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怀念有限悲伤-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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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来的,厅呈一个半球型,巨大的玻璃幕墙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上,半透明镶满繁复蕾丝花边的窗纱如瀑布般飞流直下,窗外夜色正浓。一道螺旋式的雕花楼梯沿着厅的里侧,像彗星的尾巴一样哗啦甩下,说不出的奢侈。头顶上,一盏巨型花枝吊灯几乎占了一层楼高,那么高的房子!那么大的厅!有一种辽阔得想翩翩起舞的感觉。
青青坐在长沙发上,笑眯眯的看着我:“你心中有一千个问题对吧?”
我从来不问与自己不相干的问题,我是一个律师,我知道一个道理——有的时候知道得越少反而越好。
“小西知道你住这儿吗?”我弹开关键问题。
“几乎没有人知道。而事实上,我曾经借住过你的房子。”
“我望京的房子?我只借给过王小西,而且是好多年以前。”
“是好多年以前,当时我还在上大学。”
“你后来怎么知道那是我的房子?”
“我有随便翻人家东西的习惯。你的床下面有两个抽屉,在抽屉的最里端有一些你以前的东西,情书啊影集啊什么的,你不会忘了吧?我看过你和你前妻的合影,你们似乎有一个习惯,每一张照片,你们都要给它起个标题,或者写几句话——桃叶映红花,无风自婀娜。春花映何限,感郎独采我。”
我记得青青说的这张照片,那是年轻时的朱芳华,她在一片桃花丛中喜笑宴宴。我们那个时候贫穷、年轻,我们最奢侈的一项乐趣就是摄影——省吃俭用,以摄影的名义去不远不近的地方旅行,回来以后,来不及睡觉就迫不及待地把照片冲洗出来,然后在那些照片背后共同写上一些文字。我记得那张照片,我记得那四句古诗,我记得朱芳华当时一个字一个字把这首诗写到照片背后的每一个细节,我还记得她对我说这首诗的名字叫“桃叶歌”,是她最喜欢的——
桃叶映红花
无风自婀娜。
春花映何限,
感郎独采我。
“感郎独采我。一片深情啊!”青青的感慨在这么空旷的大厅里听起来,仿佛山谷回音。
我不禁无言——“还有一张照片叫‘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是你们在一起,你的手穿过她的长发,那张照片是自拍的吧?”
对,那张照片是自拍的,是在一段残垣破壁之下。胡风春夏起,吹我罗裳开。我清晰的记起那是一个起风的日子,我们一路唱着罗大佑的歌——“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穿过你的双眼的我的眼,如此这般的深情依然难改变,搞不懂为什么沧海会变成桑田?”
当年的歌,当年的风,当年的城墙,而我和朱芳华已经是沧海桑田。
记得这一切又有什么用?
“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回到现实之中——我是一个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法律顾问,我懂得如何切中问题的要害,同时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还懂得在对话中,保持心理优势的重要性。即使是面对青青这样的女孩子,也不能掉以轻心,在没有吃准她的目的之前,千万不能被她牵住鼻子。
“我?不过是想和你随便聊聊。”她也懂得避实就虚,看来我过去看轻她了。
“那我得告辞了,我明天一早要开会,下午还得去医院,你大概还不知道我的前妻,就是照片中的女孩,她病了吧?”
“我还真知道。王小西告诉我的。他跟我说了好些你们的事情。”
“那些照片小西也看过?”
“没有,这种偷偷翻人家东西的习惯怎么能让王小西知道?”
