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与黑 作者:王蓝-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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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拥上汽车,第一个向我道喜的是在车上睡了一夜的庞司机。
回到家中,立刻倒下大睡。朦胧中听见姑母不住地念叨着:
“多谢老天爷保佑,醒亚考上啦,考上啦!”
又听见姑父直在一边改正:
“不是‘考’上啦,是‘选’上啦!醒亚这不是考学校,是选参议员。懂了没有?”
七十一
三十六年九月,天津市第一届市参议会正式揭幕。
在参议员当选名单公布之后,当选人即行着手组成了一个联谊会,为的大家提早互相认识,并交换将来选举正副议长的意见;几乎和这个联谊会同时成立了另一个有趣的团体,那是“落选参议员联谊会”。候选人既然已经落选,还组织联谊会干甚么呢?这些花样倒是民主时代,人民获有集会结社自由的一种现象。这些人士竞选期间都很自信有获胜把握,一日落选,失望之余,便对选举事务所,或某几位当选者发生怀疑,再加上一两家报纸以“名士多落孙山”为题报导市参议员当选新闻,也给落选者一大鼓励,认定舆论界在支持他们这一批原本应该当选的名士。于是,他们举行记者招待会,散发传单,登广告,控告兼任选举事务所所长的市长有失职嫌疑,控告某几位当选人有违法嫌疑,最后要求宣告这次选举无效,另定日期再行投票。
这些落选人确有不少知名之士,他们落选的原因,乃是:他们在知识分子圈内很受推祟,在广大民众心目中却仍然显得陌生,而知识分子的投票率仍不够高,所以他们吃了亏;有几位确是年高德劭的耆宿,可是他们似乎太过于相信自己在市民心目中的威望,认为不必打甚么招呼,选票也会自动地跑到他们头上来,结果不是那回事;还有几位曾在军政界显赫一时的寓公,当初似也颇为自信,可是由于他们的籍贯多非本市,或是由于老百姓不喜欢选做过大官儿的做代言人,因而他们均告失败;再有就是少数的商业巨子,据说他们因为没有足够的基本票,在争取市面上的散票时,误信了一二位保甲长和自吹“吃得开”的人物的献策,“投资”购“票”,结果所得票数大打折扣,当然无法和背信的“选票经纪人”打官司,也只好到“落选参议员联谊会”中,发发牢骚出出气。
有几家报纸对“名士多落孙山” 的报导,发表反对意见。他们认为:没有谁一生下来就是名士,也没有谁当了名士能保证永远当下去,如果名士脱离了群众,不能当选民意代表是很公平的事。更有一位澡堂业当选人,被“落选参议员”讥笑“捏脚搥腿擦背的家伙居然也当民意代表”之后,向几家报纸投书,声述他所从事的乃是政府核准的正当行业,何贱之有?既便是贱,有“贱民”拥护当选,比只有自己一人拥护自己的“贵人” 落选,仍属光荣!此一投书倒也能引起当时不少读者的同情。
我因为自己当选了,对于这些言论,关照我们的报纸不必多登,免被人说“当选人帮当选人打架”;可是我请我们的两位主笔相继写了两篇专论发表,强调一切应该诉诸法律,民主与法治是一体两面,如果司法机关依法判定何人当选无效,市民可以依法补行投票。
果真有人告进法院。选举官司打了一个多月,被告都被宣判无罪,原告缴纳了诉讼费后,“落选参议员联谊会”就此风流云散。
当选的参议员们,首次踏进市议会大厦时,我想,每个人的心情都是兴奋而严肃的。尽管这些人并非全是一时菁英,市民表率;但是他们想认真负责地担当起市民嘱托交付的使命与任务,是毫无疑问的,倘若他们还希望在两年后的选举中能够连选连任,他们则必须缔造一些成绩向选民交卷。
静听市政各项报告以后,展开热烈质询,接下来是广泛检讨市政,最后是针对事实,拟定多种提案和计划,经过分组研究,审查成立,再于大会上反复辩论正式通过。那些提案包括了改善公营事业、教育文化、社会救济,物价评议、卫生建设、地方法规、财政经济、自治保安、工商辅导、农工福利——另外,我们依据宪法所规定的监察院监察委员由各省市参议会选举的条文,选举出两位监察委员。
