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b海外扶余 作者:清.陈墨峰-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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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芝龙一想,这事要和鸿逵商量才好,遂叫人去请了来。芝龙便邀鸿逵到密室中坐下,说道:“非是我存歹心,实是此刻势无可为了。你看这封信吧。”说着把信给鸿逵看了。鸿逵道:“哥哥意思如何?”芝龙道:“我想同你商量怎么样才好得这福建?”鸿逵道:“罢了,我劝哥哥休了此心吧。我们受国家的恩也不浅了,如何可降。况此刻所倚赖者我们,我们肯出力还有可望;我们若也降了,那岂不是天下从此休了吗?”芝龙道:“非是我们不出力,实此刻势无可为了。”鸿逵道:“此刻何腾蛟方在湖南得胜,精兵数十万,圣上日夜想和他两地声援。哥哥若带兵出去,和他互应,天下事正有可为呢。况即使无可为,做臣子的人,也要竭力做去,才尽了人事。不然,难道无可为就不做吗?果然如此,天下也再无可为之事了。”芝龙听了不语。
随后鸿逵又竭力劝了一番,芝龙点头称是,鸿逵这才出去了。谁晓得芝龙想来想去,终以为无可为,便也不再同鸿逵商量,自己写信给黄熙元去了。从此便时常写信来往,必有洪承畴的,也有黄熙元的。成功看见,便苦劝了几回。无如芝龙怎不听,也是无法。
那日芝龙上殿,隆武帝便问起出兵事体。芝龙奏道:“臣启陛下:招兵容易,粮饷艰难;此刻粮草空虚,无从发给,容臣筹有粮饷,再议出兵,也免得日后半路为难。未知陛下圣意如何?”隆武帝道:“朕问过卿几次,都是以粮饷为辞,到底卿筹饷筹得有没有,如何许久也没有影响?”芝龙惶恐奏道:“臣当即日从速设法筹措吧。”隆武帝道:“既然如此,卿等且退吧,从速为妙。”芝龙忙退了出来,从此又加上一层疑惧。不过得几日,隆武帝因上朝又宣芝龙问这事体。芝龙奏道:“非臣怠慢,实系粮饷无出。臣虽然筹了一点,又实不够,如何是好?”当时大学士黄道周立在旁边,就出班奏道:“臣启陛下:如果郑芝龙忠心为国,何难以忠义鼓动人心,岂一定要等饷齐。如饷一日不齐,一日不出兵;那一年不齐,一年不出兵;十年不齐,十年不出兵吗?这岂非芝龙怠玩国事。望陛下从严切责他。”芝龙也奏道:“臣才实不如道周,望陛下处臣以应得之罪,就派道周出兵。以忠义鼓励人心吧。”黄道周遂奏道:“郑芝龙既不肯出兵,臣愿往江西募兵,为陛下效力。”隆武帝大喜道:“卿肯如此,社稷有幸了。”当下众人退朝。过了一日,道周果然辞了隆武帝,带几个亲随人等一路上竖起招兵大旗,每有人来投营时,道周便以忠义之事相劝。来的人多半都流涕,誓死情愿不受粮饷,跟道周去杀敌。一路上来的就也不少,迤逦行来,点新兵时一共得了九千余人,连带来的就也不下一万。那时正值徽州受围,道周便带了兵一路望徽州而来。
那日正走到婺源地方,却正值清兵的大队到来。道周便传命立阵,和清兵开仗。无如新募的兵正是乌合之众,那里当得住久练之军。略一接战,便已死亡无数,清兵却重重围裹将来,众兵士被他杀得大败而逃。道周和总兵曹德、黄光辉,副将蔡璋、龙胜等,都被缚送往南京。那时洪承畴正做南都内院官,一见了道周,便来劝降。道周大骂道:“你这没廉耻的死奸臣,自己面皮厚,投降了罢了,还敢来劝我吗?”众人也一齐大骂。洪承畴大怒,命人把他关了起来。过了半月,竟被杀了。隆武帝听见,十分震悼,一想道周已死,芝龙不可靠,心下好生不乐。恰好何腾蛟遣人来请移驻湖南,隆武一看,此刻只有何腾蛟兵多可靠,随即派了苏观生往江西招兵,叫曾樱和郑芝龙在福建留守,自己随后也由汀州往赣州,以便和湖南来往救应。芝龙听见,忙叫百姓数万人遮道留住,不肯放行。隆武帝没法,只好暂歇在延平府。
过了几时,军报越加不好,赣州被围,衢州已破,福建全省,人情汹惧。芝龙便和鸿逵商量投降,鸿逵不肯,成功也痛哭谏阻。芝龙只好暂止,却把防仙霞岭的大兵一齐调回,托言有海盗入犯,上了一封奏书,带着人马,往安平镇去了。过了几日,清兵从仙霞岭过关时,竟无一人防守,一直过来了。
