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子女-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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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已经有许多天没有给章卫平回信了,这么想过了,也就想过了,她并没有动,只在心里说:明天吧。要是在以前,她接到章卫平的来信从来都不会过夜的,就是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也要把那封缠绵悱恻的信写完。现在她似乎麻木了,没有激情了。就是偶尔给章卫平回信,也不像以前有那么多话要说了,现在的每封信都千篇一律地写着:卫平你好,我现在学习很忙,信迟复了,请原谅等诸如此类。有时一页纸还没有写满便没有话说了,于是只好就此打住,然后就此致敬礼了。
章卫平的信仍然那么火热,他在信里显得大度从容,他鼓励她学习,将来毕业后当一名合格的乡村女医生。没有时间少写两封信也没有关系,但一定要注意休息,千万别把身体累坏了等等,然后是革命的握手,想你的卫平等等。
李亚玲也说不清楚,自己怎么就变了。以前她盼着章卫平的来信,现在她有些怕章卫平的信了。每次来信,都放在宿舍走廊的一张桌子上,所有学生的信件都散放在那里。以前,每天下课后,她差不多第一个扑到那张桌子前,在众多的信件中寻找自己的那一封,她很容易就能看到她熟悉的章卫平的字迹,章卫平每次来信都用那种白底蓝边的航空信封。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现在,她不那么迫切地想见到他的信了,有时那封信要传递好几个人的手才落到她的手上;有时她看到章卫平那封信的落款便觉得有一种羞辱感,那封信的落款清晰地写着某县某公社的字样,她为某县某公社这样的字样而感到脸红。以前她似乎没有这种心理,那时她想的是,自己的男朋友是公社干部,他的父亲是副司令。别的同学的信大都寄自于工厂、部队或某条街道,而自己的来信不是某某公社,就是某某大队,让人一眼就可以分辨出她是来自农村的。
现在的李亚玲,经过一年多城市和大学的熏陶,她已经彻底变成了城里人了,头发是烫过的,脸上也是化过妆的,穿着打扮也是城里人的样子。她还学会了和其他同学一样,溜到电影院里去看电影,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和女生一起手拉着手在校园的村路上散步,嘴里哼着流行歌曲。城里的生活是多么可爱幸福啊。
也许这一切,都是她和章卫平的距离,就是这种距离,让她接到章卫平的信时有了一种屈辱感。
李亚玲的情商是不低的,她意识到张颂老师望着自己目光时的那份内容,她能够领会那份来自异性的目光里所包含的情意。
以前,也包括现在,许多班里的女生,在业余时间里,总愿意夹着那本厚厚的中医理论书,去张颂老师那里请教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张颂老师住在校职员工的筒子楼里。一间十几平方米的房子,又当宿舍又当书房,做饭就在走廊里。那时的学生们很愿意走进筒子楼里,那里有着一股人间烟火的气味。那时大部分人都是这么生活过来的,还有许多学生甚至想到了自己的未来,自己毕业留校,或去其他的单位,也将这么生活。因此,筒子楼成了她们未来的梦想。
张颂老师门庭若市,他回到宿舍后很少关门,门框上就挂一块碎花门帘,因为不管他关门还是不关门,总是有漂亮或不漂亮的女生们随时走进或走出。张颂老师对学生们,尤其是女生们态度一律都很好,他坐在床沿上,女生们有的坐有的站,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有时还带来一些菜,扬言晚上要在张老师这里开火,张颂一律微笑着答应了。
只有李亚玲很少走进张颂老师的筒子楼,那时,她觉得张颂老师离自己很远。像天上的一颗星星,只在那里远远地挂着,清冷而又遥远。自从她意识到张颂老师很有内容的目光开始留意自己时,她才鼓起勇气走进了张颂老师的宿舍。
