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花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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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火的气息浓郁刺鼻,依依缭绕不去,落红满径的园中,经火一焚,更显异样瑰丽。
火点莹莹飘掠过她的眼前,眼前尽是赤红,满园花魂如尘,叶凋如土,散了遍地的花朵,一瓣一瓣,在空中漫舞纷飞,刹那的灿烂令人不舍眨目,末了,当它们无声地逐风远逸,无音只是默然地目送它们离去。
生命中的这一日,她永远记得,自这日后,她再也没见过娘亲。
又变得这么夸张……
站在林间草丛中的无音,哑口无言地瞪视着前方灯火通明、屋檐叠延如座小皇宫的气派建筑。
她抚额轻叹,“这里是荒山野岭啊……”也不知要收敛点,这副光景若是让不知情的人见着了,该怎生是好?
天方黑就离开家门寻人的无音,先是走了山神藏冬所居的灵山一趟,在藏冬的家门前收到他去隔壁山头山魈的家串门子的字条后,便趁着夜色赶赴此地,可来到这后,她便发现,这座白日里少有人迹的荒凉山头,遍山的荒烟漫草入了夜却摇身一变,成了座富丽堂皇得令人咋舌的豪宅丽院。
丝竹声自宅院里流洩了出来,灯火透过纸质窗扇门扉,投映出里头一具具交错的人影,她无声地走近,步阶拾级而上,两脚踩在黑岩所铺砌的凉梯上,她边走边想,脚下的一切,很可能是白日里不起眼的芦苇或是枯竹所变化而成,而眼前的山魈之宅,则可能是魑魅所棲居的大树,不然就是……
是什么都好,她只希望别再是那个曾经拜访过的臭鼬洞或是狐狸窝,那回自臭鼬洞返家后,她可是足足刷洗了三日,才让身上的异味淡去。
方踏上阶顶,守在宅前迎客的候门小厮随即朝她迎了上来。
“我找藏冬。”她朝他微微颔首,努力让自己的神态看来自若如常。
小厮听了,随即朝门内一弹指,门里的女侍马上笑吟吟地款步前来迎客入内,无音先是怔了怔,接着不语地跟在领路的女侍身后步进宅内。
走在宽敞的迴廊上,她的双眼始终摆放在前头为她领路的女侍身上,走在前头的女侍,姣娜的丽容衬上玲珑的身段,在廊上嫋娜而过,一步一行尽是风情,举手投足皆是妩媚。
自小到大,因深居少出的缘故,她所见过的人不多,但看过的各式妖鬼精怪却繁不胜数,每每来到这种地方,她总觉得与这些外表男俊女俏的众生相较之下,人类就显得太过平庸无奇。
是该感叹上苍的造物不公,抑或是该佩服上苍巧妙地弥补了人类与众生之间的缺憾?他们人类虽是占领统治了人间,独尊为大地之主,将其他众生驱逐于人间角落,但众生却拥有人类渴望却不可得的玄法幻术,以及长生不老的恒久生命。
也许只是公平。
银铃细摇、琴弦慢拈,流音四洩至灯影处处的廊上,园中的水榭花台,布满各色彩灯,不知名的香气顺着偶尔吹来的夜风撩人心扉,不久,走在前方领路的侍女停下了纤足,伸手为她推开镶以朱红门框的纸门,两页纸门一敞,敞开了另一个繁华绮丽的迷尘世界。
糊了四面艳纸的木兰屏灯,架燃在厅梁四处,将一室照耀得斑斓又多彩,厅旁的乐师摇晃着身躯,闭目吹奏着凤管鸾箫,手抚琴筝胡弦,宾席间,妖娆的歌伶舞伎酣歌热舞,金色彩缎滑过舞伎窈窕有致的胸前腰间满堂遍飞,舞至尽兴,手中彩缎朝空一掷,刹那间金色流光花粉洒曳遍地,欢腾鼓譟声四起。
杯光俪影交错间,立在门边的无音沉着声不为所动,放眼看去,一屋不知世事、不晓明日,只求当下陶醉畅怀的红男绿女,一屋的……
妖魔鬼怪。
身后的门扉再度合起,无视于一室的群妖乱舞,只当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无音,跟着领路的侍女来到席间,在一名喝得满面通红,正拍着掌心数拍子的男子身旁坐下。
酒过数巡,已有些醉意的藏冬转过头来,有些意外地迎上她那张冷淡的容颜。
“你不是神吗?怎么也来这种地方?”不务正业,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分,居然和这些精怪打成一片。
“神也需要娱乐呀。”藏冬笑咪咪地更进一盅酒后,也倾身为她斟了盅琼浆玉液。“你呢,你怎么也来这?”
