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健山郎作品集 作者:大江健山郎2-第7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奇怪的障壁里。以上这些就是我几年来的感想。
然而金芝河自己打开这信息封闭环境的是他那大说①《南》第一卷的出版。虽然遭到韩国禁止发行的处分,但是已经决定停刊的文艺杂志《海》仿佛开了最后一朵花,刻不容缓地把它翻译出来,组成特辑出版,计划之周到,速度之快,我以为是特别出色的。对于金芝河八年来的沉默曾作过种种猜想的日本人来说,《南》第一卷的出版,可以这样说,这是以综合手段送来准确无误的巨大信息。因为它是对于作者具有唤起多方面观察理解力量的作品,而且如果将其内容综合概括,那么,经过多年考验和锻炼坚定不屈的诗人之像,仿佛近在我们身旁一般站立起来了。它使我们不能不想到,文学原著决不会被其后的信息所搅乱,它是具有强大的直接的影响力。
①即并非〃小说〃之意译注。
作为一个日本作家,我初次接触大说《南》的感动,是以极短的时日读完翻译稿而获得的,为《海》的特辑选的同哲学家鹤见俊辅之间的对话,我以为表现得最直率。这里且把我的话引用几段。
关于《南》这部作品,早就听人说过,我曾担心我作为一个日本人是否能够理解它,但是读了立刻明白,很容易理解。结构方法,形象,语言,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我觉得金芝河本人也想希望读者很好地理解这部新作品的形式而尽心竭力了。其次,〃大说〃一词的意思包括整个结构和主题,金芝河作为一次尝试而自己写的,同时它也说明作品。/……在开头的介绍作品那部分所写的〃大说〃,或者称之为广大说的意思,使人很容易明白,至于作品生命的中心思想〃万国生计即南朝鲜〃这种含有政治意义的主题,一如开头的精采说明,作品的展开上没有过不足之感。我倒觉得的确是一部通俗易懂的作品。设定的名叫'广大'这个讲述人……好像是出于最下层社会的罪犯,他自称有些道听途说的学问。规定这么一位朗诵人,可能是这部作品最成功之本,但是并非自己特意把自己降低,而是让在和那个人相同的位置上。是金芝河从过去到现在包括政治在内的生涯,把他引导到这个位置上的。/这部作品是以文学把宗教的内容、宇宙论的内容,乃至人民大众的内容等等全都包容进去,既广且大,这在以往的世界里是未曾有过的。与其说它是小说,倒不如称之为诗的世界更合适。我以为它把《圣经》、《可兰经》,以日本来说就是《古事记》,总之它把这些经书一类里面的神话全都包容进去了,我觉得它使宇宙的整个内容复活了,在这一点上,它是以文学回归到原点处的形式完成这部作品的。
说〃万国的生计即南朝鲜〃,虽然世界到处一片混沌,但是表现了它是其中最苦的,最受蹂躏的,苦难最多,然而生命的恢复最有可能性的地方。它的成就在于净化整个世界,甚至是使宇宙复苏的主题。表现这一主题,对于生命本身有了很深的理解。生命,人、兽、草、虫都有。虽然个个孤立毫不相关,但就整体来说也可以说是一个,这前半部分,如以日本为例,构思好像同武田泰淳,属于佛教的。生命这一主题虽然出现数次,虽然和性与生殖纠结在一起。布莱克写他最后的预言诗《耶路撒冷》的时候,把所有人类全都合并为一个巨人。合并为海神之子这位神人。虽然全人类合并了,然其中还有原子一样一个一个的人活着。在这个之上的整体就是耶稣、基督。布莱克说,而且它也是想象力本身。和基督教的一个想法相似,这就是:人虽然是一个一个的人,但是不论从历史来说,还是以相同时间来论,全有一个一个的生命,而且这些人构成的整体是一个巨大的生命团块。我的看法是,金芝河是单独的一个人,然而他的思想是人类自古以来培育起来的思想之一。
