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第5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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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正的权力稳固与太后的支持密不可分,如果太后始终大权在握,张居正就无可动摇,对于某些人来说,这种情况显然是不能容忍的。
他们反对三娘子做女汗,不是针对三娘子这个人,而是针对女子当国的现象,背后还有自己的打算。这种小九九关系着大明国内的变化,无法对三娘子萱诸于口,只好以其他的方式劝解。好在要劝解这个女人也不是为难事。
这几年流连花丛,算得上此中老手,范进当然看得出来三娘子对自己的情绪不那么单纯。如果自己肯用些心思,现在把她拿下都大有可能。可问题是眼下三娘子对自己的感觉更多是一种仰慕,就算成功拿下,也更多像是草粉,这种事还是不做为妙。再者,这样做也有着趁人之危的嫌疑,如果要做也是等她拿回自己的东西再说。
一如那些人坚持反对女主当国,范进心里倒是希望出现个女大汗,给中原提一个醒。既然塞上可以有女汗,中原为何不能让太后多管几年事?至于太后才具问题,越没有才具越好,只要把事情交给自己翁婿处理,大家皆大欢喜。
自从到了山西,范进眼睛看到了很多东西也接触到一些人,但是限于层次,他们知道的信息其实有限。三娘子虽然是外族酋长,但是因为长期在榷场交易的关系,对于这些情形反倒了解的更多一些。
“边镇是属于边军的地方,边军又受制于商贾,归根到底,谁掌握着粮草,谁就掌握着整个九边。做总督的,一定要能弥缝两下关系,不能让任意一方太过强悍。如果商贾太强,边军可能就要出乱子。如果边军太强,自己能够养活自己,那朝廷又怎么控制他们,保证这些人不会造反?所以不能让边军吃得太饱,也是一种手段。这是干爹当年一直跟我说的话,我始终记着。在这片地方,商人的权势远比别处来的大,关键就在于他们手里有粮食。边关的粮价,由这几个大商贾说了算,而他们肯拿出多少粮食,往往决定了边关是否太平,也决定了总督能否待的住。偶尔他们会低价出粮,但是代价就是要做一些不怎么见得光的生意。吴石头那些人虽然也做这种生意,但是和那些大商人比差的太远了。”
“如果不让他们做生意,或者靠着自己手里有武力强行压制,结果就会非常可怕。他们可以拒绝承运粮草,那结局就是九边崩溃。大明朝最强大的屏障,会在极短时间内崩解,这个结果谁也承担不起。”
三娘子回忆着吴兑的话,自己也有感触。“边塞是虎狼窝。在这里没有人是善类,也没有人是天生的妖魔。无非是要活下去,就只能如此,要么吃人,要么被吃。把任何人当成无辜,最后都是自己遭殃。其实就像妾身一样,为了生存下去,也会允许自己的部落袭击消灭其他部落。榷场卖的东西太贵,或是交易量太少,不能让我们满意时,我也会默许一些部落骚扰边墙,劫掠村庄,直到朝廷退让为止。而边军为了立功,为了向朝廷证明自己的存在,也会主动挑起战争,或者故意打败仗。一是可以把贪墨的兵器盔甲或是虚报的员额冲掉,二是可以向朝廷要银子,否则就不再打。大家生活在这里,本就是苦命之人,指望苦命人的慈悲,是指望不上的。”
往日里与大明官员交往,三娘子绝不会掏心掏肺,这些话更是只能藏在心里。可是面对范进这个书生,她却本能地想要对他说出一切。她有一种预感,自己对他越真诚,他回报也会越多。她愿意信他。
范进点头道:“我明白。吴老的话说的有道理,做官就是要学会平衡,而不是一味扶持一方。边军也好商人也罢,各自有各自的不易,各自也有各自的罪孽。单纯说谁好谁坏没意义,只是看是否过分。这些大商人手眼通天,而且负担着九边的军粮运输,不能单纯把他们看作坏人。就像边军,不能盲目看作好人一样。不过不管怎么说,商人就是商人,我们防范边军,是因为边军一旦得势,就可能生出不臣之心,行大逆不道之举。而商人如果因为自己的某些利益问题就可以驱逐督抚,同样是破坏了尊卑上下,坏了这个天下的规矩。”
“话虽如此,但是你能拿他们怎么样呢?除非抓住他们支持辛爱的证据,否则拿不到把柄,一切都是枉然。可是谁又能去拿他们的把柄?这些年下来,大商人和军队早已经互为表里,派出去搜捕的部队还没点好兵,商人那里已经得到消息,保证什么都抓不到。自从俺答病危榷场中断,辛爱就能获得源源不断的物资,而我这里却什么也得不到。这就是商人的力量,他们可以策划一场封锁,打出的旗号是为了保护大明,实际上只是为了他们自己的野心。”
“辛爱成为大汗之后,必然会发兵来攻,那些商人难道不会受害?”
