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弥儿-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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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行动的时刻当作第一个时刻。在我们的生命的每一个时刻,我们都在死亡和诞生,死
亡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呢?如果说除了将来的事情以外,其他的事情对我们是没有什
么意义的,那么,我们就只有根据未来才能断定我们是幸福还是不幸福了。用过去的事
情来折磨自己,那就等于是无病呻吟,自寻烦恼。爱弥儿,你要做一个新人,对于你的
命运,也象对你的天性一样,不能有更多的埋怨。你不幸的遭遇,都是虚幻的,渺茫的
深渊已经把它们全都吞没了;但是,真实的东西,为你而存在的东西,是你的生命,你
的健康,你的青春,你的理智,你的才智,你的美德,最后,如果你愿意的话,是你因
为有了前面那些东西而取得的幸福。
我又开始工作,静静地等待着我头恼中的思想理出一个相当的条理,以便给我指出
我应该做些什么;我把我现在的情况同过去的情况一加比较,我就感到坦然了:这完全
是我的行为符合理智的好处,并不是由于经过的事情使然。如果一个人尽管有财产也不
愉快的话,那么,只要他能够使他的心保持常态,则不论命运如何,他起码是能够心灵
宁静的。不过,在一个有情感的人的心中,这种宁静的状态是不大牢靠的!他可以很容
易地把他的心纳入常态,然而他却难于使它保持常态。正是在我认为我所有的决定都极
其坚决的时候,我差一点儿把我的全部决定通通推翻。
我走进师傅的屋子,但是没有引起人们太大的注意。我的衣服始终是很朴素的,因
为你曾经教导过我要衣着简朴;我的一举一动也不是那样装模作样的,一个到处都觉得
很舒适的人,他的样子必然是很平易近人的,因此,他在一个木工师傅家里是不会引起
人的注意的,反之,他到了贵族的家里,倒是会引起大家留心观察的。从我的装束看,
人们觉得我不象一个工人,然而从我干活的手脚看,觉得我又好象是的确当过工人的样
子,他们认为我曾经是小小地发过一点财,然后才堕落到现在又来干我的本行。一个堕
落的小暴发户,是不会得到人家的看重的;我说我能干什么活,他们马上就答应我干什
么活。突然,我发现他们一家人对我说话的语气都变了,由亲热变得很尊敬;人们在看
我干活的时候都带着一种惊讶的样子;我在工场所做的东西(比师傅做的东西还好)得
到他们的称赞;他们好象是在窥察我的一切动作和姿势似的;他们想用对待普通工人的
办法来对待我,不过要想得到他们的这种待遇也是不容易的;他们也可能是出于尊重的
缘故才没有给我高过普通工人的待遇。由于我心里在想事情,所以没有象往常一样立刻
发现这种变化;不过我已经养成了细察形势的习惯,所以我不久就注意到我周围的情形,
不用多久的功夫,我就看出,我在这些善良的人的心目中已经成了稀奇的人物,使他们
很感兴趣。
我特别注意到:师傅的妻子老是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对于跑江湖的人,女人是
有权利带着好玩的样子看他们的。我使起凿子来,每凿一下,她就吓一跳。我发现:她
看见我一点伤也不受,是非常吃惊的。“师娘,”我有一次对她说道,“我觉得你对我
的技术是不相信的,你担心我对我这门手艺不精通吗?”“师傅,”她向我说道,“我
认为你对于你的手艺是很精通的,不过,我想,你这一生当中是只有这几天才干这门活
儿的。”一听这句话,我觉得他们对我是很有认识的,我想知道我是怎样被他们看出来
的。弄清了许多神秘的情况以后,我才明白,两天以前有一个坐着马车的妇女在师傅的
门口下了车,她不让人家告诉我说她想看我,她躲在一个镶着玻璃的门后面,从这里可
以瞧见我在工场尽头处工作的情形;她跪在门后面,旁边有一个小孩子,她不时地把那
个孩子紧紧地抱着,憋着声长长地叹一口气,流下一把一把的眼泪,她那种痛苦的样子,
使所有看见的人都十分的感动;人们有几次看见她几几乎想跑进工场,看见她费了好大
的劲才克制着自己,才压下了这种想法;末了,她更加全神贯注地仔仔细细把我看了一
