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第3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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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积福田,于钱财上的事,看得实际淡了。放出去的债,只收五分月息,还不出债的,也多可任他自己选个方法,房子、田地、古玩、女儿,什么都可以,不再强求……”
范进的额头冒起三道黑线,不想杨家人对于积德行善的解释是如此清新脱俗。他干笑两声,“那如此说来你们岂不是该对本官最为不满?”
“可不敢这么说,大老爷也是为了百姓着想,这么做自是无错的。只不过您是父母官,我们是商贾,大家行事追求本来就是南辕北辙,这很寻常。说起来奴家还要感激大老爷高抬贵手,只办了两个奴仆,放过了妾身的相公。他办的那些腌事,妾身心里有数的。奈何不管怎样他也是妾身的相公,妾身总希望他平安无事。奴家可以对天发誓,相公这段日子是真学好了,大老爷若是不信尽管派人去问,若是扫听出相公还有一桩谋人妻女的事,您就要他的脑袋!”
“夫人言重了。我们还是接着看帐。眼下月息五成的债务放不出,生意上确实有所影响,这么大片家业,总得有其他进项才是。”
“妾身家里第二桩生意,便是绸缎布匹。妾身家中有千把张织机,与黄公公那边也是老交情。每年承办上用缎、布匹,我家都是大户。在松江,也有标布的路子。眼下解库的生意暂时搁置,丝织生意就是大头。第三桩就是钱铺,这与解库是一回事,前两年黄公公关照,还让妾身家里帮着朝廷卖宝钞。今年这宝钞生意给了冯公子做,也就谈不到。除了这几样,就是做些不起眼的小买卖,卖些文房四宝,衣帽杂货,胭脂水粉,赔赚都不当一回事。”
范进看杨家的帐本本意主要是了解杨家真正的收入,然后再想该怎么收税。毕竟自己是县令,钱谷催科是第一大事,不能玩笑。但是看过帐薄之后,他发现杨家这个上元大户看似强大,但是其中又存在着极大的隐忧。略一沉吟道:
“夫人,在本官看来,你们的几项主要生意都需要大量本钱周转。眼下杨家开的铺子又多,铺的摊子大,对资金的需求就更为强烈。方才杨世兄提起立折子的事,你们的本金,怕是很大一部分已经是城里各位员外及官员的存款了?”
宋氏点头道:“是啊,阿翁和相公都是一样的想法,把生意做大,多开几家铺子,多办些织机,这样才能多赚些钱。毕竟您也看到了,这一大家子人每天都得开销,赚得少了怎么够?本金上原本是想借贷的,可是阿翁那时候在寺里交了些居士朋友,大家知道阿翁人心善也守规矩,又肯交朋友,便想要把银子存在我家的铺子里,多赚些利钱。阿翁这人最好面子,跟谁认识就是朋友,只要是朋友,就肯多给利钱,有时甚至是倒贴息了。可是老人家定下的事,小辈们除了照做,还能有什么办法?”
范进道:“那这几年你们偿还利息可还及时?”
“大老爷说笑了,做生意以诚为本,又怎么敢不及时呢?每逢三节必会及时付息,从不曾缺少半文。妾身承认眼下银根是有点紧,但也不过是几笔帐目没收上来,等到收上来之后啊,自然万事大吉。”
“我看未必吧,夫人你看这里,从这帐上看,你们的支出已经超过收益,即便是加上这几笔帐目,就连持平也没做到。可是在后面,这帐又莫名其妙的变平了,夫人,你该不会用阴阳帐来糊弄本官吧?我得提醒你一句,新科进士要观政六部,其中户部的帐目向以复杂闻名,商贾之家的帐目再怎么令人眼花缭乱比起朝廷的帐,总归差了一天一地。本官若是铁了心的要查,任你有通天手段怕也是难瞒本官的火眼金睛!”
