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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部分

大江健山郎作品集 作者:大江健山郎2-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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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的背部取出一块玻璃。医生割开皮肉取了出来,原来是白棉花一般的脂肪包得结结实实的一个疙瘩。四、五毫米的小玻璃片成了脂肪的核,圆圆的,包得像颗珍珠一般。
  人的脂肪把进入人体的玻璃片包起来,经过人的肉体劳动,如果说这就是更生的暗喻,可能有些唐突。但是,人的肉体组织从这类近乎残酷之处更新生长,向着生命所指的方向,发展下去,如此想法,我们不能不注意到,归根结底这就是走向更生的思想。长崎挨原子弹轰炸之后,立刻把双亲的遗骨收进罐里,自己身上一直带着玻璃碎片的那姑娘的面容,同30年后才动手术,想继续工作下去的女教师相联。而且清清楚楚地提示了这30年过程之中,非哀的资产的厚而且重的存在感,我以为这才是文学的力量。
  而且不仅如此。自己就在那个地方,所以才饱尝了那里的悲惨,凭这两句话就足以给对方强烈的冲击,因为这是人的呼声。林京子的短篇,不言而喻,是长崎原子弹惨祸的明确证言,同时也是今天核状况之下,我们是否能活着走向未来而发出的表明这一希望的声明。它是至关重要的声明。由单个传达于全人类,渴望更生的这一声明之中,我们能听到全人类正在走向毁灭,以及不愿开倒车的甚嚣尘上的不协和音。
  今年5月,和几位有代表性的法国文化人谈过一次话。其中有哲学家杰克·德利达·埃特格尔·莫兰,作家有参加过国际笔会的阿兰·罗布·格里叶。和美国作家们谈的一样,我如果是发表对方所写的文章的人,和他们直接的对话是:我不把他们的文章引用于我的文章之中。因为我想到,他们各有独自的文体,如果引用得不够恰当,就不能很好地表现他们的思想,甚至妨碍了那些文章的真正原意。但是,因为和他们直接谈话,在这个光源的映照之下发现新的侧面,再回到他们的著作上来予以重新审视,这倒是常有的事。从这个角度重新介绍他们的工作也往往有之。这首先是我必须重新阅读他们的原作的良好契机,也是难得的机会。和德利达他们起居与共地谈了3天的话,是在举行日法文化最高级会议时进行的。和国际笔会一样,因为已出版正式记录,所以详细情况就请参照它了。这里我之所以想把和前面所谈的有关课题概略地谈一谈,是因为对于现在的密特朗社会党政权给予支持或持好感的法国文化人们,对核状况的认识和对保有核武器的态度的某种一贯性。
  我正如前面所述,在会议上自己的发言中,联系日本效法西欧力求现代化的历史,把广岛、长崎的经验作为主题之一。与此相对应,法国与会者们各自作了以目前核武器情况为主的发言,因为从现在欧洲的核状况的紧迫性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我仍然表示感谢。特别是站在个人立场以核状况为中心的发言,会议主席团为了进行非公开性总结的讨论,从东京去箱根的路上,在大型汽车座位能够转动,而且车里通道也宽敞,谈话非常方便的汽车里也展开了亲切而深入的讨论。
  德利达其人和他的著作特别是被介绍到我国的情况,给人造成的印象完全相反,会议上答复听众的质疑时,他以周到的教育家的姿态,俯就对方的语言和论理的水平,然后又提到比自他两方都高的论点比如就语言来说,把〃脱离构筑〃一词提高到能够活用的地步加以阐述,我对于此人的印象是极好的。他以沉郁的表情和我谈了他读了我给《Atomicaftermath》写的序文之后,参加在康奈尔大学召开的〃对核的批判〃座谈会的大致情况。我认为,一方是以最近美国电视片《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引发的、群众大规模的核讨论,十分热烈;一方是敏锐的学院派头头脑脑们,以他们的方法来思考核问题上,同样搞了活性化。我的印象是,如果把开头第一章所引用的中野重治的话再一次写在这里,那就是对于德利达自身来说,包括法国保有核武器在内的核课题也是〃此项待续〃,也就是还有不少。