“他们之间早有默契,辛爱还要指望他们提供物资指引路径,自然不会加害他们。相反,辛爱掠夺来的很多物资,都要通过这些人来处理,还能让他们发一笔横财。再说,这场仗打完以后,朝廷为了安抚辛爱,肯定会开放更多的榷场,对这些商人来说,榷场越多,利益就越大,他们自然希望快点打仗。而且前两年边关来了很多外地商人,让本地商人感觉到了压力。他们需要让人知道,边地是个危险的地方,把那些商人吓回去,才好方便自己控制这里。”
“那他们就想错了。如今江陵相公当国,那可不是个会被武力吓住的人。如果辛爱想通过这种方式获得贸易的机会,结果只能是榷场全面关闭,大家回到过去的态度。大不了继续打下去就是了。”
三娘子摇头道:“那样不是打下去,而是我们土默特部落会灭亡,图门汗将吞并我们,实现他祖父想做而做不到的事,一统草原,成为天命大汗。”
她用那双桃花眼看着范进,认真说道:“土默特不能灭亡。这与我的身份无关。现在我是以一个大明臣属的立场在说这件事,只要土默特存在,蒙古就不会统一,而蒙古不统一,就会一直衰弱下去。让草原上的健儿死于彼此攻伐,大明朝的边关才能安宁。如果现在的蒙古只有一个汗,大明的皇帝日子只怕也不好过。”
她说道这里又苦笑一声,“其实如果最后走投无路,我可能还是会嫁给辛爱。毕竟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土默特,保证天下不陷入战火之中。虽然我是个蒙古人,可是我听过干爹讲中原的风貌,江南的烟雨,京师的富庶,文士风流曲水流觞。这样的好生活,是神仙过的日子,他们……不该被毁掉。我自己吃些亏也就认了,只要朝廷能明白我的心意,我就心满意足。”
望着三娘子的脸,范进心头也是一阵波动,脱口而出道:“夫人放心,我答应过的事,肯定能够做到。土默特不会灭亡,而你也不用委身于辛爱。我会给你们提供物资,也会提供其他的帮助。辛爱有的,你都会有,而你有的,辛爱却未必会有。”
三娘子愣了片刻,随后起身行礼道:“妾身谢过老爷恩典。不管事情成或者不成,有范老爷这份心意,我这些年的辛苦就没有白费。一切,都是值得的。”
范进看看她,“夫人是不信我?”
“不是不信老爷,而是不想让老爷为难。边关的物资大多掌握在商贾手里,范老爷毕竟是外来人,总不能靠尚方宝剑,逼迫商人拿出物资来资助我。而官府的物资也是一样,郑军门可不想卷进汗位争夺里。他不会允许范老爷公开支持我,落人口实。”
“我要做的事,他们拦不住。”范进自信地一笑,“夫人来之前的这几天,我一直在带人抓老鼠。这些老鼠又大又肥,个个满是油水。我找到了老鼠窝,从里面找到很多赃物,都是老鼠偷来,准备过冬的。单是老鼠窃取的粮草,足以养活宣大边军一两个月,也足以让眼下宣大的粮价下降三成有余。如果拿来支援三娘子,不知结果又如何?”
