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马大唐-第7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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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笑道:“我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只坐在这里听曲,难道还有什么忌讳不成?”
姜巧巧沉声道:“因为唱曲之时,我是要取下遮脸的纱帘的,因为那会影响我唱曲。但我取下之后,我怕王相国见到我的面容,会影响听曲的心情。”
王源惊愕的张大嘴巴,呆呆的道:“你是说,你的相貌……相貌……”
姜巧巧轻声道:“正是,我相貌丑陋无比,恐污王相国双目。这样吧,相国若执意要留在房里听的话,便背过身去听也可。”
王源看着那面幕之外露出的一双翦水秋瞳发呆,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拥有这双美目的女子会相貌丑陋。
“可是……沈子芳不是说过,你相貌很美么?”
姜巧巧轻声一笑道:“没人见过我真面目,他们听我的曲子都是隔着帘幕的,我从未以真面目示人。即便萃芳楼中,也只有四娘知道我的容貌。还有便是已经故去的老楼主和我的恩师知晓了。”
王源摇头表示绝不相信,姜巧巧轻叹一声,背过身去解开了面纱,然后缓缓转过身来。王源一眼看到姜巧巧的脸,惊的倒吸一口凉气。那是怎样的一张面孔,除了上半部分的黛眉美目之外,下方的鼻子和嘴巴竟然翻卷开裂,整张脸像是被刀剑横七竖八的割伤了一般。皮肉翻卷,颜色赤红,简直惨不忍睹。
姜巧巧微微一笑,这笑容在王源看来更加的恐怖,王源整个脊背都开始发麻起来。虽然人人都说,人之美贵在心灵贵在内在,但当面对一个相貌可怖,让人恶心的要吐的人时,总不免心生厌恶,不论他如何的心灵美,也不会生出好感来。此刻的王源便是如此感受,听姜巧巧谈吐,觉得此女甚是有性格而且有吸引力,看身材体态,也让人生出遐想。但一见面前这张夜叉脸,王源顿时生出要逃走的冲动。
“王相国吓到了吧,我早就跟你说过的。”姜巧巧似乎没有任何的不快,将面纱重新覆在面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王源冒着冷汗道。
“说来王相国可能不信,我原来的面貌虽不能称作为美,但也算能看的过去。我脸上的伤痕都是我自己所为。”姜巧巧轻声道。
“为何如此?人人爱美,为何姑娘要自己摧残自己的脸?”王源咽着吐沫道。
“很简单,我要成为恩师的传人,便不得不如此。我是恩师关门弟子,也是她唯一的弟子,但我若不能得恩师歌艺精髓,便是辱没了恩师的名头,也辜负了自己。然我天生有嗓音缺陷。跟随恩师第二年,恩师便告诉我,我的鼻子过长,唱曲之时声音过于空洞飘荡。加之我的嘴巴太小,声息气流均显不足。天生条件所限,恐难有大成。我听了恩师的话心中悲戚,偏偏我对歌唱痴迷,如无法成为恩师那样人人敬仰的歌姬,那我将终生不得快乐。于是我便自己动手,用刀削去了一截鼻子,消除鼻音空洞之感。又用剪刀将两侧的嘴角豁开了半寸,这样便更利于气息进出和发音。天可怜见,经过这般动作之后,我便在不受口鼻所限了。”
王源听的心惊肉跳,看着姜巧巧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一般。竟然有人为了能达到理想的唱歌条件干出如此荒唐的事来。这般痴迷怕是已经接近疯狂了。
