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 卡夫卡-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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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论阿玛丽亚的时候竟攻击起弗丽达来,想动摇我对她的信任。我并不以为你是有意这样做的,更不是出于敌意,因为假使那样的话,我早就该离开了。你不是存心这样的,而是为形势所迫,出于对阿玛丽亚的爱,你要把她捧得比其他所有的女人都高,你就不自觉地说出这些话来了,而且由于你在阿玛丽亚身上找不到足够的美德,你就只好用贬低别人的办法来自圆其说。阿玛丽亚的行动是够出色的,可是你说得越多,就越说不清她的这个行动到底是崇高还是卑微,是聪明还是愚蠢,是勇敢还是怯懦;阿玛丽亚把她的动机深深地藏在心里,谁也猜不透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另一方面,弗丽达却没有干出什么惊人的事情来,她只是照着自己的心意行事,对于任何一个怀着善意去观察她的行动的人来说,那是一目了然的,是可以用事实来证明的,因此也没有什么把柄可以让别人飞短流长。可是我既不想贬低阿玛丽亚,也不想卫护弗丽达,我所希望的只是让你明白我跟弗丽达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关系,对弗丽达的攻击也就是对我本人的攻击。我到你们村子里来,是出于我的本意,我要在这儿安家,也是出于我自己的本意,可是自从我来到这儿以后,我所遭遇的一切,尤其是我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前途尽管前途黯淡,前途毕竟还是存在的,我得完全依靠弗丽达,这一点你是怎么也辩驳不掉的。是的,我是作为一个士地测量员应聘上这儿来的,可是这不过是一个托辞,他们是在戏弄我,每家人家都把我给撵了出来,直到今天他们还在戏弄我;可是现在我碰到的这场游戏却更加错综复杂了,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大圆圈这是有用意的,但是也不会有多大意思,可是我已经有了一个家,有了一个职务,有了要干的实际工作,我有了一个未婚的妻子,在我有别的事情要办的时候,她分担我的职务,我准备跟她结婚,成为本村的一个居民,除了跟官方有联系以外,我跟克拉姆还有私人的联系,尽管目前我还没有利用这一点。这些难道还不够多吗?我到你这儿来的时候,为什么我会受到你的欢迎?为什么你推心置腹地把你们家庭的历史告诉我?为什么你想我也许可能给你帮一点忙呢?当然不是因为我是一个在一星期以前给人家,比如说,给雷斯曼和勃伦斯威克,撵出门的土地测量员,而是因为我是一个在背后有一些势力的人。但是这些,我全靠弗丽达,而弗丽达本人又是一个非常谦逊的人,即使你问她这一点,她也不知道真有这回事。因此,全面考虑了这一切,天真无邪的弗丽达所作出的成就,似乎比自高自大的阿玛丽亚所作出的成就大,所以我要说,我得出的印象是你在为阿玛丽亚乞援。向谁乞援呢?作为最后的一着,除了弗丽达还有谁呢。〃〃难道我真的攻击了弗丽达吗?〃奥尔林问道。〃我确实没有那个意思,我还以为我并没有说她什么坏话,虽然如此,可能是贬低了她;我们的处境很糟,我们的整个世界都毁了,而一旦我们开始怨天尤人,我们就不知不觉地言过其实了。你说得很对,现在我们跟弗丽达之间有着很大的区别,有时强调这一点也是一件好事。三年前我们是受人尊敬的姑娘,而弗丽达是一个无家可归的野孩子,桥头客栈的一个女仆,我们走过她身边时连正眼都不望她一下,我承认,我们未免太傲慢了,可是我们就是这样教导出来的。然而你看了那天晚上在赫伦霍夫旅馆的情景,可能就明白我们今天各自所处的地位了。弗丽达手里握着鞭子,而我却混在一群仆人中间。可是还有比这更糟的事情呢!弗丽达可能瞧不起我们,她的地位也有资格瞧不起我们,实际情况也迫使她瞧不起我们。又有谁不藐视我们呢?谁要是决心藐视我们,谁就会得到很多的朋友。你认识弗丽达的接替人吗?她叫佩披。前天晚上我第一次碰见她,往常她是旅馆里的一个女仆。