他的脸色陡然一沉,宋氏的声音也出现了一丝慌乱,连忙道:“大老爷息怒,让妾身好好看看……这个啊,这里妾身看不出毛病啊,您倒是指给妾身说说,这毛病在哪。”
她说话间仿佛是为了看得清楚些,身体微微前倾,上半身渐渐压到桌上。夏季时节本就衣衫单薄,她又特意着了贴身的衣裳,那妙处压在桌上,让范进的心神也不由微微一荡。
两人在句容合作,共同对付花家时,私下也曾有过几次独处。但是宋氏始终在维持交情的同时保持距离,表现得像一个标准的良家妇女。即便是谈笑,也不会过于放肆,更有个贴身丫头寸步不离。
可现在她这种表现显然不是无心,范进相信,这么个聪明女人,不会不知道自己的一些举动已经让男人产生了遐思。她是故意的。
在外面尚且自持,到了家里,反倒是大胆露骨的勾引,这显然不合常理。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的调查已经涉及了杨家一些机密,以至于这宋氏不得不牺牲色相,来吸引开自己的注意力。
虽然不是什么经济学家,也不曾真的到户部观过政,说这个经历只是诈语。但是宋家这种经营手段及危机在前世范进见得多了,或可以称为庞氏骗局,或可以叫做高息揽存。其中手段,自己还是了解的,尤其宋氏眼下为了掩盖这个不息卖弄一下自己的姿色,就更做实了自己的怀疑。他冷笑一声,
“宋夫人,商贾之家有戒备心是常事。不信任本官,拿一本假帐给本官看,也没什么可指责,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是你们的勾当,不是靠一本假帐就能盖住的。如果本官没猜错的话,贵府上已经支付不起存款人的利息,不得不挪用其他人的存款来付利,毕竟大家存款的时间不同,付利钱的时间有差,必要时还能挪用本金返利。拆东墙补西墙,勉强维持局面而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现在已经是个大窟窿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求饶
宋氏的脸色在这一刹那间变得雪白,但是在极短时间内又恢复了正常,一般人多半会以为自己看错了。她在自己胸前轻轻一拍,娇嗔道:“好生说话,大喊大叫做什么,差点被妹夫吓煞。乖乖,大男人用这么个言语吓唬女人,算什么好汉?妹夫说这帐本是假的,来来,你倒是给我指指看,假在哪里。说不出来我可不依,到时候要去蝉妹面前说你怎么欺负我,看她怎么治你。”
她方才叫大老爷,现在改口叫妹夫,自是想办法拉近两人关系。说话间站起身来,从对面而坐,变成来到范进身边,用手指着帐本,朝范进抛了个媚眼,“你倒是指给我看啊,哪里又问题。”
范进冷冷一笑,“宋娘子,你嘴硬是没有用的。我也不需要说服你,只把我看到的疑点向各位员外说一声,让大家向杨世兄要帐薄来看看就好了。这些员外家里都有帐房,到时候大家几头对案,若是帐簿真的没毛病,我就给杨世兄赔罪。毕竟本官是上元知县,要为整个上元考虑,杨家这戏法变不下去,不知道会有多少缙绅吃连累,那时候就连本官这里怕是都不方便。本来我是想和杨家合作,毕竟本官是外地人,在这里要想做成事,必然要和地方缙绅合作,找熟人最为妥当。可杨兄和夫人都没有合作的诚意那就算了,请夫人宽坐,范某告辞了。”
说话间人已经站起来,起身就待向外走,宋氏见此情形一咬银牙,猛地一步迈出,一把抓住范进的胳膊。“慢走……夏天热,人火气就旺,可是你们读书人讲的就是个镇定养气,养气功夫不到家可当不成官啊。范老爷何以如此暴躁?您这父母官脾气这么大,让我们子民怎么活?您就消消气,别跟小女子一般见识了。我给您赔罪好不好啊?”
她将范进的胳膊紧紧攥着,轻轻地用胸脯摩挲着范进的胳膊,一张粉面此时已成桃色。
“大老爷,我家相公要很久才能回来,让妾身慢慢说与大老爷听好不好?”
“好啊,本官倒要看看,你能怎么说。”
范进并没把胳膊抽回去,他不是海瑞,既然对方愿意孝敬,他自然愿意笑纳。重又坐回位子上,宋氏看看门外,似是下了决断,朝范进妩媚地一笑道:
“大老爷,妾身看这帐也不是看了一回了,从未看出什么毛病。您这样吧,麻烦您把椅子搬过来,让妾身坐在大老爷身边,好看看这帐上的毛病究竟在哪,也让妾身开开眼。您是做官的,妾身是小老百姓,可是不该支使您,可那椅子太重了,妾身搬不动。若是叫仆人来,那就……煞了风景了。”
范进微微一笑,“好说。衙门本就是为百姓服务的,这是本官一直提倡的理念,为夫人服务,本官愿意之至。”
他修行易筋经有一段时间,力气比起在广州时大了不知多少,只单臂便将沉重的木椅提起,问宋氏道:“放在哪合适?”