我头一次发现,和青青在一起居然也会感到不自在,她不说话我就会没有话说。
“你不想随便翻翻我的东西?你对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就没有一点好奇心?”青青不会让我们长时间陷入尴尬,她有这个本事,有的女人天生就有这种本事,而芳华却天生没有这种本事——和芳华在一起只有两种极端,一种是说不完的话;一种是一句话都没有;芳华是典型的那种“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们热恋的时候是“千杯少”,分手以后就是“半句多”。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想这个青青原来是一个傍大款的!”青青冲我扬扬下巴颏。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可能是一个公主,有着富可敌国的国王父亲和王后母亲。”我忍不住揶揄她。
“哈,这才是你许一军说的话。”
“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你真把我当公主?”青青美目流盼,脸上桃花一点,胸前乃光一闪。
“你又把我当什么呢?”我知道要玩感情游戏,青青是最佳排挡。
“我把你当成我的王子。”果然不出我的所料,青青好不俗套的台词。
“我能有幸知道有多少王子已经为你抛头颅洒热血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摸摸底。
“我没给过别人机会。”
“那我应该感到荣幸了?”我说完这话的时候,我们的距离已经近得像电影海报中的郝思嘉与白瑞德。
《无限怀念有限悲伤》60
就让我相信青青是“因为爱所以爱”——就让我相信她所说的她在很多年前借住在我那套房子里的时候,就已经默默地爱上了我,正是因为她默默地爱上了我,所以她当年离开了王小西;就让我相信她在酒吧里看着我带着醉态百出的朱芳华回家的时候,心动不已感到对我的渴望与日俱增直到无法抗拒;就让我相信,我是她少女时代的梦想,我是她青春年华的偶像,我是她心中的爱,是她的神,是她的英雄。
赵本山说“谁也禁不住忽悠”,我当然也不例外。她让我相信了我是一个值得爱的人,为此我将原谅我自己,也将原谅我和她的关系——无论我和青青发生了什么,我将永远原谅我自己。尽管我已经35岁,尽管我已经有了老婆孩子,尽管我前妻还住在医院,尽管我还常常缅怀和她的美好岁月,尽管我看不起王小西,尽管我明知道青青曾经和小西一起睡在我的床上肩并肩头并头,尽管我还有缠手的工作,尽管我知道查尔斯在不停的找我的麻烦,尽管尽管尽管有无穷无尽的尽管,我只能原谅我自己,我和青青从有距离接触到零距离再到负距离,我们一气呵成,我们在一个夜晚完成的事情,比我和朱芳华一年做得都多。事后想一想,我认为朱芳华和青青相比,实在是太失败了。朱芳华太纠缠于一些所谓的“核心问题”而不是“关键问题”,她一定要时时刻刻搞清楚我和她的感情究竟是不是“爱”,是哪一种“爱”,因此我们很累,我们常常是高高兴兴聚到一起,但三言两语就争论起来,最后落实到“我们之间是否相爱”这一核心问题上,一到这一层面,两个人就像开学术研讨会上狭路相逢的对手,为了一个抽象的命题,不惜针锋相对唇枪舌剑,双双都抱定真理,并决心为之牺牲,只可惜真理是相对的,我们浪费了那么多美好的时光;但青青不一样,她从来不关心男女之间的“核心问题”,她只重视“关键问题”——两个人只要感觉好就好,管它什么叫爱。她从来不问我是不是爱她,有一次我们看了一个什么烂电影,里面有一句台词,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你是我想要的女人,是我从一生下来就想要的女人”,青青要我也对她说这句台词,我不肯。她揶揄我,笑我,拍着手戳着我的脑门儿说:“你真呆,说说也不要紧的,我也不会当真,你又没有损失什么。”
我当时很吃惊,因为换做朱芳华,不要说我不肯说,就是我肯说,但速度稍微慢一点,语气稍微差一点,她都会真哭真闹。可对于青青,她完全无所谓,她要我说,不过是为了制造气氛,制造感觉;我不肯说,她也不会就此认为我不爱她,不喜欢她,不重视她。或者,我爱她喜欢她重视她与否对她而言都不重要?总之,青青是一个优秀的情人,她不需要我的承诺,又很容易快乐,她就像那些讨人喜欢的小宠物狗,你只要对她好,她就高兴;你冷落她,她虽然忧伤,但只要你稍微一改变态度,她马上就又雀跃起来,完全不记前嫌。
《无限怀念有限悲伤》61