个很长的时间以后,突然站起来,抱着孩子,把孩子的脸紧紧地贴着她的脸,低声说道:
“不,他永远不会使你失去你的母亲,走吧,我们用不着再呆在这里了。”说完就急急
忙忙地走出去;之后,她在得到大家答应说闭口不向我谈这件事情时,她就登上马车,
飞也似地走了。
他们说,由于他们对这位可敬的太太感到由衷的同情,因此他们不能不按照他们答
应的话做,何况她还一再地要求他们遵守诺言;要是不履行诺言的话,他们是一定会后
悔的;他们从她的装束,特别是她的相貌,一眼就可看出她是上流社会的人物,而且,
从她的言谈和举止来看,她一定是我的妻子,而不会是别的什么人,因为,他们是怎么
也不会把她当作我的姘妇的。
请你想一想当我记述这一段事情的时候,我是怎样的心情?所有这一切说明了多少
问题啊!为了寻找我的踪迹,心中是如何的焦急,花了多少功夫打听我啊!所有这些,
是一个不再爱我的人做得出来的吗?旅途是多么辛苦!是多么高尚的动机促使她这么长
途跋踄!她看见我在做什么事情!啊!这不是第一次了,不过那时候她不是跪着看我,
她也没有一把一把地流眼泪。啊,幸福的日子,幸福的日子!这个天使变成了什么样
子?……不过,这个女人到这里来做什么呢?……她把她的儿子……把我的儿子也带来
了……为什么?……她是来看我,向我说什么话吗?……为什么又悄悄地走了呢?她是
来奚落我吗?……为什么又流眼泪呢?这个负心的女人,来看我的目的何在呢?趁我受
苦的时候来侮弄我吗?难道说她已经忘记了她对于我已经是没有意义了?我尽量从她这
一次来看我的经过中挑她的岔儿,以便压制我心中产生的温情,打消我想去追赶这个不
幸的女人的念头,这个念头,尽管我一再克制,也搅得我心绪不宁。然而,我依然停在
那里不动。我认为,她这个行动除了表明她仍然爱我以外,不会有别的意义;尽管我做
了这个假设,但也丝毫不能改变她促使我采取的决定。
我仔细地把她这次来的种种情况加以研究之后,特别是把她离开这里之前所说的最
后那句话加以分析之后,我认为,我已经找到了促使她到这里来的动机,找出了促使她
不让我看见而突然离去的原因。苏菲的话说得很简单,但是她所说的话使我的心受到了
启发,使我恍然大悟。她说:“他永远不会使你失去你的母亲”,她担心我使孩子失去
母亲,这就是促使她来的动机,她深深相信这种事情不会发生,这就是她之所以回去的
原因。她是根据什么而有这种信心的呢?她看见了什么呢?爱弥儿泰然自若,爱弥儿在
工作。爱弥儿在这种情况下丝毫没有为他的情欲所屈服,他所做的事情都是很合理的,
她除了这两个结论以外,还能得出什么别的结论呢?使她同她的儿子分离,这个办法在
她看来是不合理的,但是在我看来却是合理的。谁的看法不对呢?拿苏菲的话就可以判
断这一点。的确,单单拿孩子的利益来说,这个办法本身是不是有什么可怀疑的地方呢?
我只考虑到使孩子脱离他的母亲,但是也应当为失去孩子的母亲着想。这样看来是我错
了。从一个母亲的手中夺走她的孩子,这个损失是没有办法补偿的,特别是在她那样的
年龄,更是无法补偿的,这等于是为了报母亲的旧怨而拿孩子做牺牲;这是感情用事,
而不是诉诸理智的行为,除非孩子的母亲是疯子或者是丧失了天性的人,否则是不能这
样做的。苏菲正是我的儿子所需要的一个母亲,即使他可以得到另外一个母亲,那也是
不如这个母亲好的。当我们不能共同抚养我们的孩子时,那就应当由她或我抚养了;否
则,为了发泄我的怨气,就要使他成为孤儿。但是,从我目前所处的境地来看,我应当
怎样处理我的儿子呢?我还有相当的理智,可以看出我能够做或不能够做的事情,虽然
不能看出我应当做的事情。把这样一个年纪小小的孩子带到外地,或者,为了蔑视这个
女人,我就亲自抚养给她看?啊!为了我的安全,我应该离开她愈远愈好。然而,把孩
子交给她,又担心最后会终于把孩子的父亲也拉回去了。为了报我的仇,就让他单独在
她那里好了,让他在这个不忠实的女人的一生中,每天使她想起以他为保证的幸福,使
她想起失去的丈夫。
当然,从她手中夺走我的儿子,这个决定是我在一怒之下做出来的。只有在这件事
情上,感情使我陷入了盲动,也只是在这件事情上,我才改变了我的决定。如果我家里
的人按照了我的心意去做,苏菲也抚养了这个孩子,他就会生活得相当的好;但也有这
样的可能:苏菲会因为我而死去的;或者安于做我的妻子,不再同另外一个人结合,要
是这样的话,我就会失去我一生当中最美好的岁月,我们要用多少伤心的眼泪去洗刷我
们的错误,然后才能通过我们的再次结合而忘记这些错误啊!
