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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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得典当家产,累赔赋税!这些百姓因你而哭,他们病死,也是因你而起,你的良心可安!”
“科举之道,是为国家选拔人才,为国出力。所录之人,必上忠于君,下爱于民,才真能为国出力,为民谋福。我们读圣贤书,不是只把它记在脑子里,而是要把它记在心里,时刻不忘,以圣贤之道,指导自己的言行。一个人若是心术不正,必为害一乡,一个官心术不正,必为害一方,官越大,为害有就越大。你的书念的不错,但是历练还差的太远。这一科,你不用等了,本官不会录你。光在书斋里读书是没有用的,应该迈开步子走遍广东十府,用你的眼睛看看民间疾苦,知道百姓生计艰难。等什么时候你心里真正装进去老百姓,再来考试不晚!你也不用等凑足十人离开,现在就可以出场了。”
陶简之提起手上的笔,在范进的卷子上画了个十叉,显然就是当罢黜论。范进做梦也想不到,所谓的面试,就是被他逮着骂一顿,然后宣布自己罢黜。范庄近百年来,就没出过一个秀才,本以为自己这科秀才是指顾间事,没想到,却与范志文一样,只通过县试就折戟沉沙。
眼看衙役就要来拖他,范进急道:“府尊容禀,学生是南海案首!”
“我知道你南海案首,但是老夫既为主考,自有权决定谁去谁留。我为国选贤,心中自有绳墨,你的心肠不够好,便是案首又有何用?”
几名公人已经围上来,一个矮胖公人凶眉立目道:“无知小子敢冒犯大老爷,莫非活腻了?快滚快滚,否则当心爷赏你几个大耳刮子。”说话之间,却冲着范进连打眼色
由于和梁盼弟常厮混在一起,与她的家人也见过,范进认识这个矮胖子,正是梁盼弟的姐夫,府衙快班的肥佬王。心知对方是为自己着想,也知道与陶简之争论下去没有什么好下场,只好脚步踉跄的向外退去。
小三关终究不是举人、进士那种正规考试,八股文章也不是后世的那种客观题。同样一份文章,在不同人看来,就可以得出两个不同的结论,很难有一个硬性标准。固然是陶简之摆明了找自己麻烦,自己却也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个现实。
人一离开考场,冰冷的雨水就无情地兜头打下,将他连头带身上打个精湿,梁盼弟与胡大姐儿举着伞,朝着他跑过来。门前已经积了水,随着两人跑动,水荡起阵阵涟漪,向四下扩散。
望着雨中疾行的女子,四下散开的积水,范进心内升出一个极荒唐地念头:难道自己真的要继承原本范进的命运,也得蹉跎到五十四岁才能中举?之前种种,只是梦一场,一切还得回归原点才行?
第五十三章 不第而归
雨势实在太大,虽然关清顾白也为范进撑着伞,但是回到院落时,他依旧被淋成了落汤鸡。等到了房间里,关清顾白两人忙着为范进换了身衣服,梁盼弟从水铺买了热水给范进暖身,胡大姐儿则跑到厨房里,准备熬猪骨汤给范进来吃。
刘氏见情况不大对,连忙跑到厨房里小声打问,“怎么看进仔回来无精打采的,是不是你们吵架了?”