有人说,金芝河现在是否依旧持抵抗的态度还值得怀疑。我想还会出现这样的人:从金芝河这部《南》来看,他实际上并没有对韩国的现政权坚持对立的态度。不过我从这部作品看到的是,金芝河描写的敌人都是最高层的。……此时,金芝河把敌人规定为兜率天王,兜率天王是天国的王,可以说最高、最大的敌人了。面对这样的敌人,他简直是赤手空拳,破罐破摔,不住嘴地骂骂咧咧地战斗中,清晰地浮现出自己所想的世相。我以为他是以这个形式对现政权用'广大'这个人物给予批判。/细一寻思,搞政治论争的时候,虽然有无论如何得下决心把对方打倒不可的办法,但是实际上把对方一个一个地打倒也不是个办法,必须和包括他们个体的整体一决雌雄才行。这方面的描写,书里常常出现。〃
〃昨天夜里找出有关金芝河的计算机软盘,先从新闻报道看起,当我看到觉得这个人这样下去再也活不成了的时候,就同时想起那一天发生的事来。但是,他依旧活着。有报道说他已经转变方向了。想到这里这报道也不是不可想象的,可是〃良心宣言〃却发表了。/想到这里,就觉得历史对于正直地生活下去的人是很严格的。我是个悲观的人,所以觉得历史就是这样对待人的。把历史称之为时间也未尝不可。也许是最理想的形式。金芝河活到八十年代之后写出了《南》这部作品。我以为在发起救援金芝河的运动中无论多么乐观的人,十年前这件事是办不到的,可以说,完全是一种空想。
文学对于一般的社会人,今天究竟有多大程度的效用,究竟还有什么任务?我特别对小说作了观察,我以为,对现实情况尽可能多方面地了解,在此基础上概括人的行为,它就有模范的效用和任务。金芝河的作品那样具有巨大综合性的诗也是如此。
在这里如果按小说来谈,那么,小说作者的想象力,即使表现现实的一个侧面,也要把对象多方面地分段化,每一分段都要掌握它的真实性,并且加以概括,使文章和形象提示的情节发挥作用。读者的想象力也是以同样的作用,接受小说表现的内容。表现某一现实的时候,如果不把它多方面地分段化,既不能保证整体的真实,而作为单个存在的作家,必须超越单个的制约,要到达某一普遍表现的完成,除了经过这一概括之外别无他途。单方面地论述自己想法的写法,作为单个存在而受限制的方面只有扩大的作家的精神作用,不可能使他的小说达到普遍的表现。金芝河的大说《南》,只有彻底的表现上的多面化和概括,才能完成了今天和明天的朝鲜民众的整体规模上的自我表现。
然而在经过多面化表现的总体上,一般说来,在其贯穿作品整体的文体上,也应该有经过概括的单个的声音。用观察理解这文学典型而锻炼出来的手法,多方面观察理解现实的形貌。然后,对它给与以自己为主体的概括,我认为这才能够说我们掌握了今天的现实,掌握了同时代。所谓掌握今天的现实,掌握同时代,也就是掌握今天的危机的现实,遍布危机的同时代,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掌握这样的现实,这样的同时代,肯定会导致我们对遍布深刻恐怖的世界有所认识,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在没有任何希望的援手之下,给吊在半空中了么?我在前面的引文之中提到我是悲观主义者,但是我接着也说了下面的话:〃我想,金芝河自己也许不可能10年前就预料达到《南》这部作品的文学与生涯之路吧。但是,现在看来,他的本质和奋斗精神中早就自然地联系在一起,所以才有现在的《南》。我觉得这差不多是文学的恩宠。
从文学这个·知的单一领域更加扩而大之,对于哲学、文化人类学、历史学,现在新的带有强大活力的知的领域,我们过去没能看得清的现实的侧面,当作彻底的多方面的能使我们看得见的方向,这是谁都应该注意到的。如此多方面地看到时代危机的形势,掌握了这些·知的领域,那么,我们在危机形势面前是朝后退的方向走呢?还是在这危机形势之中,朝着探索打开现实局面的方向走呢?
