一只手突然从云端里伸出来,递给我们一个黑色的苦爵,里面盛的是我们从来没有尝过的麻醉剂。
格温普兰不了解其中的奥妙。
他回过头来,望了一下,看看这句话是对什么人说的。
一个过于尖锐的声音,耳朵无法听见;一个过于尖锐的情感,脑子也无法理解。理解跟听觉一样,有一定的限度。
铁棒官和承法吏走近格温普兰,扶着他的胳膊,他觉得他们搀着他坐在州长让出来的扶手椅上。
他听任他们摆布,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格温普兰坐下以后,承法吏和铁棒官向后退了几步,直挺挺地站在扶手椅后面,一动也不动。
这当儿,州长把他那束玫瑰花放在石板上,戴上书记宫递过来的眼镜,从堆在桌上的档案底下抽出一张斑痕累累的、发黄的羊皮纸,羊皮纸有的地方已经损坏、破碎或者发绿了,上面写满了字迹,看样子以前一定是折得很小。州长站在灯光底下,把羊皮纸凑近眼睛,用最庄严的声音念道:
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
一六九○年一月二十九日
一个十岁的孩子被人恶毒地遗弃在波特兰荒凉的海岸上,故意让饥饿、
寒冷和孤独杀死他。
这个孩子是他两周岁的时候,被最仁慈的陛下詹姆士二世下令卖出去
的。
这是已去世的克朗查理和洪可斐尔子爵,意大利科尔尤侯爵,英国上
议员林诺·克朗查理和他已去世的配偶安·勃拉特歇的唯一合法子嗣费尔
曼·克朗查理爵士。
这个孩子是他父亲的财产和爵位的继承人。这是最仁慈的陛下所以出
卖他,使他变成残废,改变他的相貌,使他失踪的缘故。
这个孩子受到适当的教养和训练,使他能够在市场和集市上要把戏。
他是在父亲死后两周岁的时候被卖的,国王收到十英镑,作为这个孩
子的身价和几种特许、容让和免税的代价。
两岁的费尔曼·克朗查理爵士是被我——写这张字据并且在下面签名
的人买下来的,使他变成残废、改变他相貌的人是一个名叫阿尔卡诺纳的
佛兰德人,这人是唯一通晓孔贵斯博士的秘密和手术的人。
我们蓄意把这个孩子的脸做成一个笑的面具。Masca ridens①。
①拉丁文:笑的面具。
根据我们这个愿望,阿尔卡诺纳在这个孩子脸上做了Bucca fissa us
que ad aures①的手术,这样一来,他脸上就出现了一个永恒的笑容。
①拉丁文:把嘴巴切到耳朵。
孩子受到只有阿尔卡诺纳一人知道的催眠术,在进行这项工作时没有
疼痛的感觉,这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曾经受过这次手术。
他不知道自己是克朗查理爵士。
他只知道自己叫格温普兰。
在他被人家卖出的时候,才不过两周岁,所以年龄很小,而且记忆力
非常模糊。
阿尔卡诺纳是唯一通晓Bucca fissa①手术的人,这个孩子也是他动
①拉丁文:切开的嘴巴。
过手术以后唯一活下来的人。
这个手术顶顶奇怪的地方是,在许多年之后,哪怕这个孩子已经到了
老年,哪怕他一头黑发已经变了白发,阿尔卡诺纳只要看见他,还会马上
认出来。
在我们写这张字据的时候,确知这些实在情形的主要参加人阿尔卡诺
纳正被囚禁在奥兰治亲王殿下——俗称国王威廉三世——的监狱里。阿尔
卡诺纳是被当作儿童贩子或者“琪拉”被拘捕的。他现在被关在恰泰姆监
狱。
这个孩子是在瑞士日内瓦湖畔,洛桑与维浮中间,他父母逝世的那幢
房子里,按照国王的命令,被已经去世的林诺爵士的最后一个佣人卖出,
交给我们的。这个佣人过了没有好久,也跟他的主人一样去世了。所以直
到现在,除了恰泰姆地牢里的阿尔卡诺纳和我们马上就要死去的这几个人
以外,在这尘世上就没有人知道这件微妙的秘密了。
我们在下面签名的人,把这个孩子教养、扶养了八个年头,为的是让
这个从国王那儿买来的小爵士参加我们的行业。
今天,为了不遭到阿尔卡诺纳的厄运,我们从英国逃了出来,由于国
会颁布的刑事禁令关系,我们一时胆小害怕,就在日落时分,把现在叫做
格温普兰的费尔曼·克朗查理爵士抛在波特兰海岸上。
但是,我们曾经在国王面前发誓保守秘密,不过不是在天主面前。
今天夜里,由于天主的安排,我们受到风暴无情的袭击,在这绝望和
不幸的时刻,我们跪在天主面前,他虽然可以救我们的生命,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