“王相国不必这么惊讶,奴这一辈子只痴迷一件事,便是唱歌。除此之外,任何事我都没兴趣。为此我可以不顾一切。其实天下人为了痴迷之事都很疯狂,倒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很多人为了争权夺利连妻儿兄弟都残杀,我只伤害我自己的身体,到底谁更疯狂?不辩自明。”
王源无言以对,姜巧巧说的很对,这世间本就是个疯狂的世界,很多事比之眼前之事更为疯狂。姜巧巧为了自己痴迷的歌艺如此,其实看似疯狂,但却与人无害。
“姜姑娘,我佩服你的勇气。只要自己觉得无妨,又无害于他人,何必管他人眼光。姜姑娘是奇女子,我相信姜姑娘必能超越乃师,成为天下第一歌姬。”
“多承吉言。我只希望能不辱恩师名头,若能青出于蓝,那便更好了。那么王相国是在这里听呢?还是在外边听呢?”姜巧巧笑问道。
王源轻声道:“我还是在外间聆听清音吧。”
姜巧巧发出悦耳的笑声,点头道:“我猜也是如此。”
王源落荒而逃,姜巧巧在身后静静道:“我的秘密,还请相国保密。东南之地都知我姜巧巧容貌甚美,那是因为他们见过我几年前的样子。我虽不以为意,但世俗眼光却非我能改变。我会永远只将歌声示人,那么在他们的心目中,我便不仅是歌声悦耳,而且也相貌不俗。这也是为了此楼着想,为了楼主着想。几十名苦命女子把这里当做家,若没有此楼,所有人便将颠沛流离了。”
王源停步转身拱手道:“姜姑娘放心便是,这件事会烂在我肚子里,永远都不会说出去。”
“多谢了。”姜巧巧对着王源的背影深深一福。
第一千零八章 将行()
王源等人在午后时分方离开萃芳楼。 离开时众人都很沉默。就连原本对诗文歌舞毫不感兴趣的赵青也收起了他混不吝的表情,变得如姑娘的文静起来,就更别说崔若瑂了。
出了萃芳楼,但见春阳满地,绿荫摇弋,温煦的清风吹拂着面孔,面对眼前这草长莺飞的无限春光,众人无论身心,均感愉悦。他们都知道,这愉悦幸福的感觉不仅是因为面对满目春光,也是因为刚刚经受了姜巧巧那天籁般的歌曲的洗礼。心中的愉悦感久久不能消退。
“哎,我算是知道,为何那么多人趋之若鹜来捧姜巧巧的场了。这姜巧巧确实是个中高手,到此刻,我耳边还余音绕梁,恨不得再回去听一曲呢。”崔若瑂发出由衷的叹息。
“关键是我家大帅的诗文做得好,若无我家大帅诗文相配,倒也一般。”赵青违心的拍着马屁。
王源手中攥着姜巧巧临行是赠送的手抄曲谱微笑不答,上了石桥后回过头去朝着萃芳楼二楼上张望,但见绿荫掩映之中,二楼东首那处楼阁长窗之内,一个凝立不动的身影似乎正在朝自己张望。王源转头的瞬间,窗幕拉上,人影消失不见。
“你打听到了许和子前辈的下落了么?她的弟子都是这般的高明,许和子的歌声还不知道美妙到何种地步,我简直难以想象。”崔若瑂轻声道。
王源轻叹一声道:“许和子前辈已经在几年前仙去了,世间再无许和子啦。再也没有福气听到她的歌声了。”
“可惜了,可惜了。当真是件遗憾之事。”崔若瑂沉吟道。
王源笑道:“也没什么遗憾的,没有什么是永存于世的,她来过这人世,留下了曾经的美好,这便够了。”
崔若瑂眼神迷离的看着王源点头道:“说的很是,来过便够了,何必强求太多。”
王源笑道:“更何况,她也并非什么都没留下。许和子不再,更有姜巧巧在。我相信姜巧巧将来的修为不在其师之下。世间没有了许和子,但多了个姜巧巧,也不能算是遗憾吧。”
崔若瑂楞道:“你是说,姜巧巧的歌艺已经能和许和子前辈比肩了么?”
王源摇头道:“现在还不如,但我相信她将来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崔若瑂皱眉道:“你怎知她能青出于蓝?”