胡大姐儿低着头不肯说话,自顾忙碌烧汤,刘氏复又问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出声?我好歹也快是你的庶母,总得防着你吃亏不是?男人是要哄的,尤其他是未来的秀才老爷,说不定还能中举人,你跟他不能闹脾气,是不是因为梁盼弟的事吵架?其实呢,就算他们两个有点什么首尾也不要紧,梁盼弟年纪大,就算有姿色,也就是这几年的事。等到年老色弛,自然就争不过你。眼下第一要紧的,是站稳自己的脚步,只要你占住正室位子,不让她进门,她就算和范进明铺夜盖,你也只当看不到,等过几年啊,我看范进连正眼都不会看她一眼。”
胡大姐儿忙和半天,见她还不肯走,猛的放下手上的活计,瞪着刘氏道:“你给我出去!我和进哥儿的事,不要你管。”
房间内,等到范进喝了热汤,身上暖了一些,梁盼弟才道:“这不应该啊?你是南海案首,不是说闭着眼考,也能过关么?怎么陶简之还能不录你?我回头让姐夫问问,是不是可以送些钱,打点下关节。这次的军粮生意,姐赚了几两银子,加上积蓄……”
范进摇头道:“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陶简之是有名的清官,人送绰号小海瑞,针扎不进水泼不入,即是他亲口说了不会录我,就算找出谁去,也不顶用。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陶养斋……陶铁头,他比我想的更顽固。”
虽然在乡间听说过陶简之的强势,但是没有切身打过交道,对这种强势的领会,终究还是隔了一层。本以为只是简单的府县争权,以及对县里的事务干涉度过高一些,没想到陶简之已经把广州看做自己一亩三分地,任何敢于忤逆他权威的行为,都会被他视为向自己的挑战,乃至当做敌人对待。
即便是对上广东巡抚,他依旧不会退缩,只要侵犯到他的权威,就会抗争到底。这次为了用武而搞的加征,从地方官角度看,是十足的害民之举。战事胜利是殷正茂得利,可是百姓的怨气,则是地方官背锅。
从一开始,陶简之就没想完成指标。当然,公事不能硬扛,他准备的是用一个拖字决,以来自民间的压力逼迫殷正茂收回成命,免去对广州的加征。可是南海的折银法,让他的谋算失败,现在反倒成了骑虎难下。要么就得也用折银法,要么就成了他老而无能,反而不如手下知县能干。
这一记响亮的耳光摔在脸上,陶简之想来是动了真气,这股怒火一时间烧不到县令侯守用头上,就拿范进做了开刀祭品。为了维护自己的体面,甚至连官场规则都可以打破,看的出陶老太守确实破釜沉舟,颇有些不顾一切的架势。
“如果整个广州没人完的成赋税,陶简之身上的责任倒不算大,反倒可以说是殷正茂催逼过甚,不恤民生。毕竟他的权柄再大,也有巡按御史制衡,轮不到他一手遮天。可是现在情形不同了,南海作为广州第一大县,其辖地既大,其事也繁,连南海都可以办好差事,广州其他各县还有什么理由完不成。等到其他各县也用了折银法,陶简之的一片苦心,也就化成了流水。他恨我不足为怪,我只是没想到他恨的那么深,甚至拼着士林腹诽,也不肯录我。”
“你一个秀才都不是的童生,要是能让一府太守为你的功名赔掉前程,面子上我看也不吃亏。”
“面子未必吃亏,里子的亏就吃得大了。”
“那也不一定,你这个功名等于是帮侯守用被革掉的,侯县令稍有人心,必有补报。咱们南海县又大,有的是发财的机会,只要稍微给你点照拂,就不愁吃穿。眼下虽不能贵,却可先富,单是粮食生意也足够你吃好喝好,孝敬大婶。”
范进道:“我倒是不怎么担心生计,靠我的本事,总归是能养活自己。但是他这科不录我,对我的妨碍却不是金银所能弥补。除非……是三姐先改变心意,把那话改了才行。”
他说这话,手又抓住梁盼弟的手,梁盼弟恍然,他说的还是举人那一节,脸微微一红,手腕翻转间,就已经摆脱范进掌握。用手先指指厨下,
“仔细让大姐儿看到。她是个好女孩,即使不娶也得想个办法,把事办的圆全,不能伤她的心。再说……你说的什么话,难不成你这一科不中,就不考了?就算陶简之在位置一天,你的府试就过不去,可是他一把年岁,你还是个后生仔,难不成还活不过他?他这知府一共才能干几年,或迁或死,你难道就不能继续进学?你当初跟我说过什么难道忘了?将相本无种,女儿当自强。连我们女人家都要自强,你个大男人就要自暴自弃?”