三娘子神色一喜,“如果有这么多粮食运进部落,辛爱手下的人马,我能拉过来一半!不过……这么大笔的粮草,想要运到塞外怕是不容易。”
“怎么运输的事我来想办法,只要能起作用就好。除了粮食,还有一些盔甲兵器,以及一些火药。这种东西是草原上最紧缺的,你们虽然可以掠夺一些匠人,但是没有火药,所以缺乏火器。”
三娘子摇头道:“我们确实没有火器,不过不单纯是火药的问题,最大的原因还是用不上。草原健儿有自己的作战方式,一些火药并不能改变什么,相反还会让范老爷担上不必要的风险,这万万使不得。”
“用不用得上是一回事,心意是另一回事。这些火药,算是本官的一点心意,夫人不要推辞。”
三娘子听到心意二字,心头又不免一颤,不知范进这句话到底包含了几重意思。沉吟片刻,忽然莞尔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低:“范老爷以如此重礼相赠,不知又要什么……回报?”
这种问题在这个时候问出来,不免有些轻佻,又有些挑斗的味道。再配上三娘子此时的表情,就更是相当于把山珍海味堆在乞丐面前。公平来说,她对于将要发生的那一幕是期待而非视为交易。目光扫过房屋,从公案、地面再到书房里用来休息的罗汉榻,脑海里却闪现出范进作品中的若干镜头,一个莫名其妙地念头闯入脑海:不知道他这住处有没有葡萄架。
范进的声音传来。
“我要的回报很简单,就是无恨。夫人对大明忠心耿耿,朝廷能给的回报却十分有限,这不公平。我给不了符合付出的公平,只能求夫人无恨。哪怕有朝一日朝廷的表现不能让夫人满意,只要夫人记得有个叫范进的笨蛋曾经竭尽所能为夫人效劳,对大明没有记恨之心,范某就心满意足。”
房间里陷入沉默,方才的旖旎气氛渐渐被另一种氛围取代,三娘子的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
“钟金哈屯对天盟誓,只要范老爷在大明一日,土默特永不反明!”
第五百六十九章 香饵(上)
大批农夫推着车辆扛着麻包,在路上蜿蜒而行,如同一条长龙,间或有军人混杂其中。更多的军人则手持武器站立在道路两侧担任警戒任务,只看队伍的规模以及搬运者头上的汗水就能估计出来,所运输物资的数量不在少数。
代王府在大同传承近两百年的积累,除了府邸中的金银财宝之外,便是山西境内海量田地。这些田地上出产的粮食,便是左右山西粮价的一枚重要砝码。九边的粮食问题,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税收问题,更大的问题在于渠道和商品流通。首先,明朝廷不愿意承担把粮食从内地运送到边塞的成本,就把这部分成本转嫁给商贾,从开中法开始,就是让商人承担这部分开销。
世界上没人从事赔本生意,如果再加上可能赔命,就更是无人问津。因此开中法的废除,就是时代发展的必然而不是某个人或者某省人的问题。在那之后,九边的粮食供应,就是由商贾和地方大士绅控制。这些人虽然有推高粮价恶意炒作粮食的问题,但是也必须看到,如果不给他们这些利益,那就没人去做这门生意,九边的粮食供应一早就会崩溃,整个九边防线也就不复存在。
只是明朝廷在这一问题里的无作为,才是导致这一系列问题逐渐恶化的最重要因素。朝廷既不想承担运输成本,又不能放弃九边防线,就只能采取扬汤止沸的方式,给九边发放大量白银,随后粮商继续涨价,形成恶性循环。
积重难返,到了万历时期即便是张居正这种人杰,也只能想办法多弄一些银子往边地输送,试图让边军活得好一些,又不至于好到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不受朝廷钳制,就是所能做到的极致。
之前范进想过的解决方法,就是在渠道上解决问题,打破旧有垄断地位,只不过山西的阻力比他想的为大,这个计划进展的并不顺利。
这些大士绅能够形成垄断地位,倒也并非全靠侥幸,首先他们自己手里确实要有粮,才能保证局面不崩。在需要的时候,他们也会低价卖出一些粮食,保证维持自己最基本的生存安全。又或者向自己的心腹部队提供粮草,确保有武装站在自己一边,这些都是需要粮食做保障。九边粮荒很大因素都是炒出来,而不是真的荒到那种地步。乃至在另一个时空中,所谓明末的粮食危机,也不是指总量危机,而是指分配危机,土地也是那么回事。
眼下这些粮食,就是撬动宣大粮价的一枚重要砝码。它们的数量惊人,足有近十万石,更重要的是,它们掌握在范进手里,而不是粮商或是地方衙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