会期结束后,大家情绪很高,有人提议为了庆祝天津市第一届参议会的诞生,由全体参议员粉墨登场义演一台戏,全部票款充做冬令救济金,捐赠给贫寒市民和四乡不堪共军压迫逃来津市的难胞。此一提议,立刻得到大多数参议员的赞同。有人说:“‘牺牲色相’一次,倒还有足够的勇气;只是怕当众出丑,太不好意思。”结果议决:平剧、话剧以外,口技、国术、相声、双簧、评书、大鼓、魔术——都可以表演,也可以接受临时训练,学学在平剧里跑龙套,打旗,或是搬桌椅、打门帘、提小水壶饮场——大家看在救助贫民难胞的意义上,都认头上台。
我少不了被派个角色。在一出“二进宫”中,我被派饰演杨波。那原是一出“高难度”戏,幸好有一位参议员早是铜锤名票,演千岁爷徐延昭,自能胜任;我则临阵磨枪,“恶补”一番,斗胆上场,居然博得一些掌声;那位男扮女装饰演皇太后的参议员得到更多的喝彩。
第一会期的参议会,在轻松愉快的尾声中闭幕。在这一时期——三十六年秋天,国军捷报频传,在山东一连串收复了莱阳、黄县、蓬莱、福山、烟台、威海卫,在辽北收复了昌图,在河南收复了商城、汝南、新蔡——
当年冬天,全国举行普选。第一届行宪国民大会代表与立法委员,相继产生。天津市国大和立委的选举,情况极为热烈,市民由于有了一回参议员选举的经验,在这一次更为重要的选举中显示出长足的进步。他们已经逐渐认识了选举的意义,因而在投票率与投票秩序上都有良好的表现。
同年冬天里,皖西的国军克复立煌、太湖,海南、榆林外围国军大捷,陇海路砀山、商邱间国军会师,津浦路济南、浦口间开始通车——尤其使天津市民兴奋的,是剿共名将傅作义被任命为“华北剿总”总司令的消息传来,大家一致认为有了傅老总,平津地区将固若金汤,整个华北也即可变为不再见到共军踪影的自由乐土。
可惜,三十六年消逝得太快了。苦难的三十七年开始降临人间——
七十二
三十七年春天,市参议会再度集会,大家的情绪照去年相比,显然低落甚多。因为,国军有逐渐走下坡的趋向,更重要的,乃是物价波动,政府苦无妥善对策,共党无孔不入无计不施地煽动、宣传,而一部分政府官员的政绩确实也使人民伤胃寒心。
三十七年夏天,北平市参议会被东北流亡学生砸毁,那就是闻名国内,由共谍一手包办的“七五事件”。上万的流亡学生——实际上混进去的共谍与逃避兵役的壮丁为数极伙——每天在北平拦路募捐,或占住商店,强求救济,因而冲突时起,秩序大乱。平市当局已经设法代他们解决了衣、食、住,甚至零用钱等问题,真正想读书的善良青年们原本相当满意,决心静待分发学校就读;然而,共谍是不愿意放弃这一空前良机的,于是从旁加紧地造谣生事,挑拨离间,使许多纯洁的青年也跟着盲目浮动起来。政府一向不擅做宣传工作,共产党却是靠宣传起家,因此政府供应了大量的大米、白面、制服,却抵不过共谍利用的左倾文人们写出的一些小说、散文、诗歌、活报剧。终于,七五案爆发了。
导火线是由于北平市参议会通过了一项妥善安置管理流亡学生的提案。提案中要求尽速由政府办理甄审工作,把确有学籍及程度良好的青年分发学校就读。其学籍有问题或程度不当者由华北剿总设立训练班,施以训练后留部队服务。这原不失为一项解决迫切问题的提案;然而却被共谍份子断章取义地宣传成“政府将强迫全体东北流亡学生做炮灰打内战”。部分流亡学生理性全失地捣毁了参议会,又包围了东交民巷参议会议长住宅,驻防平郊的青年军二○八师奉命协助军警赶来维持治安时,隐躲在流亡学生群中的共谍竟先行开枪杀死一名青年军军官和一名警察,青年军被迫还击,七、八名学生负伤后始一而散。
天津市参议会接到详细报导后,我首先提出临时动议:“拍电慰问我们的同行——北平市参议会。”恐怕在参议会同仁中,没有谁比我更清楚共产党制造学潮的阴诡计了——我不由地想起了沙坪坝,想起了导演学潮的“笑面外交”——可是,我的动议,竟有人表示反对。一听理由方才知道反对者认为东北流亡学生到天津来的为数也不少,别给天津市参议会也招来挨砸的麻烦。结果,由于多数人明白议会的尊严是暴民砸不光的,在真理之前,我们须有不怕挨“砸” 的勇气支持正义的言行;因此我的提案通过了。
在当时的天津,由东北涌来的伤兵,可说与北平的流亡学生相“媲美”。他们一来时,市民曾热烈接待,然而不久,像变魔术似地,他们简直变成了另一批人,他们不守纪律,白吃白喝白嫖白看戏,进而包庇赌台歌场,到处滋扰殴斗(后来由于事实证明,这里面也混进了大批共谍,而一部分被俘国军经过共特洗脑以后,被故意放回关内从事增加政府累赘,破坏国军声誉工作者,也大有人在)。于是,有几位参议员提出切实安顿荣军管理荣军的提案。胆小的同仁又立加阻止:
“流亡学生不来砸咱们,叫荣军来砸,更厉害!”