被梁盼弟一通排揎,范进反倒是笑了起来,被赶出考场时的颓丧之气,一扫而光。“你这话说的对对,我自己读我的书,这科不取下科取,我就不信,姓陶的还能坏我一世功名。”
梁盼弟见他恢复平常,悬着的心才放下,摸着范进那湿漉漉地头发道:“你能这么想,姐心里很欢喜。只要你有这份志气,就一定能活出个人样。姐卖狗肉,也能供你读书进学,就算你考到五十岁,姐也一样供你。”
范进笑道:“到那个时候我是个老头子,就算中了举,又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在我眼里,你就是那个小毛头,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再说姐对你有信心,区区一个秀才功名,怎能难的住进仔,我就不信你考不中,姐相信,用不了几年,你肯定能中举人当老爷,姐等你,就算一辈子也会等。”
等到下午,刘氏已经知道范进府试失利之事,却不以为意。“我当是什么大事,这算的了什么?区区一个秀才功名而已,县里面只有祭丁时才有猪肉吃的穷秀才我见得多了,那帮穷酸为几块冷猪肉大家打的头破血流,比起泼皮也好不到哪去。以进仔的本事,做什么都能发财,就算是当讼师,也一准是最出色的那个。再说,他还有恩师在,到县衙门去一趟,找县尊说说清楚,我就不信,侯大老爷对进仔就没个交代!”
第五十四章 矛盾激化
找侯守用要补偿的事,自是不可能去做,但是范进必须去衙门向侯守用汇报情形。毕竟南海县案首居然在府试时被刷掉,这几乎是近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奇闻。这不但是范进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一起严重的正直事件,之前一直隐而未发的广州府县矛盾,这次必然彻底激化。作为当事人,范进有必要向侯守用讨个章程才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范进到达衙门时,侯守用正在写着什么,只朝范进做了个手势,让他落座,直到他将手上的东西写完,才抬起头来,开门见山道:“陶简之居然把你给刷下来了?”
“回恩师的话,正是如此,弟子无用坏了恩师名声……”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那两道题目是为师亲自给你看过的,陶简之把你的墨卷刷下来,分明就是公报私仇,欺压我南海县无人。平时他欺压我南海之事已经做的不少,这回更是丧心病狂,连科举的规矩都敢坏,我非跟他理论个清楚不可!”
范进也知,侯守用发怒半是为自己抱不平,半也是为了自己的心事。那文稿是按着侯守用指导做的,如果不同通过,不等于说侯守用文墨平庸,不足以通过县试。于一个正经读书人而言,这种奇耻大辱如果也能忍下,这天下就没有什么忍不下的事了。
但是大明规矩,府县不见面,不管侯守用如何不悦,总不能冲到陶简之面前去大闹一番。再者官大一级压死人,对附廓县而言,府一级拥有压倒优势,他就算再怎么不平,又能怎么办?最多就是支持士林,给陶简之编段子泼脏水,也没什么其他的手段好用。
这时,侯守用把写好的东西递给范进道:“你看一看这个。”
范进只一看过去,就知道不对头。只见这篇文稿第一行就是:为南海县衙与佛山衙署对调事……
恩师要和佛山县丞对调?
南海县辖地太大,以一个南海县衙门,根本管理不过来,所以一县两衙,于佛山设一个县丞衙门,用以管理佛山事务,相当于设立一个分衙门。
南海县丞高建功因为独掌一衙,远离府城,其实论权柄并不比一个知县来的小。侯守用上这道公事,就是请求自己与县丞对调,由高建功管理南海,自己去管理佛山,换句话说,就是直接摔纱帽,表示老子不干了!
这种反抗手段在官场上,就相当于公开与知府决裂,以县而抗府,下场多半不会好。只要陶简之上一道本章,说侯守用目无上官,对他的考绩就很不利。
在范进看来,这种反抗手法,除了能给陶简之招骂以外,也没太大意义,巡抚那里也未必肯放人。毕竟巡抚衙门的公事虽然眼下交办清楚,可是大兵没出征,夫子就还没动,到了真打仗要夫子的时候,侯守用走了,南海的夫子又去找谁要?
“这些我就不管了,陶简之不是霸道么,那就让他自己去负责善后就好,我先到佛山去过几天清净日子。自任南海知县以来,府衙事事干预,处处掣肘,我名为一县牧守,实为府衙一吏员。既然如此,干脆把县衙交给府衙的人来管,我倒要看看,他陶简之能不能把南海管好!”
范进听这话也明白过来,侯守用这是以退为进,故意上这么一道文书,逼陶简之表态。如果不想把事情做绝,自然会在其他方面有所补救,甚至把范进的墨卷重新录用也未可知。毕竟考场之内只是说话,还有转圜余地。可若是他真准了侯守用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