宋氏微微一怔,瞬间有些失神,随即指着范进坐位旁边道:“就那里便好。”
等到两人重新落座,距离已经与方才大不相同。方才那种坐姿,还可以算是正常的交涉,眼下这种坐法,显然就有些超出限度。宋氏道:“范老爷是读书人,怎么这么大气力?您这胳膊看着也不怎么粗壮,怎么那么大的劲?”
“读书人不代表不习武啊,本官这胳膊可是有力的很呢。另外,本官的算盘功夫,也未见得差,夫人请看。”
范进的手指在算盘珠子上轻轻摩挲了片刻,随即便用力拨打起来,房间里劈啪之声大做。宋氏拨打算盘,如同高手调弄琵琶,大珠小珠落玉盘。范进则是典型的男儿风格,短而急促,每一下都极响亮,速度也快,但不追求韵律。
“夫人看看,这么一算下来,你的帐面就不平了。我承认做帐的人是个高手,设计了很多陷阱,让人乍一看如同五里雾,但是想要瞒过本官,手段还有点欠缺。做地方官的要是拨拉不明白算盘珠,算不明白钱粮完课,那是要丢纱帽的。”
这年月的记帐法还相对落后,龙门帐也就是刚出个雏形。范进前世管理京剧团财务时,是学过现代记帐方法的。这种技术上的差异,让老手艺也失去了效力。
那一声声算盘,就像是一记记窝心炮,砸的宋氏花容失色,每响一声,她的心就像是被谁拨弄一下,莫名地一突。忽然,她用手盖住了范进的手:
“大老爷当真是文武双全,连算盘珠子也拨的这么好,蝉妹好福分,遇了您这样的相公。即便是个小,也胜过不知多少大妇。女人这辈子图个什么,不就是吃穿不愁,外加有个可心的相公。她的运道比我好多了,我这每天忙里忙外,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哪处不到,都有人在背后说闲话嚼舌头,里外不落好不说,有什么场面都得我一个妇道人家顶雷。我要是也能遇到大老爷这样靠得住的男人,死也值了。大老爷如今这时候,我们何必谈些金银帐,太杀风景了。我们……说点别的。”
她那白皙而多肉的手紧抓住范进的手,呼吸渐渐急促,脸如血红,身体在轻微的发抖。看得出,她做这事并不是行家,没有平日那种淡定从容,显得很局促。但终究是个有决断的妇人,不像少女那样羞怯。
范进乃是脂粉班首,何以不知此时手段。他并没有挣扎,只轻轻说了句,“夫人,您妨碍我打算盘了。咱们还有一笔帐没算清。”
宋氏平日的爽利劲头,此时都已经消失个干净。呼吸越来越急,说话几不成句,再看她额头上那一层层香汗,范进可以肯定,不管她平时表现得如何豪放,事实上除了杨世达,自己是唯一一个与她如此亲近过的人物。眼下的妇人正处在一个自我矛盾状态里,她不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而是不知道该不该那么做,那么做又是否值得。
“夫人,您这样子很辛苦,我看……还是放下吧。让杨兄来和我谈,我们仔细聊聊。再不行,就请杨老爷子来谈,他毕竟是一家之主,不该让你个儿媳妇出来遮风挡雨。”
“且慢!”
范进想要挣脱开,不想宋氏反倒是握得更紧了。“阿翁身体不好,这事不能让他知道。相公这人志大才疏,跟他说,只怕是说不明白的。全家上下几百人,全都指望我来护持,您若是对他们一说,这个家就该散了。维持局面这是当家媳妇应该负的责任,几位叔伯小姐都想过挥金似土不劳心劳力的好生活,就得出来有人出来顶大梁。妾身愿意顶这个大梁……我是自愿的。”
她说完这番话,已是汗出如浆,目光迷离。
“大老爷,您说的是对的,这确实是一本假帐薄。至于那真帐薄,您不能看,至少今个不能看。今天是阿姑六十整寿,全家上下都高兴着,您这个时候看了真帐,不是要她的命?这个家里有几百个仆人江宁城城里我们有几千个工人、伙计,如果他们失去了饭碗,他们和他们的家人都会变成乞丐流民,这对于范大老爷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