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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部分

大江健山郎作品集 作者:大江健山郎2-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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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的孩子尽了最大努力,以使自己〃人生的习惯〃作曲,得以在技术上发展和构思上深化。这件事的本身,也使得他发现了自己心灵深处尚未用语言触摸过的、黑暗和悲哀的硬结。
  而且,〃阴暗灵魂的哭喊声〃被作为音乐而美妙地加以表现这一行为本身,也在明显地医治和恢复他那黑暗和悲哀的硬结。作为使那些生活在同时代的听众得到医治和恢复的音乐,光的作品已经被广泛接受。从艺术的这种不可思议的治愈力中,我找到了相信这一切的依据。
  我无须仔细进行验证,只是遵循这一信条,希望能够探寻到一种方法如果可能,将以自己的羸弱之身,在20世纪,于钝痛中接受那些在科学技术与交通的畸形发展中积累的被害者们的苦难。我还在考虑,作为一个置身于世界边缘的人,如何从自己的意愿出发展望世界,并对全体人类的医治与和解作出高尚的和人文主义的贡献。
(许金龙 译)

生的定义
颁奖辞

歇尔·耶思普玛基
(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主席)
  大江健三郎在《万延元年的足球队》中倾力描写光。讲述人蜜(蜜三郎)因为长子出生时就患有严重的先天性脑功能障碍,夫妻关系不和,就与渴望成为激进派活动家而壮烈捐躯的弟弟鹰(鹰四)一起回到故乡四国,来到祖祖辈辈居住过的、偏僻荒凉的山谷。
  一天夜晚,蜜看见弟弟在性兴奋的刺激下赤身裸体地在新雪甫降的雪地上转圈奔跑,身子在雪堆上翻转滚动。此时此刻,鹰就是一个世纪前农民起义领袖叔祖父的兄弟,就是现代暴动的煽动者。几百年间的风云变幻都凝聚在这一瞬间。有人认为,从这个场景可以窥见大江叙述的精采,他把发生在两条不同的时间轴上的一系列事件准确地推向悲剧的顶峰。还有人认为,这种手法的运用是把过去交织进现在的一例。人物重新出场,情节展开变化。大江的作品中,这种为数众多的来自过去的挑战不断地呼唤着新的回答。我们真切地回想着逃避到祖祖辈辈居住的僻远的深山、一个世纪前的农民起义、龃龉不睦的兄弟间的紧张关系、孩子的残疾造成的精神打击。
  核武器的悲惨后果是与脑功能障碍的儿子问题自然相关的另一个主题。人生的悖谬、无可逃脱的责任、人的尊严等这些大江从萨特中获得的哲学要素贯彻作品的始终,形成大江文学的一个特征。但是,大江也提出了另外的主张,即应该认识难以捉摸的混沌不清的现实,这就需要〃模特儿〃。
  这种连续不断的反复逐渐形成其作品的特征、特色,从而导致更加宏大的作品构思。读一读《个人的体验》、《万延元年的足球队》、《MBT森林的神奇故事》等长短篇小说以及去年译成法语的《致令人眷念的年代的信》,就可以明确这部作品的位置关系。为了创作幻想式的自传,大江采用了日本第一人称小说的写作技巧。
  大江在接受采访时说,这部小说百分之八十的情节是虚构的。对于讲述人的人生绝对必需的人物吉哥归根结底是一种文学创作,他以与实现留在祖先的森林里耽读但丁这个梦想的讲述人截然相反的人物形象而出场。于是先前的作品重新映照着新颖的文脉的新光,获得公正的位置。例如在《万延元年的足球队》中不仅改变了吉哥服刑十年的犯罪形式,而且也变更了祖先生活的有关资料。
  我们处理大江作品中连续出场的作品主题以外的东西。作品群在一个伟大而精巧的构思中互相感应、变换。从这一点上可以说,这位作家不仅仅在写书,而是在〃构筑〃作品。如果再补充一句,就是大江在他的新著《熊熊燃烧的绿树》中,将焦点重新对准父亲与智力功能障碍的儿子之间的共生,从而把他先前的整个题材颠倒过来。他以反论语言〃Rejoice!(高兴吧!)〃结束全书。
  也许大家会以为这是严谨缜密的构思,其实并非如此,莫如说这种固执的尝试似乎产生于富有诗意的迷恋。大江说他的创作是驱除自我内心中恶魔的一种方法。我祈愿他的驱邪不会成功……。然而从与恶魔的搏斗中产生的作品超越了作家的意图获得以外的成功。
  大江说他的眼睛并不盯着世界的听众,只对日本的读者说话。但是,其中存在着超越语言与文化的契机、崭新的见解、充满凝练形象的诗这种〃变异的现实主义〃。让他回归自我主题的强烈迷恋消除了(语言等)障碍。我们终于对作品中的人物感到亲切,惊讶其变化,理解作者关于真实与肉眼所见的一切均毫无价值的见解。但价值存在于另外的层次。往往从众多变相的人与事中最终产生纯人文主义的理想形象、我们全体关注的感人形象。
  大江先生:
  您主张如果要以我们的感觉把握现实就必需〃模特儿〃,实际上您的作品给我们提供了这种接连变化和持续不断的神话的〃模特儿〃。通过这些模特儿,我们可以了解过去与现在的相互作用,可以区别作品中人物的微妙处境。
  我高兴地代表瑞典文学院对您荣膺1994年度诺贝尔文学奖表示最衷心的祝贺,并邀请您前来接受国王陛下的颁奖。
(郑民钦译)