那是一天的晚自习,学生们都去教室或图书馆了。刚开始的时候,她也和别的女生一起走进了图书馆,没多一会儿,她就悄悄溜了出来,做贼似的。她来张颂老师宿舍时,也和其她女生一样,怀里抱着一本书,不过她的胸口竟慌乱得不行,上到三楼的时候,她的心脏已经乱跳成一气了,她手抚着胸口,口干舌燥地喘了一会儿,才蹑手蹑脚地走近张颂老师的宿舍门口。
第二部分: 第30节:你这是第一次来我这儿吧
张颂老师门口是虚掩着的,里面透出一条光,她轻敲了两下门,里面的张颂老师就说:谁呀?进来。
她就推门进去了,张颂老师正伏在桌前写教案,扭过头看清是她时,显然也有些意外,他忙站了起来,又是倒水又是让坐。最后,她坐在了张颂老师的床沿上。床上铺了一条白床单,可能是刚刚换洗过,上面还散发着淡淡的肥皂气味,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太阳味。李亚玲迷醉这样的气味。
张颂老师一边搓着手,一边说:原来是你呀,真没有想到。
她打量着张颂老师这间宿舍,一张单人床的床旁加了一块木板,木板上码的全是关于中医方面的书籍,一张桌子上也是书,台灯发出朦胧的光线,墙上贴着一张今年的年历。年历印的是一张香港明星的脸,那个明星正妩媚地冲屋子里的人笑着。床头旁,还有一个小巧的闹钟,此时的闹钟正嘀哒有声地走着。时间就分分秒秒地过去了。
李亚玲坐在那里,回头望进来的那扇门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张老师顺手关上了。此时,张颂老师的宿舍里就他们两个人,这种独立起来的空间让她感到一下子和张颂老师的关系特殊起来,不由得又一阵儿脸红心跳。
张颂老师先回过神来,他指着给她倒满水的水杯说:喝水吧。
她也想找点儿话说,来之前想好的问题一股脑儿都忘光了。她想不起来该说点什么,于是就掩饰地端起水杯,刚喝了一口,她发现水还是热的,便又慌忙放下了。
张颂老师似乎比她沉稳了许多,没话找话地说:最近的学习还好吧?
她点点头,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好在她坐在灯影里,不易被人察觉。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几句话。
她突然站起身来说:张老师不打扰了,你忙吧。
张颂也站了起来,对她说:你这是第一次来我这儿吧。
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她以前也曾来过一次,那次全班有好多女生都来了,屋子里装不下,她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张颂老师就说:别的同学经常来,希望你以后也能经常光顾。
张颂说话时,她一直在盯着他的眼睛,她相信他的话是真诚的。他望着她的目光是专注的,比在课堂上望着她的目光要大胆火热了许多。她怀抱着书,低着头,无声地点了点头。张颂老师一直把她送到楼梯口,一直看着她走下楼去,才回过身去。
李亚玲一直走出筒子楼,才长吁一口气,她的手心已经汗湿了,后背也有了一层细细的汗。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那天晚上她失眠了,躺在床上,她一会儿想起张颂老师望着自己的目光,一会又想起章卫平。她想起了张颂老师时,心头涌动着不易察觉的兴奋和冲动,而章卫平呢?有的只是一丝苦涩还有一种说不清的羞辱。她又在心里不自觉地把张颂和章卫平进行了一番比较,她这才意识到,张颂身上的一切,她更加喜欢,张颂的书卷气,他的学识,以及他身上城里人的那种气质。然而章卫平呢?几年的农村生活让他已经完全农村化了,他心里的激情和理想常常让她感动,然而和她的理想却是大相径庭的。章卫平要在农村扎根一辈子,而张颂老师不用想不用问,他就是在大学校园里。大学生的老师是多么神圣呀,胸前红底金字的大学校徽,别说走在大街上,就是走在校园里,也会吸引许多同学的目光。每年全国那么多考生,能考上大学的,只有百分之一、二的比例,大学生被称为天之骄子,大学老师就更不用说了?况且,张颂又是那么年轻,才二十几岁,和她们走在一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张颂是他们的同学呢。班里有三分之一的学生年龄都比张颂老师大。在那个失眠的夜晚,张颂老师的形象一夜之间在李亚玲的心里变得完美起来。而章卫平呢,则远了、淡了。偶尔她也会想到章卫平对自己的好处,可以说没有章卫平就没有自己的今天,在她的心里只剩下了感谢,而不是爱了。