她比弗丽达还更瞧不起我。我跑去买啤酒的时候,她从窗子里一看见我,就跑去把门锁上了,我不得不央求她好大一会儿,答应把我头上的缎带送给她,她这才开门让我进去。可是等我把缎带给她的时候,她又把它扔到屋子的角落里去了。得啦,假使她要藐视我,那我也没有办法,我多少还得仰仗她的好感才行呢,她是掌管赫伦霍夫酒吧间的女招待哩。自然,她只是临时性的,因为她还没有当正式女招待的资格。人们只要听一下旅馆老板是怎样对佩按说话的,再把他的语气同他对弗丽达说话的声调比较一下就明白了。可是这并不能使佩披不藐视我,甚至还想藐视阿玛丽亚,阿玛丽亚只消眼睛一瞪,就可以把她跟她所有的辫子和缎带一起撵出屋子去,比她用自己两条肥腿跑得还要快。昨天我又听她说那些恼人的中伤阿玛丽亚的话,直到最后顾客们都来帮我说话了,她才住口,至于他们是怎样帮我的忙的,你已经看到过了。〃〃你真容易生气,〃K说,〃我只是把弗丽达摆到恰如其分的位置上,并没有像你想的那样存心小看你们。你们这一家对我有着特殊的利害关系,这我从来没有否认过;但是这种利害关系又怎么能成为我鄙视你们的理由,我就不明白了。〃〃哦,K,〃奥尔珈说,〃我怕连你也会明白这是什么道理;阿玛丽亚对索尔蒂尼的态度就是我们受到鄙视的起因,难道你连这一点也不明白吗?〃〃这的确要教人奇怪,〃K说,〃人们也许会称赞或者责备阿玛丽亚这样一个举动,可是怎么会鄙视她呢?而且即使她由于某种我无法理解的原因而受到人家的鄙视,这种鄙视又为什么要扩大到你们其他人身上,扩大到她清白无辜的家庭呢?比方说佩披鄙视你,这是她不懂礼貌,假使我再上赫伦霍夫旅馆去的话,我要向她指出这一点。〃〃如果你要去改变那些鄙视我们的人的看法,K,〃奥尔珈说,〃那你就会丢掉你的工作,因为这一切都是由城堡操纵的。救火会开庆祝会的第二天早晨发生的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勃伦斯威克,他那时还是我们的助手,跟往常一样来到我们的家里,领了他那份活儿便回家去了,我们正坐着吃早饭,每一个人都兴高采烈,包括阿玛丽亚和我自己在内,爸爸不停地谈着这次庆祝会,给我们讲着关于救火会的计划,因为你一定知道城堡也有一个救火会,它派来了一个代表团参加庆祝会。大家对城堡的救火会议论纷纷,在场的从城堡里来的老爷们看了我们救火会的表演给予很高的评价,认为城堡的救火会比不上我们的,因此曾说起要在本村教练员的协助下改组他们的救火会;有好几个人可能当上教练候选人,但是爸爸认为自己颇有当选的希望。他谈论着这些事情,像他平时那样心情愉快,张开两只手撑着桌子,到后来他的两只手臂把半张桌子都抱住了,当他抬头从打开的窗子望着天空的时候,他的脸显得那么年轻而又洋溢着希望的光辉,这也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有这样的脸色。接着阿玛丽亚带着一副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的镇静而又自信的神情说,对老爷们说的话不要过于认真,在这种场合他们惯于说些动听的话,但是并没有多大作用,或者一点作用也没有,他们的话一说出口就忘得干干净净,当然,下次人们照样又会重新上他们的当的。妈妈不许她讲这种话,爸爸却觉得她这副像大人一样懂事的神气很好笑,接着,他吃惊地跳了起来,好像向四周寻找他刚失去的东西似的可又并没有失去什么,并且说勃伦斯威克告诉过他关于送信使者和撕掉一封信的事,问我们知道不知道这件事,这件事跟谁有关,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大家都不吱一声,巴纳巴斯那时很年轻,像一只小羊羔似的,说了一句特别淘气或是失礼的话,于是变换了话题,整个事情也就忘掉了。〃
阿玛丽亚受到的惩罚