我们是如此地互相了解,所以,只要我能说出她预料到如果我们互相见面将产生什
么后果,我就可以说出她突然离去的原因。我很有理智,但心地软弱,这一点她是知道
的;我很清楚,这个高尚而骄傲的人甚至在做错事的时候也是十分刚强的。苏菲得到宽
恕之后才回去,这是她绝不愿意的。她知道她的罪过是不会被人们遗忘的,她宁肯受人
的惩罚也不愿意求人的宽恕;宽恕的做法对她是不相宜的,倒是加以惩罚反而使她难受
的程度要少一些,更合她的心。她认为,即使能弥补她的过失,但也不能把它洗刷清白;
即使受尽一切应受的苦,也不能公平地偿清她欠的债。正是这个缘故,她在坦率之中仍
显得那样的果敢和粗犷;她向你,向我全家的人讲出她的罪过,但是绝口不谈一切可以
原谅她和对她有利的理由;她是那样固执地隐瞒不讲,一字不提,以致我要等她死了以
后才能知道这个理由。
由于她不再担心失去她的儿子,所以她也就不想要我对她说什么话。来感动我,等
于是来败坏我;她愈不体面,她就愈要珍惜我的荣誉。苏菲可以成为一个犯罪的人,但
是她所选择的丈夫是不应当有怯懦的表现的。只有她才有这种过分的自尊心,同时,也
许也只有我才能看穿她这种心理。
即使在离开她以后,我也是很感谢她的,因为她使我明白了我出于报复之心而采取
的这个决定是不明智的。她在这一点上,是因为观察错误才对我抱良好的看法的;不过
我一加考虑,就觉得她的看法并不错;单单从我儿子的利益着想,我认为也应当把他交
给他的母亲,我决定这样做了。由于我的看法已定,我便决定不让他可怜的父亲再遇到
刚才经历的那一番危险。既然我不应该再接近她,我能不能远远地离开她呢?全靠她,
全靠她这一次来,我才得到了这点启发;要按照这个启发去做,我就绝不能再呆在这里
让她来第二次启发我。
必须逃走,这才是我应做的一件大事,是我从前面所讲的那一番道理推演出来的结
论。不过,逃到什么地方?在这一点上我老是在那里考虑,我没有看到,地方的选择是
一个极其次要的问题,因为,只要我能离开她就行了。既然是哪里都可以生或死,既然
是我只能到哪里就生活在那里或死在那里,干吗要那样犹豫不决地考虑去的地方呢?经
常暴露关心生活小事的天性,这表明我们的自爱心是多么的愚蠢!我对到哪里去隐居拿
不定主意,其实,谁曾说过我到这个地方而不到那个地方是人类的一件大事,说我的体
重将打破地球的平衡?如果我只从我的生存对我的同胞有什么价值这个角度来看待我的
存在,我就不会这样急急不安地去探求我应尽的天职了,它们并不是我到哪里就跟到哪
里的,喜欢自己的天职的人,是能够尽多少天职就尽多少天职的;我认为,不管我生活
在什么地方,不管我处在什么环境,我都要努力尽我做人的使命;如果每一个人都是很
合式地为自己而生活,就不会有人感到他需要什么人才能生存了。
明智的人是过一天算一天的,他在他的周围尽他每天应尽的天职。千万别超过我们
的能力,别超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