“我来找人的。”她面无表情地答来,举盅靠近鼻尖嗅了嗅,实在是有些担心这些不知是什么变成的美酒,在下了腹后,会在她腹里还原为什么古怪的东西。
“那你可来错地方了。”因酒意而满面酡红的藏冬,仰首哈哈大笑。“除了你之外,这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人!”
她淡瞥了他一眼,扬起一指放在唇间向他示意,而恍然想起自己说了什么的藏冬,则是连忙掩住嘴,担心地左右探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说的话。
她压低了音量一,“别抖出来。”要是让这里的妖怪们,知道混进这儿的她是个人后,待会她要出去可就难了。
“抱歉,喝多了,差点忘了。”他搔搔发,替她文风未动的酒盅再斟上些许美酒。
审视了手中的酒盅一会,无音理智地放下酒盅不想冒险,抬起两眼在宴席内四处穿梭寻找,找了半天,就是没见到那抹熟悉的倩影。
“你有没有见到碧落?”这等光怪陆离的酒宴她一刻也不想多待,她只想知道她要找的那个离家镜妖目前身在何处。
藏冬讶异地扬眉,“怎么,她还没回家?”上回碧落莫名其妙地跑来他家的飞凤镜里住了十来日,不久又说要回花相园去,怎么一别多日,她还没有到家?
无音紧敛着一双柳眉,不断思索着“家”这一字对碧落的定义。
花相园也算是个家吗?为何她总觉得它只是碧落暂棲的旅店?
说起那个在她八岁那年,自告奋勇要当她家人的镜妖碧落,与她一同生活的这些年来,碧落始终没半分家人的概念,她已经习惯在碧落出门去就当作丢了,回来算是捡到,就像这回,碧落出门前只说要去外头玩个一两个月,结果呢,那个镜妖足足失踪了两年也不回来,要不是怕碧落是被哪个道行高深的高人给收了,和担心碧落是因遭逢什么问题才会迟归,她才不会大老远的跑来这打探她的消息。
藏冬很是乐观地拍拍她的肩,“放心吧,待她玩倦了她便会主动回花相园的。”
无音冷冷哼了哼。待碧落玩倦?那个不负责任又有无穷精力的镜妖,永远也不会倦!这回她决定,在碧落一回家后,她就动手将四神镜给封了,让碧落好好待在镜里反省反省,到时看她还能再怎么贪玩。
“既是来到这里,就别板着一张脸。”藏冬热情地揽着她的肩,“来,陪他们一块乐一乐。”
“我要回去了。”天亮之前她还得回家,不然当负责打理她生活的嬷嬷发现她不在园中,那事情就麻烦了。
藏冬在她起身前拉住她的腕间,敛去了唇边的笑意对她皱眉。
“你这阴沉的性子要改一改。”独来独往,不多言,也不爱笑,她不怎么喜欢融入妖魔的世界倒也罢了,问题是,她连人类的世界也打不进,若是没有碧落,或许她会这么一直孤单下去。
她轻耸香肩,“天生的,改不了。”
“我送你回去。”担心她安危的藏冬义不容辞地站起身,“在这等我,我去同山魈说几句便走。”
无音不语地点点头,起身走至厅旁等他去向主人道别,在等待的期间,无事可做的她,随意打量起厅旁四处的布置。
昏沉不明的光影下,摆放在厅旁的古瓷玉瓶、海棠珊瑚,衬托出一片富贵光景,但在厅角,却有个与此地气氛格格不入的盆栽静置在旁。
走上前细看,是株芍药花苗,叶片翠绿,叶脉上纹理分明,但却看不出是什么品种。栽植了芍药数年的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等能让她说不出品种的花苗,她伸手轻触叶面,想将它翻过来看看叶底的脉缘走向,不意间,空气泛过一阵清脆直沁耳鼓的回响。
满厅热络蓦地中断,丝竹骤歇,歌伶舞伎不唱不动,宴席上所有的宾客都止住了交谈,整齐地回首看向她。
不知发生何事的无音偏过螓首,忽然发现自己成了目光的焦点,她心中暗暗一惊,无措地站直了身子,紧敛着气息迎向他们诡异的神色。
不好,是被他们发现她是个人了吗?