生活以前所未有的趋势迅速复杂化。我照例一早要到公司,检查我负责制定的并购计划书,督促各路人马按照进度表推进;我照例要下班后去医院照看芳华,如果有一天稍微晚去了一会儿,我那天接下来的时间就会坐立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我照例会在护士关灯的时候离开医院准时开车去丽晶国际公寓。青青只是简单的告诉我,她以前有过一个很有钱的男朋友,这套房子是他给她的分手费。我说过她是那样一种女孩子,她要告诉你的,都是她想让你知道的,她不想让你知道的,你问也白问。比如我问她,如果那个男人现在回过头来找她
,她是不是会回心转意;她立即很聪明的反问:“朱芳华现在如果要和你重温旧梦,你怎么办呢?”还有一次,我问她——“就不怕我骗你吗?”她说:“你能骗我什么?骗我感情?我还怕你不肯骗呢!”说句心里话,我一直对我和青青的事情稀里糊涂,事后回想起来,有点“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感觉。
《无限怀念有限悲伤》62
我亲爱的老妈永远会在我最乱最忙的时候找我的麻烦——这几乎是铁定的。翠西一早到我的办公室,她想趁别人还没来的时候跟我谈谈。她觉得我们并购案可能会遇到麻烦,她猜测有一个“影子”在和我们做“争购”,不过“影子”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因此我们处于一个非常不利的位置,有可能最后我们的并购完全失败,而“影子”浮出水面成为最大的赢家。我当即觉得脊背一阵发凉,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以后就别在这儿混了。
我老妈就在这个当口打进电话,一张口就是兴师动众的口气,像评书中的岳母:“我问你最近在忙什么?”幸亏不是宋朝,否则她非得飞针走线在我身上刺几个大字不可。
“上班啊。”我被问得一楞,脑子刹那间像一个刚启动的586,各种程序迅速运行。她不会是听到什么风声?是关于我和朱芳华的?或者是关于青青的?不至于啊,消息不会走动得这么快吧?
“上班,你上的什么班?我问你,于连的女朋友是不是你给安排的?”
“对啊,她不是说要到国际大公司锻炼锻炼,做什么都行吗?”
“做什么都行,做婊子就不行!”我老妈情绪激动,慷慨激昂。
“我们是让她做前台,也叫RECEPTION,就是接待的意思。”
“她和于连要分手,你知道不知道?”
“妈,于连又不是你儿子,分手就分手,你急什么?”
“我是看不惯这种女人,什么东西,才上外企上几天班啊?就看不起中国人了。”我妈有个毛病,她最看不惯年轻女人,她们做什么她都看不惯,你别让她逮着机会,只要有机会,她就会来一出“击鼓骂曹”,而且如果你不及时制止,她就会像一面瀑布一样——“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的那种。我赶紧趁她还没有热身完全,一把截住她的话头:“妈,你打的是分机,人家在前台什么都能听见。”
“听见怎么了?我就是要让她听见。”
“妈,我这儿还有事儿呢,上班时间。”
“行,你下班回来一趟,我得跟你说说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完了。”
“我这两天特忙,走不开。”
“那你妈要是死了呢?你也走不开?!”这是我妈的杀手锏,她只要一使出这招,那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可惜,这个世界上,她能使用这一独门暗器对付的敌人只有我一个。让她得胜吧,不知道我自己老了,会不会也对自己的儿子这么说,我想我不会吧?但愿不会,我可不忍心专门针对我的儿子研制一种独门暗器,只要他不听话,立刻手到擒来,将他生擒于马下,管他在谈几个亿的并购方案还是身陷情感泥潭不能自拔。
《无限怀念有限悲伤》63
我们的并购计划的确进展得不顺,已经落后于我的时间表两天了。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并购小组又出现了人心浮动。我猜测一切都是查尔斯搞的鬼,他希望控制整个计划,控制计划的每一部分,他甚至私下里请翠西吃饭,对翠西说他有一个朋友请他推荐一个公关总监,年薪80万,他问翠西是否有意跳槽。翠西不是傻子,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可能落到她的头上?她工作还没有两年呢,又没有做过什么独立的项目,也缺乏广泛的人脉,谁会傻到拿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