这便是洪承畴的妙计,不提。
却说隆武帝正在延平,一听得仙霞关失守,赶着起驾,不日来到汀州方才歇下。谁晓得清兵也跟着到来,随从人等一齐逃散。隆武一看,无可挽回,大哭了一场,自刎而崩。御史王国翰同儿子凉武、侍郎曹学佺等一班大臣,也都殉国而死。
当下清兵得了汀州,又分兵进取福州、章州、泉州等处。芝龙听见,连忙写了一封降表,也不同众人商量,竟自单人匹马去投降清营去了。成功一听大怒,忙走到鸿逵船上,一看,只见众人正在那里商量这个事体,成功一见便问道:“你的意思如何?”鸿逵道:“我看投降固然不好孤立却也不妙,最好能争回大势,即不能时也要先夺一个地方才好。你不晓得此刻福建各处已都被清人拿去了呢。”成功道:“我们且在这里过得几时再讲,一面叫人到各地方去结集遗臣,另图大举。但是一件:此处有我们,自不用说;东石村的事体,却如何?我们又要顾此地的大局,不能够回去,怎么样好?”鸿逵道:“那边似乎不要紧。”成功道:“如何不要紧,清兵到处虏掠,我们不可也遭其害。”芝豹道:“这倒不会,芝龙哥哥既然投降清人,难道连家也不顾了?他若肯顾时,岂不比我们防备还要好十分吗?”众人齐道:“不错,这边且可放心。”成功无奈,只得罢了,心中却总觉得郁郁不乐。
到过了几日,隆武帝时的臣子路振飞、曾樱、刘中藻、张肯堂、邱进、金裕等一班文武一齐闻风奔集。成功便竖起勤王的旗号,招募兵勇,积屯粮饷,正想起兵。那一日忽见东石村家中两个老家人寻了来。成功晓得家中有事,忙命进来,只见两个老家人慌慌张张地走上前,请个安立起来道:“少爷不知吗?家中被乱兵抢了。”成功忙问:“老太太呢?”老家人道:“老太太归天了。”成功大惊道:“是病症?”家人答道:“没有病症,也因遭乱,自尽归天的。”成功一听,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了。看官,你道为何成功母亲会自尽了呢?这一段事说书的可又要打岔了。原来郑芝龙虽然一向在外做官,他不过单身出来,并不带有家眷,老小仍旧都在泉州东石村居住。就是成功,也是崇祯十年时才带出来的。他家里本来就是大户人家,家产足有千万,可算得福建中第一户。芝龙的娘子又极其能干,把一份大家私拿在手里,盘得一点也不漏,而且只有多出来,再没有少了的。所以这一份家私越挣越大。闲时又行些小善,一村中人就个个称好起来。到得唐王在福州即位之后,芝龙一家兄弟子侄都是公侯伯爵等,一家大小个个恩荣。那芝龙的娘子也封作一品夫人,把东石村的住宅就也改作十分的庄严规矩了。到后来,隆武帝驾崩,汀州城清兵分路进扑泉州府,人人危惧,只怕清兵早晚来时不免要受刀兵之苦,携老扶幼纷纷逃避的不晓得多少。芝龙娘子一听,心中害怕,想要逃避,家私太大,带着难行;要埋了起来,自己是有名的人家,又怕人来掘了去;就让带得出去时,不遇清兵,也遇乱民,家中除贴身几个丫环妇女外,只有家人夫役,再也没有一个亲人,日夜思想,左右为难。那日恰好接着芝龙的一封家信,说不要害怕,不日他自己也要回来,自有区处,这才稍为心安一点。谁晓得当日晚上,村中就纷纷传说清兵已到,泉州城受围,村中人纷纷逃避的不少。芝龙娘子大惊,忙把细软的东西收拾收拾,无如心中一忙,东西又多,竟不晓得从哪里收拾起才好,只得指点着丫环仆妇,一齐动手,直收拾了一夜,才收拾好十箱的细软东西。到得天明一打听,倒没有什么事体,多是出于人的谣言,心下才稍为放松,叫人去把自己的海船开了进来;到得村口,把一切东西都运到船上去,命人看守,然后安心住下,只等有急,便弃了这里想航海去了。从此村中便时有谣言,有的说城中打败,已投降了,有的说屠城了,有的说剿乡了,一日必扰乱了几次才止。
芝龙娘子被累得三日不睡,浑身倦软,只得略一歇息。忽听得满村中又哄闹了起来,从睡梦惊醒时,便忙叫人出去探听;那人还没有回来,只听得满村中儿啼女号之声和着鸡犬声,求饶声,怒骂声,杀人声,拆屋声,纷纷乱闹。心中大惊,只见家人喘吁吁地进来道:“不好了,清兵要来抢了,我们快走吧。”芝龙娘子听了,吓得浑身乱抖,话都说不出了。众仆女丫环齐催着道:“快走吧,省得吃他杀了。”芝龙娘子这才问道:“我们船呢?”