  至于埃特格尔·莫兰,我从他的《加里福尼亚日记》上读到他和制造出小儿麻痹疫苗,把世界儿童从恐惧与痛苦中解救出来的索克博士的对话,特别是索克想起中国人的危机一词是把危险与机会两项包括在一起的语言,从这里开始,主要是莫兰为主的长篇谈话。
  莫兰说明的是,构成法国政府拥有核武器的背景是一般法国人对苏联的看法。假如法国国土遭到苏俄坦克的蹂躏他说,日本是周围环海的国家,与法国人民的看法是根本不同的。我叙说了电影脚本美苏之间开始了核战争,这时候在成为国境的海域上的日本参加了战争时,法国进行报复,用它拥有的核弹可以毁灭苏俄两三个城市。但如果升级为全面核战争,用核武器是不可能毁灭苏联势力范围内的所有城市,所以,全体民众对核武器的信赖是幻想,但是,尽管如此,人是靠幻想活着的。莫兰说这些话时怀着深沉的忧郁和面带苦笑。
  国际笔会上,阿兰·罗布·格利叶说,现代是核状况下时代的同时,也是超级市场和可口可乐的时代,对于他的这种发言,报刊屡有报道。他在一次座谈会上问日本的法国文学家,为什么只谈原子弹给广岛、长崎造成的悲惨而不说东京大空袭造成的悲惨,得到的答复是很有同感。如果罗布·格利叶向我提出与此相同的问题,我想用下面的话回答他。现在我和他在电视上的谈话,可以略见端倪。
  说日本人只谈广岛、长崎被炸,忘了东京大空袭,这不符合事实。有不少人发动把东京大空袭具体地记录下来的运动。而且他们都是把广岛、长崎遭受原子弹灾害和东京大空袭联系起来并给予足够注意的人,对于核时代的今天和明天一直明确地表示意志的人。他们认为,核状况是指从异常庞大的常规武器发展出生物化学武器、人造卫星、集工艺技术文明之大成而达到顶点的核武器为主,反对它,而发出号召,要把从广岛、长崎到东京大空袭,以及各地方城市的空袭惨祸的历史,特别是联系个人的悲惨经历,把如此等等作为一个整体来掌握。

生的定义
六、大可破坏的最后的东西 

  加里福尼亚大学巴克莱分校的朋友访问日本时,除了新出版的书之外,还给我带来一根带有硕大嫩叶的欧洲栎的小枝,如果用交换树木的朋友回顾往昔的话说,那叫EnglishOak。巴克莱校园有许许多多高矮不一的植物,其中有远近闻名的躯干高大的巨树桉树,有特别显眼的橡树。但是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女教师宿舍进门处一年到头总是盛开的常春花,以及对着宿舍房间的中庭里的巨大欧洲栎树。上午倒是名副其实的加里福尼亚晚秋的晴天,但是一到黎明时就刮大风,那风好像往下砸的一般,这只此一棵的欧洲栎树,那叶子互相敲打的响声简直仿佛一片森林。
  我来的时候还一片嫩绿的欧洲栎,几天之内就使书斋香气四溢,令人倍感亲切,现在那明亮的嫩绿已褪,但仍旧不时飘来上等香茗一般的茶香。
  梅雨期之前的几天,我去日本东北地带旅行,眺望了我以为树木最美时期的树林,因为此时的树叶发育到极佳状态,但是此行主要是想看看青森县的丝柏,也就是青森的罗汉松林。因为同去的不只我一个人,不能进原生林,不过在火车、飞机的移动中心不旁鹜的领略了罗汉松林的美景。
  这几年每当我眺望美丽的大森林时,刹那之间总被某种强迫观念俘虏。我在《新人啊,醒悟吧》里,坦诚地写了自己希望长久地欣赏德国那雄伟辽阔的大森林,以及仿佛被它迷住般的思绪。〃从'黑森林'边缘的黑森林山的斜坡俯瞰莱茵河,在古老的大学街弗赖堡根本没有冬季寒意的阳光中,去郊外滑雪客人饭店用午饭,眺望着已经落叶的山毛榉、橡树、枞树大片树林,我眼前出现了这些森林被核弹炸成一片火海的幻觉。〃
  如果说出现这种幻觉是病态的,那么,这也许是无可奈何的吧。不过,美苏之间一旦发生核战争,可以想象到,我国的航空自卫队、海上自卫队可能参与美国核战略一部分的封锁三大海峡的直接行动。苏联为了打破津轻海峡的封锁,发射核导弹难道不是后果残酷却是极其自然的结果么?如果想到,150年、200年树龄的罗汉松林被大火吞没,也并不是乖离现实的胡思乱想吧。
  想的首先不是人口众多而且集中的城市,而是最具实感的森林,如此性癖,原因一方面是由于年龄的增长,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对四国①的森林山溪有着强烈怀念的缘故。