然而,众人所在意的却不是她的身分,而是她手上所做的动作,以及那阵动作过后所带来的异状。
高站在主座间的山魈,和其他人一样,将双目停在她那只轻抚芍药叶面的小手上,过了许久,他出声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地问:“你……喜欢芍药?”
不知该不该回答的无音,连忙放开手中的叶片转首向藏冬求援。
“她种的芍药很有名。”藏冬思索了半晌后,一脸笑意地代答。
山魈不语地看着她,随后缓慢地步下席间朝她走来,直至她的面前停足,看清了她的面容后,唇边淡淡地漾出了一抹笑意。
他很大方,“既然你碰了它,那就送你吧。”
“送我?”无音呆愣愣地重复,对他的突来之举有些反应不过来。
“拿去。”山魈不容拒绝地将盆栽塞进她的怀里。
“这……”手捧着沉甸甸的盆栽,她举棋不定,不知该不该收这份来自于异界的礼物。
藏冬忙在她身边附耳低喃:“有礼不收,是犯他们忌讳的。”她还想不想走出这里呀?
“谢谢。”下一刻,明白后果的无音立即听话地弯身致谢。
“先到外头等我,我和他们说几句就来。”为免她的身分遭人识破,也防她多待一刻会惹出更多事端,藏冬忙推着她往外走。
“嗯。”一刻也不想多留的她,急忙跨出脚步离开气氛诡异的厅内。
纸门一合,来到廊上的无音,靠在门上深深吁了口气,放松下一身的紧绷。少了女侍带路,她只能凭着记忆往外头走去,或许是她记错了路径,途中走过一面方才未见过的画墙,墙上绘满了芍药,在灯影下看来,一如久远前的古画,阵阵熟悉的香气袭来,画中芍药叶叶迎风摇曳,瓣瓣婀娜生姿……
慢着,迎风摇曳?
她错愕地停下脚步,双目紧盯着廊上的廊灯,灯焰文风未动,更无什么风息,她再猛然回过头看向画墙,但,方才的幻影已失,画中花安静地止定在墙面上,无丝毫动静。
也许是她看错,又也许,她根本就没有看错。无论是前者或后者,对她来说都不重要,见惯了发生在她周遭的种种事物后,无论会在这儿见着了什么,她都不会太讶异。
甫安慰完自己,走没两步,她再度停下脚步,回过身满面狐疑地看向那墙令她觉得再眼熟不过的画,站在墙前拚命思索着,她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心乱如絮中,她忽然想起家中妆台上的四神镜,想起那名日夜出现在镜中的男子……
若有所悟后,她怔忡地张大了眼,再次仰首凝望着这片画墙,发现这与她镜中的芍药花海,根本就是出自同处。
百思不解。
蹲在园中除草施肥的无音一脸诧闷地看着山魈赠的花苗。
种了好些日子,这株新移植至园中的芍药花苗,非但一叶未发,甚至也没拔高抽长些,它仍是初时捧回来的模样。
会不会是水土不服?抑或是它有着特殊的照料技巧,而她却疏漏了?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无音一手轻托香腮,盘算着该用什么手法才能让这株来头不小的娇客茁壮些,甚是担心她要是没把它照料好,若是枯了或是死了,将来她将会很难向山魈交代。
“小姐。”上了年纪的嬷嬷站在她的身后轻唤。
她微微回过螓首,很意外素来除了定时来这送饭洗衣外,绝不会脱口跟她攀谈的嬷嬷,竟会出声唤她。
“夫人和少爷来了。”嬷嬷朝她欠了欠身,制式地向她报告。
无音扬起细眉,自花丛中站起身看向园门,果然如嬷嬷所说地见着了那对母子。她不得不纳闷,芍药花季尚未来到,园中的芍药也只开了五成而已,他们过来做什么?
不好的预感顿时在心中升起,她叹了口气,拍去手掌指间的泥土,站在原地等待着一年见不到数面的亲人来到。
身为当家主母的雷夫人,带着独子雷无卹来到园中后,先是仰首环顾了四下一眼,总觉得这个花相园,外头被过于浓密的树丛掩蔽,园边被所植的绿柳密密包围,园中还竖立了一幢屋檐色泽深黑的宅院,这么多年来还是一样阴森,若不是因种植了满园的芍药增添了不少生气,这里还真让人不敢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