结果,这项议案经过辩论,也获通过。
从此,参议会中轻松愉快的气氛越来越稀薄了。时局的日益恶化,使我们的心情日益忧郁、紧张而沉重。
这情势,到了三十七年秋天,市参议会集会时,更形严重。
整个局面的恶化,是自东北开始。东北国军在三十五年夏天连创辉煌战果,若非马歇尔一再受共党欺骗愚弄,强阻国军前进,使国军坐失扑灭东北共军主力的良机,当然就不会产生日后国军转胜为败的悲惨局面;然而我们在马歇尔返美以后,原占优势的东北国军,竟节节败下阵来,这罪咎是再不能全往马歇尔老人身上推了。不断的调处,使部分国军丧失了坚强的斗志,局部的胜利使另一部分国军增加了轻敌的骄傲,军纪日益废弛,最大的致命伤,却是一些高阶层军官们生活腐化,吃空额喝兵血的贪污风气日益扩张,自从卫立煌出任东北剿总总司令后,这种令人忧虑的情形简直无法收拾——于是,沈阳被围,辽阳陷落,鞍山易手——
这段日子里,唯一给人安慰的,是国民大会空前隆重地在南京开幕。可是,当全国人民热烈庆祝第一任民选的国家元首和民选的政府产生之际,唯恐中国走上民主道路的共产党,是再也遏止不住发狂般愤怒了。共军在这些日子里拚命地发动军事攻击,受中共津贴利用的报章杂志在这些日子里拚命地谩骂,对国民大会作恶毒的讥谤。
东北籍的国民大会代表们,唯恐政府把被牵掣在东北的国军主动后撒,因为他们已听到了政府施政报告时,说出当前国家全部费用的三分之一,都正消耗在空投补给被困在长春与保卫东北其它地区的事实。东北代表的大声疾呼东北必须确保,政府的承诺东北一定坚守,在当时是无可厚非的;虽然于整个战略不是上策,因为我们果能机动地撤出若干已失去战略价值的点线,另在有利地带建立坚强阵地,东北和华北或许均不致相继被零星吞掉。
东北军事在继续不利中。卫立煌麾下的几员大将经常神秘地飞来天津,终于,他们的行径被发觉了——原来他们把中央颁发的军饷,自南京抵东北后,根本不给士兵,竟原箱不动地到天津购买物资,这样一来,受害的不仅是关外的那些浴血抗敌拿不到分文的可怜士兵,而无辜的天津市民也跟着大遭其殃——因为这一批一批的巨量军饷,投在天津市场,使物价暴涨不已——
当一些参议员获得到这个确实的消息后,真是悲愤交集;可是,大家都很顾忌揭开这个丑恶的内幕——由于卫立煌正以一副“忠贞面孔”在东北剿共,打击他会给人一种破坏反共军事,损伤政府威信的错觉。我不这么想。我无法不痛恨那反共阵营中的害群之马,因为他们实在是正干着削弱自己、帮助敌人的可怕勾当。我们倘若不先把自己内部健壮起来,妄想打倒敌人,真是千难万难了。不幸,在南方也有着跟卫立煌具有“同好” 的将领,将巨金投诸上海市场——津沪两地的奸商们似乎逮到理了:许你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吗?于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