众人道:“在村口。”于是大家扶着出来,一步一挨地走到半路,可巧遇着一队满洲兵到来,一看有许多妇女在内,便哄的一阵跑过来,抢上便走。众家人哪个敢同他去争,都抱头鼠窜去了。等满洲兵去得远了,这才大家会齐一看时,男女老幼一共抢去了十五个人,芝龙娘子也在其内。众人齐道:“这便如何是好?”有几个道:“我们去集齐了人抢他去。”有的道:“罢了,你此刻虽然抢得来,但惹起他的怒,也集了大队来打时,便如何是好?如有我们太爷在这里时,便不怕他了。”一个老家人道:“正是,明天我们太爷回来时却如何回答?我想赶紧去赎了回来,还有可望。”有一个道:“好是好,但哪个同他去讲价去呢?”老家人道:“还能够讲价,不过问他要多少送多少罢了。横坚丢了几个钱就可以成事,譬如劫了也是一样。”众人齐道:“如此很好。”只是没有人敢去,推来推去,还是老家人道:“罢了,我拚着老骨头去讲讲看吧。”如是再走到家中,一看时,家中已满住着兵勇。众人不敢进去,只好到船上去等去。这里老家人一想,也不知众人被抢到哪里去,只得依着头先那一条路寻去,心想着逢人便问,总可以问到;谁晓得一路上瓦砾满地,只有几口死尸,哪里有人?心中又是伤心,又是害怕,只得拚着老命走去。走了约有半里,只见前面一所大屋,老家人晓得是一个绅士姓林的住宅,便伸头一看,只见满地坐着兵勇,也有说笑的,也有饮酒的,却都是满洲话,一句也不懂,只得仍退了出来。恰好外面走进一个人来,老家人躲避不及。那人便道:“你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老人家听了,才晓得中国人,便忙走了出来道:“小的是前村里姓郑的家人,因为来这里寻人。”那人道:“寻什么人?”老家人便把遇抢的话说了一遍。那人道:“这个吗——只怕寻不来。”老人家又把肯放出时情愿钱赎的话说了一遍。那人道:“既然如此,我且去商量看,还不晓得在不在这里呢?你且等着吧。”
说着进去了。老家人在门外等了一歇,只见那人走了出来,道:“已商量过了,你说不论大小什么,每一个人一百两银子你肯吗?”老家人只得答道:“一百两倒可以,不晓得是不是都在这里?”那人道:“要在时便一起都在,要没有时,便一个也没有。他这原是一起的,这只说来往处在哪里,姓什么,有几个人,我同你访问去吧。”老家人听有,便把姓名、住处、人数一齐告诉了,然后那人去了不一歇就转来道:“都在这里,你赶紧去办银子吧。”
老家人大喜,忙回转来到船上和众人说了,然后把行李中银子拿了一千五百两出来,和众人同拿到先前那个地方。老家人又去寻了那个人来,把银兑过点齐收了;然后和那人同到一处房中,把门开了,向老家人道:“我进去放他,你在这里叫,不可叫错,这关系非浅呢!”说着走进去了。众人向房内一看时,约莫总有二三百人,也无从晓得自己的人在哪里,只得照他的法子高声喊叫,果然每喊必应,应了随放出来。房中所关的人看见他赎出去,个个羡慕,恨不能也叫自己的人来赎才好。恰好叫到主母的名字,连叫几声,无人答应。有一个仆妇,忽记起道:“不错,主母不在这里。我记得我们来时,主母被一个黑脸孔的人背到那一间去了。”说着用手一指道:“那里便是,此刻还不晓得死活呢?”老家人便问那人道:“如何我主母却在那里?你去把他放出来吧。”那人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