生的定义
答谢辞

大江健三郎 
   我是一个在幼少年时代全面接受尼尔斯·霍格逊影响的奇怪的日本人。有一段时期,甚至能够详细地说出瑞典美丽的国土的地名,比自己国家的地名更加熟悉。
  ①这是大江健三郎于1994年12月10日在斯德哥尔摩颁奖仪式后的晚宴上的致辞。编注
  ②S.O.L.拉格洛芙,1858…1940,瑞典女作家。曾任教师,作品宣扬母爱和人性的善良。著有童话《尼尔斯历险记》、小说《古斯泰·贝林的故事》等。1909年获诺贝尔文学奖。这是女作家首次获得该奖。尼尔斯·霍格逊是《尼尔斯历险记》的主人公。译注
  我先前对《源氏物语》不感兴趣。比起紫式部女士,我更对S.O.L.拉格洛芙②感到亲近、怀有敬意。但是,我必须再次感谢尼尔斯和他的朋友大雁,因为这只大雁使我重新发现了《源氏物语》。
  《源氏物语》的主人公光源氏呼唤天空飞翔的大雁,要它寻找梦中都无法相逢的亡魂的去向。
  我在尼尔斯的引导下追求西欧文学也是灵魂的去向。我作为一个日本人,希望我对文学、文化的探索对西欧能多少有所报答。
  这次获奖不正是给予了我报答的机会吗?给予我的还很多,而报答才刚刚开始。这盛大的晚宴也是一个给予。
(郑民钦译)