王源笑而不答,心想:一个肯为歌艺舍弃容貌的人,她的未来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走火入魔毁了自己,一种便是大放异彩成为天下第一歌姬。而从和姜巧巧短短的接触时间来看,此女虽然看似疯狂,但却极为理性。她的路只可能是后者。
“肚子饿的咕咕叫了。歌声虽美但却不能填饱肚子。若瑂,扬州哪一家的酒菜最好吃,咱们去饕餮一番如何?”王源笑道。
崔若瑂展颜笑道:“我也饿了呢,要说最好吃的菜肴么?当属富春楼了。走吧,我请客,咱们大吃一顿。”
……
叛军兵马在扬州大败之后一路往西逃窜,他们给养短缺,一路上劫掠不休。连续攻占了三座县城,还一度逼近了江浦渡口,试图绕过扬州渡过长江。然而沿江各地的州县均已经提前做好了坚壁清野的准备,百姓们也大多逃离家园。船只什么的更是能烧的烧,能沉的沉,根本不会留给叛军一艘船只。
况且长江南岸,江宁府纠集了不少兵马失守江浦南岸渡口,调派民力在南岸渡口修建了不少工事防御,也让叛军望而却步。他们又不能如在洛阳那般好整以暇的花费大量的人力和时间去临时建造船只,因为人力和时间上都不允许。而谭平率领的三千骑兵又不断的在他们旁边袭扰,逼着他们一路往西,试图摆脱骑兵的跟踪找寻一个可以落脚之处。
由于扬州的大败,叛军的近八万兵力只剩下四万余,军中士气低落,很多人意识到大燕国大势已去。于是这一路上叛军士兵们逃走无数。每到夜晚时,趁着黑夜的掩护,便有一群群的士兵脱了盔甲扔了武器逃离叛军,短短数日,逃走的兵马超过四五千人。
气急败坏的严庄虽然下了最严厉的军令,但凡意图逃走的士兵被抓到之后便即凌迟处死,甚至割鼻剜心等酷刑。但这一切还是无法阻止士兵们溃逃之心。人心是最难挽回的东西,当时局至此,已经是穷途末路,剩下的便只是垂死挣扎苟延残喘,这一点其实严庄比谁都明白。但他却只能硬撑下去,即便没有明天,他也要善始善终。而那位大燕国的皇帝安庆绪,这些日子已经是每日颓废之极,每日喃喃自语自怨自艾,晚间他的大帐之中经常能听到他痛苦的嚎叫之声。更有人听到他夜里大哭大叫,似乎在对死去的雄武帝安禄山求饶告罪。总而言之,叛军之中处处弥漫着末日将至的压抑和绝望。
在扬州安逸渡过七日时光的王源,终于等到了谭平命人送回的消息。第一个消息是,沿着长江北岸一路往西,如今已经抵达了滁州境内,进逼滁州城下。看叛军的架势,是想要夺取当涂进逼芜湖乃至西边的巢州庐州一带。而这几州虽在江北,但却是鱼米肥足之地,旱涝保收的富庶之所。因为距离扬州甚远,这里的百姓们也没有做相应的疏散应对,所以若是被他们攻破当涂一路打过去占领这些地方的话,倒是一件麻烦事。
鉴于此,谭平率三千骑兵率先抵达了滁州城左近,协助滁州乃至其余州府调集来的两千多兵马拒守当涂。
第二个消息便是神策军大军的消息。在传达王源的命令之后,柳钧率四万骑兵已经星夜南下。截止谭平送达消息的两天前为止,骑兵大队兵马已经抵达淮北之地。再有两三日左右,便要赶到长江边上了。
接到这两个消息,王源知道,自己在扬州的安逸时光便将结束了。他要立刻赶到滁州境内,一场针对叛军的最后的围剿即将展开。此战的结果当无悬念,此战之后,安禄山的判乱便将彻底平息了。
二月二十一日午后时分,一场盛大的送别宴在崔宅大厅之中进行。扬州主要官员,崔道远和崔元博以及近日从江南赶来的江南其他三大豪族的家主悉数在列。酒宴上,众人推杯换盏逸兴横飞,口水共吐沫横飞,恭维同马屁齐鸣,气氛极其热烈。一直喝干了十几坛美酒,菜肴上了数轮,才结束了这场盛大的宴会。
王源因为伤病初愈,加之很快就要出发,也没敢喝多少酒。在酒席散去,崔道远拉着王源去书房说话。
王源自然知道他要说些什么话,两人之间的赌局需要再次确认,而且还有另外一些话需要挑明了说。所以两人都心照不宣。
香茗沏上之后,满面红光的崔道远和王源对坐在那天晚上对坐的两张太师椅上。书房中景物如昨,但气氛早已大不相同。当日一灯如豆两心猜疑,但现在却是春光明媚,气氛融洽了。
“一晃相国都来我扬州十多日了,叛军也被打败了,相国也要走了。老夫对相国还真是依依不舍呢。”崔道远轻声叹道。
王源笑道:“崔翁,我来扬州这十多日,承蒙崔翁照应有加,或说这十几日其实给崔翁带来甚多的困扰。这段时间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崔翁海涵。”
崔道远摆手笑道:“若说不当之处,老夫的不当之处更多,我崔家的不当之处更多。这些话便不要再提了。”
王源微笑点头,崔道远续道:“相国此番离去,剿灭贼兵指日可待。那么相国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王源笑道:“崔翁何必来问我,你知道我要做什么。我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辞去相国和兵马大元帅的职务,率神策军归于剑南。第二件要做的事,便是将太上皇送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