  ①四国岛,即古代的阿波、濽岐、伊予、土佐四个古国的总称,现在的德岛、香川、爱媛、高知四县译注。
  但是,自己这种想法,最近曾经几次受到来自意料之外方面的提醒。说什么,核武器破坏城市,暗示这只是给人类带来巨大灾难,但自己常想森林着火,这无意识的深处使人感到树比人更重要,虽然不是什么严重问题,但使人为此感到不安云云。对于这一点,我本来是有意识地克服然而一直是这么生活过来的却一直没有战胜它,这也悄悄地反映了人一般倾向于悲观主义的内情。
  我得以反省这种思想是因为有了契机。这几年来,对于彻底废除核武器的世界范围的市民运动,以及与此相呼应的日本人的市民运动,有各种各样的评论。而且有的现在正在进行之中。特别是文学工作者们,对于签名的声明和集会最近的表现是指向以〃核状况下的文学〃为主题的国际笔会给予集中批评。批评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对于这一点和那个细节的处理还是改改吧,在这个基础上希望大家协调一致才好。总之,不是建设性的批评,而是类似嘲骂。
  其中有的作家和评论家的发言,有特别引我注目的倾向:他也说反对核武器,可是a说:光提反对毁灭全人类就行了么?不关心动物、鸟、虫、鱼、微生物难道行么?还有把这种想法更特殊化了的,b说:人类全部毁灭,对于其他动物、生物难道不是件好事么?它们取代这愚蠢透顶的人类,由别的生命体领导地球,难道不是可喜的么?
  a种声音,以乔那桑·谢尔为代表,忧虑生态环境现在与未来的人们的发言,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如果站在广阔的视野考虑人的生态环境,那么,动物、微生物不能生存和发展的世界里人却能繁衍下去的设想,实在是荒诞的。然而这只是一个方面,具体地表现在我们的经济生活、消费生活正在朝着异常庞大的方向发展,而且它和核武器水平的危机概不相关,所以人类的恢复必须从两个危机方面着眼才对。不言而喻,其具表现就不论外国也不论我国,特别是年轻的母亲们或女儿们那么热烈地聚集在市民运动的现场。在这里我看到了可称郑重其事、自然、诚实认真、由衷高兴的场面。我把自己对树木的关心,与残疾儿子共同生活,作为核状况下的生命课题写进小说。于是许许多多同一代的或者更年轻的母亲们给我寄信来,畅谈自己的体验,说这种类型的市民运动现在正在举行,虽然自己尚未参加,但对运动无不怀有好感,并给我以鼓励。
  b类的发言,发言者和他说的话,两者的关系是扭曲的,使接受者不能不感到困惑。凡是我所看到的,应该说全是这样,概无例外。结论是这些发言离间市民反核运动而捏造的一派政治语言。这些发言者们今后也不可能提高他们的论理和世界观的水平。所以,可以举出他们发言的具体例子,却不必把他们每个人的名字他们不论生活方面的欲望,也不论政治上的野心,无一不是积极得令人惊奇的人,对于他们那仿佛大彻大悟的谈论,让人首先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错了人列举出来,现在就已经知道,几年之后他们任何人对于自己说的话都概不负责,空无一物,留下来的只有我们给予批判的论评。
  所以,倒不如我们主动地把a类、b类的发言提到高水平上来,在这个水平上作一番讨论也就是以此为媒体,对于自己关于废除核武器的看法、感想,进行自我批评更有益。我对广岛、长崎原子弹灾难给人带来的悲惨十分重视,至于灾难对动物、鸟类、鱼类造成的灾害给予强烈的关心,也常常自觉地表现过多次。
  例如,我在《广岛笔记》里,就把丸木位里、赤松俊子合著的《原子弹》里的图和短文借用过来,作为书中各章的扉页,其中之一便是〃亮光一闪随后便是一声巨响……从市内向郊外以迅猛之势跑在最前面的是牛。〃另一个例子是〃浅野泉公馆的水池里,尸体与尸体之间鲤鱼仍在游动。〃我以为,我之所以采访广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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