〃可是不久以后,我们就被四面八方向我们提出有关那封信的问题搞得不知所措了,不论是朋友还是仇人,是熟人还是素不相识的人,都来访问我们。可是谁也不肯多呆上一会儿,我们平时最亲密的朋友走得最快。雷斯曼平时走路慢条斯理,一本正经,这回也匆匆地跑来,仿佛只是来看看房间的大小似的,四面张望了一下就走了,好像孩子们玩一种吓人的游戏似的,他逃跑的时候,爸爸推开了身边的人赶上去追他,一直追到大门口才停下来;勃伦斯威克跑来通知我们,他说得很老实,说他打算自己开张承接活儿干了,他是一个机灵人,懂得怎样抓住恰当的时机;顾客们都来了,在爸爸的贮藏室里寻找他们交给他修理的皮鞋,起初爸爸还劝他们改变主意我们也竭力在旁边帮他说话,可是后来他也就算啦,一言不发地帮他们寻找他们的鞋子,定货簿上的定户一行一行地注销了,他们留在我们家里的一块块皮革也都拿回去了,欠我们的账也都付清了,每一件事情都进行得很顺利,没有一丝儿麻烦,他们没有任何要求,只是希望尽快地彻底地同我们断绝一切关系,即使他们因此受到损失,也毫不在意,临了,正像我们可能预计到的那样,救火会的队长西曼来了,那情景我到今天还历历在目,西曼个儿长得又高又结实,只是因为有肺病,身子微微有点怄偻,他是一个严肃的人,从来不苟言笑,当时他站在爸爸的面前,现在他不得不对这个他一向佩服而且私下还答应让他当副队长的人说,队里再也不需要他去效劳了,并且要求他交还他的证件。那时所有碰巧在我们家里的人一时都丢下自己的事情,簇拥在这两个人的周围,西曼踌躇着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拍着爸爸的肩膀,好像要从爸爸的身上拍出他应当说而不知道怎么说的话来似的。因此,他不停地笑着,可能是想提起一点自己和所有在场者的兴致来,可是因为他不会笑,谁也没有听见他笑过,所以没有一个人觉得他是真的在笑。爸爸忙着帮人家找了一天的东西,他很累,累得连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像都不知道了。我们也都感到非常沮丧,可是因为年纪轻,还不相信我们已经彻底毁灭了,还指望在这一大群客人中间会有那么一个人来结束这一切,让一切事情重新向另一个方面转变。我们愚蠢地以为西曼就是这么一个人。我们都紧张地等待着他的笑声停下来,等待着他最后宣布决定性的通知。假使他不是笑我们遭遇的一切都是愚蠢而又不公正的迫害的话,那他笑的又是什么呢?啊,队长,队长,现在你终于可以告诉大家了吧,我们这样想着,并且挨到他的身边去,但这只是使他非常古怪地躲开我们。最后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并不是回答我们所抱的秘密愿望,而是回答人们向他发出的鼓励的叫喊声或是愤怒的吼叫声。可是我们仍旧怀着希望。开头他大大地赞扬我们的爸爸,称他是救火会的光荣,是后辈无法仿效的典范,是救火会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成员,要是把他免职,救火会必然会濒于毁灭。这些话说得都非常好,如果到此为止的话。可是他接下去说道,虽然如此,救火会已经决定,要求他立即辞职,当然这只是一种权宜之计,大家都懂得救火会非这样做不可的重要原因。假使爸爸在前一天的庆祝会上不是表现得那么出人头地的话,或者还不至于要采取目前的措施,但是正因为他技艺高超,才引起了官方对救火会的注意,给救火会造成了这样声名卓著的地位,因而它的纯洁性也就比荣誉更重要了。现在送信的使者既然受到了侮辱,救火会就不得不向他传达这个决定,而他,西曼本人,也深感为难。他希望爸爸不会再增加他的为难。西曼因为自己终于把话说了出来而感到高兴。他高兴得连自己的夸大其词的伎俩都忘掉了,只是指着挂在墙上的那张证书,用手指做了一个手势。爸爸点了点头,便跑过去把证书取下来,可是他的两只手直哆嗦,简直没法子把它从钩子上取下来。我就爬到一张椅子上去帮他取了下来。从那以后,他就完啦,他甚至连证书都没有从镜框里取出来,就整个儿把它递给了西曼。接着他在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既不动弹,也不跟谁说话,这样我们就得尽我们自己的力量应付最后留下来的那些人们。〃〃你从哪儿看出这中间是受了城堡的影响呢?〃K问道。〃城堡似乎至今并没有在这中间起什么影响。你告诉我的这一切,不过是一般人毫没来由的恐惧,不过是幸灾乐祸,伤害邻居,不过是虚伪的友谊,这种事情哪儿都有,而且我得说,你的爸爸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也未免心胸太狭窄了一点,那张证书算得了什么呢?那不过是一张证明他的本领的纸头罢了,他的本领人家是拿不走的,假使他那些本领对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