章卫平的信,她有时已经懒得看了,不仅懒得看,而且还有些厌恶他在信里说的那些情呀、爱的话了。以前,她是喜欢读这样的话的,她感到脸红心跳,有一种发自心底的幸福涌满全身。那时这样的信,她不仅读一遍,有时要读上几遍,每一遍都会有一种幸福感。现在不知为什么,她再读这样的信时,她感到浑身发冷,她有些害怕、恐惧。有时她托着腮在那里发呆,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一年多的大学校园生活,自己已经变了。变得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了。
她清醒过来后才意识到,自己和章卫平已经有了距离。
她再接到章卫平的信时,总是偷偷地跑到洗手间,把门关上,很快地浏览一眼,然后又很快地撕掉,扔到下水道里顺着水流冲走了,只有这时,她才觉得干净。但这样的情绪还会影响她大半天的时间,直到晚上走进张颂的宿舍,远远地看见张颂老师窗口的灯,她才彻底把章卫平信里的内容忘掉。
章卫平要来学校看望李亚玲的消息,还是如约地通过信件传达到了李亚玲的手上,章卫平要来大学里看她,那天,在卫生间里,她匆匆浏览了一遍章卫平的来信。章卫平在信中说,她不能回家里来过寒假,没法见面很遗憾,他下定决心,春节前要回家一趟,顺便到大学里来看她。她一目十行地把这封信看完了,心里一时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如果半年前,她接到这样的来信,她会高兴得欢呼跳跃,因为那时,她是真心实意地在思念着他。在她的业余生活里,思念远方的恋人,成为她的一项很重要的业余生活。此时,不论从心理还是从生理,她已经不需要他了,关于章卫平只有在每次接到他的来信时,她才会想起他。那份感情又是很复杂的。她现在却怕见到他,她不知如何去面对他,见了他之后说些什么,都将成为她的一道难题。
第二部分: 第31节:只有农村人才这样穿戴
那几日,她心事重重,就是与张颂老师独处的时候,她也开心不起来。现在大学放假了,校园里有些空空荡荡,只有各系少数留在大学里实习的学生,偶尔在校园里出没。因为这样,无形中就给李亚玲和张颂留出了许多单独相处的机会。
飘满落叶的甬路上,或者是张颂的单身宿舍里,都留下过两个人的身影。两个人独处的时间很有限,因为班里还有其他留校的学生,他们也不时地在打扰着张颂老师,那时,大家就在一起集体活动。
大学食堂里还贴出了通知,春节这几天,食堂放假,张颂老师已经作出决定,过节这几天,将和同学们一起过。原打算回家看望父亲的张颂,决定这个春节一直住在校园里,陪伴他的学生。学生们高兴的样子,溢于言表。他们早早就为过年做准备了,他们集资到外面采购了一次,什么鱼呀蛋呀,买回来一大堆,就等着隆重地过一个集体春节了。
正当李亚玲和同学们欢天喜地地准备过春节时,一天下午,负责女生宿舍看门的大妈,来到了李亚玲的宿舍,此时她正歪在床上看书,看门大妈探进头来就说:李亚玲,楼下有人找。
李亚玲手里的书一下子就落到了地上,同宿舍的女生问道:谁呀,谁来看你来了?
李亚玲知道一定是章卫平来了,她心里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她嘴上却不那么说。她知道躲避不是办法,便硬着头皮走下楼去。等在楼门前的果然是章卫平,他似乎来了有一阵子了,脚下扔了好几个烟头,他正在吸一支烟,很冷的样子,不住地在门前的雪地上跺着脚,章卫平还是在农村时的装束,一套洗得有些发白的军装,一顶剪绒棉帽,那只标志性的口罩仍明显地挂在胸前。这身装扮在两年前的城乡中很容易看得到,也很流行。可是现在城里人早就不再这么打扮自己了,只有农村人才这样穿戴。
李亚玲出现在章卫平的面前,章卫平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他亲热地叫道:亚玲,咱们终于见面了。
看门的大妈审视地望着两个人。
说完这话,章卫平把手送到嘴前,用热气哈着手。
章卫平原以为李亚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