万延元年的足球队
第一章、死者引导我们 

  我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醒来,寻求着一种热切的〃期待〃的感觉,摸索着噩梦残破的意识。一如咽下一口要以烧着你五脏六腑的威士忌,这种〃期待〃的感觉热辣辣的。我心中忐忑,摸索着,企望它能切实重返体内。然而这种摸索却永远都是徒劳枉然。手指已没了气力,我只好将它们并拢起来。分明觉出自己全身的骨肉都已分离。迎着光亮,我的意识畏葸不前,这种感觉也正转化成一种钝痛。对于这样的一个肉体,尽管它沉重、零落、全身各处都在隐隐作痛,但出于达观和无奈,我却重又接受了它。我全然无意去想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什么时候所采取的姿势,只是蜷曲着身体睡着的。
  每次醒来,都要去搜寻这业已失去了的、热切的〃期待〃的感觉。它不是什么失落的感觉,它本身便是一个实体,且性质积极。我知道它无法寻觅得见了,便试图诱导自己重回再度睡眠的斜坡。睡吧、睡吧,世界不复存在。然而今天早晨,却有一种异常的巨毒渗进我的全身,疼痛难受,妨碍我重返睡眠。一种恐惧正喷涌欲出。至少还要有一个小时,太阳才会升起来。在此之前,我无从把握今天会是个怎样的日子。我浑然无知地躺卧在黑暗当中,恍若一个胎儿。以往的这种时候,性欲恶习便来得方便了。然而现在,我已时年二十又七,既成家室,甚至还有个住进保育院的孩子,只要一想到自己还要手淫,便会生出羞耻之心,转瞬间将欲望的胚芽捻得粉碎。睡吧、睡吧,睡不着就模仿一下熟睡的人也好!不想,昨天民工们为安装污水净化槽而挖掘的长方体洞穴却在黑暗中变得清晰可见起来。荒芜凄苦的毒素在隐痛的体内繁殖开来,筒装果冻一般,似要从耳眼鼻口、从肛门尿道缓缓溢出。
  我依旧模仿着熟睡的人,站起身,在黑暗中踽踽前行。我闭着眼,任身体各处撞在门上墙上家具上,发出谵语般痛苦的呻吟。说是闭着眼,可实际上,我的右眼,它即便在大白天睁得大大的,也是什么都看不见。致使我右眼至此的根结,我几时才能搞得清!那完全是一次事故,可憎可厌而又毫无意义。一日,早晨,我走在街上,一群陷入惊惧和愤怒恐慌的小学生投来石块儿,正打中我的一只眼睛,我摔倒在地。对于这次事故,我一直也没摸着头脑。我的右眼从眼白到眼仁横向撕裂,丧失了视力。直到现在,我还觉得自己仍未理解这次事故的真正含义,而且还有一种惧怕对此有所理解的心理。如果你用手捂住右眼走路,你肯定会碰上埋伏在右前方的许多东西。你会突然撞上它们。你会一次又一次地碰着头、磕着脸。于是,我的头和右半边脸便是这样新伤不断,使我丑陋难看。记得早在我眼睛受伤之前,母亲曾经拿我与也许会出落得很英俊的弟弟相比较,预测过我成年后的容貌。母亲的话我倒是时常记得起,但我也渐渐明了了自己的丑陋特性。那只失明的眼睛不过是日日更新着丑陋、时时强调着丑陋罢了。与生俱来的丑陋意欲躲进背阴处沉默起来,可这只盲眼,却总要将它生拽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但是我却给了这只面对黑暗的眼睛一个任务。它虽然已丧失了机能,可我却把它比作面向头盖骨里侧的黑暗而开启的眼睛。我的这只眼睛时时注视着鲜血郁积、高出体温的黑暗。我雇佣了一个哨兵,让他伺视我心中的夜下森林,于是我也承受起了反观自己内心的训练。
  穿过餐厅,摸索着打开房门,我这才睁开眼睛。这深秋时节的拂晓,到处是一片漆黑,只有在大气层高处,才现出些许微白。一条通体黝黑的狗跑跳着要扑奔过来。但它立即领会了我的拒绝,默不作声地紧缩了身子,把它那蘑菇似的小鼻子头儿从黑暗中挺起,朝向我。我把它抱在身侧,慢慢往前走。那狗身上散出臊臭气。它一动不动地叫我抱着,呼吸急促,弄得我腋下有些发热。这狗别是染上了热病吧。我赤裸的足尖触到了木框上。我暂且放下那狗,摸索着确认一下梯子的位置,再朝在黑暗中放下它的地方一抱,发现它还呆在那儿。我不能不微微笑了笑,可这微笑却不能持久。它一准是生病了。我吃力地下了梯子。坑底到处是深及脚踝的积水,水不很多,像绞肉时流出的汁液。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便觉得水通过睡裤和内衣弄脏了臀部,并且我还发现自己对此竟是顺从接受,仿佛它无法抗拒。然而那狗却自然会抗拒这水污。它不做一声,好似能够讲话却又故作沉默一般,在我膝上找着平衡,将颤抖发热的身体贴近我的前胸。为了保持平衡,它把带钩的爪子抓进我膝上的肌肉,而我,觉得自己对这种痛苦也依旧无法抗拒,于是五分钟之后,便不再介意了。地下的污水弄脏了屁股,渗进睾丸与大腿之间,然而这也无所谓了。我可以感觉到,我这172厘米高、70公斤重的肉体,与昨天民工们从这里挖走并远远地丢到河里的泥土总量大致相当。我的肉体同化成泥土。只剩下那狗的热度和如同两只腔肠类动物内侧一样的鼻孔,只有它们,是我的肉体以及身边的土壤、阴湿的空气这个整体中一息尚存的东西。鼻孔变得惊人地敏感,贪婪地嗅着坑底贫乏的气味,如同嗅着什么极其丰饶的东西。想必它的机能已开发到了极限,因而它非但不能一一辨别收集到的无数种气味,而且,在我几乎失去知觉、将后脑(我感觉是直接将后脑的头盖骨)撞在坑壁上之后,它也只能吸入那各种气味和微量氧气。那荒芜凄苦的毒素仍滞留在我体内,却已全然没有向外渗出的迹象。热辣辣的〃期待〃的感觉还没有回转来,但恐惧却已消除。我对一切都觉得无所谓了,眼下,对具有肉体的自身也是如此。唯一让人颇感遗憾的是,任何东西的眼睛都不去看全然无谓的自身。那条狗?狗有什么眼睛。满不在乎的我,也没什么眼睛。自从下了梯子,我就又一直闭着眼睛。
  我静观起我那友人来,我参加了他的火葬仪式。这个夏末,我的友人用朱红色涂料涂了一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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