我开头所说我有个残疾儿子,我们一家人都得应付他所造成的危机,我认为按前述中后者的标准行事才是人理所当然地选择的道路。与残疾儿子一起生活二十余年,每天都接受这样的经验和教育,因而使我这样思考了。
生的定义
十一、战斗的人道主义
中野重治殁后五年之会,因为经办的年轻人们特别卖力,堪称一次盛会。我想这是中野的书简集《致我所爱者》(中央公论社出版)包括青年在内的读者特别广泛的反映。对中野的生涯给予支持的伟大女性们,只看其中的原泉、佐多稻子和在场的青年们联欢,就可以体会到〃某种乐趣〃的滋味。内容丰富的话在之前已经反复讲过了,轮到我上台的时候已经时间无多,再加上我们善于使用预先写好的草稿,来不及讲完就下了台。我想把准备讲的后半部分写在这里。〃我在《读日本现代的人道主义者渡边一夫》里也曾说过,渡边一夫1948年写了'文法学研究者也必须诅咒战争'和'难道人就避免不了成为机器么?'中野重治把这两篇随笔牢牢记住,第二年年初以往复书简的形式给予批判。
扼要地说,中野认为渡边犯了堪称为〃文法的〃错误。中野说:〃你写道,'人成了机械、制度、意识形态或者神的奴隶与工具,拼死拼活,符合必然性的人们能够活了下来,如果是文艺复兴以后人获得人类解放的结局,或者它也是历史的必然,那么,按我的见解,那简直是天真而又天真特别天真的反动言论。'但是,如果是这样,它岂不是和你所说的'所谓人道主义……是文艺复兴期的宗教改革,18世纪的法国革命,产业革命,19世纪的共产党宣言这一连串人类最有声有色拼命奋斗的结果'这一说法在文理上岂不互相矛盾了么?你还说,'如前面所说,如果成为机器是近代人的结局,那只能是瞑目瞎想而不是别的'。我认为这'如果'二字用得太不合适了。〃
虽然这样批判了,但是中野在信的结尾却是这么说的:〃我自己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我这样写,我想你大概不会笑我。……我担心的是,你的文章的力点,在文法上恐怕会滑向悲观主义。反正被引向悲观主义,这是年龄或者说我们这个年龄的经历造成的结果吧。不过重复地说来,最浅薄的乐观主义者们既然愿意战争,那么,我们悲观主义者就必须毅然决然地前进了。〃
作为有较深的理解能力和经历的文化人,都不是肤浅的悲观主义者,从他们各自对现状的认识出发如果是那样,能从社会的前线退下来么但是为了改造它能够果敢地前进么?从如果派和但是派的对立,就是用以看渡边一夫和中野重治相互关系的方法。
尽管如此,我还是常常想起渡边总是念念不忘的瑟南古①说的话:〃人,归根结底也许是要毁灭的,也许剩下的只是虚无而已。但是,即使抵抗不也是照旧毁灭么?〃〃所以我真想说,难道渡边不也是属于中野的但是派的人么?顺便要提到的是,渡边在战败整整一年之后,翻译出版了托马斯·曼的《五个证词》,这本书有安德烈·纪德写的序。渡边一夫本来是研究法国文学的,但他却旁及自己专业以外的德国文学。这里我想引用《五个证词》中一段。因为它是中野重治殁后五年之会上我本来要讲的,但是没有来得及讲,所以把它写在这里。这是年逾70的曼在危机正趋于严重的时刻,以〃告欧洲〃为题而写的文章的结尾部分。
①Etienne,法国作家(1770…1846)。受卢梭影响颇深。悲观厌世思想的杰作《奥贝曼》为其代表作译注。
世界也许已经到了恐怕难以收拾的地步。既然无法从昏睡中把它弄醒,使之恢复意识,那么,世界就的确无可救药了。/所有的人道主义之中,都有脆弱这一要素。它是对于一切狂信主义一概嫌弃,清浊并饮的性格,以及趋向于宽大的怀疑主义的倾向,以一言以蔽之这都是因为它那本来具有的温厚。这样,在某种场合,对于人道主义本身就能成为致命的东西。今天对于我们极为必要的也许是战斗的人道主义,证明自己确实是威风凛凛的人道主义,确信自己的自由与宽容、自由检讨的原则,决不可能被它的仇敌们寡廉鲜耻的狂信主义眼看着就给吞食下去的人道主义。难道欧洲的人道主义再也不能使它获得更生,为它的原则夺回战斗力了么?如果不能自觉,不能使它恢复生命力,为战斗而作好准备,那时候,人道主义必然灭亡,与此同时,欧洲大概也要灭亡吧。那时欧洲这个名称,已经不过仅仅是地理学上历史学上的表现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