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闲春剪烟枝-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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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液里,武士的斗志开始昂扬。这样的对手,已经年不遇了呢。赵匡胤平平举起了剑,深呼吸一次。
“皇上!”一声轻啼。
呼吸骤然乱了,赵匡胤觅声惊视身后。散开的混战的人群中,竟然立着那抹清邈如云的影,一双明眸如水,凄迷依稀。
怎么会?怎么会?
胸口剧烈一个起伏,他已经腾身往她的方向纵去。
烟洛的身边,小丰警惕四顾,手中的剑发出幽幽蓝光,然后对准了欲冲过来的赵光义:“别靠近!”
“你……”赵光义竟然也就停下了,一双深眸牢牢锁视,顷刻纠结着千般复杂。
烟洛却只是扫视着满殿的情势。混战,不,并非混战。潘大哥,曹大哥,仇凡……三倍以上的大宋禁军,正自围剿着殿内十数个“涅轮”的刺客,殿外的侍卫还在不断涌入。饶是被剿杀的那些人武功高强,拼命不顾自身的砍杀,也敌不过天罗地网的袭击,顷刻间已有一两个被几柄利器同时刺穿。灵活的身形骤然僵住,然后,兵刀回撤,扬起一溜血珠。刺客,如雕像般轰然倒塌。
死亡,就在一瞬间!
目光流处,忽然急顿,烟洛窒息!那厮杀的人潮里,有一个浴血疯狂的身影,太熟悉,太太熟悉——夜橪……
大急间,眼前一花却多了一抹明贵的缎黄,那人一伸手,扶住了她几快软倒的脚跟:“丫头……”磁性的声音,满含惊喜情意:“你怎么……”
再顾不得别的,烟洛急切地抬眸,抓牢手边的臂膀,“皇上,求你,放了他们!”
“什么?”他犹不自信。
“求你!别再杀了!放这些人离开!”
“丫头,你疯了?他们是后蜀刺客!”杀声嘈杂,嚣乱着心中迷惑。
“他们,他们伤亡殆尽,也再难成气候,请大哥网开一面!”
赵匡胤被这变故搅得迷乱不解,顺着她的视线,深邃的瞳微微一缩,心底却升起一股隐约悲酸的猜测。
“给我理由!”
殿中,还是修罗战场;心系的那个人,命在顷刻。哪还有机智,哪还有灵辨?烟洛咬牙,“扑通”一声曲膝跪下,眼前只剩褐色的皂靴,“因为,我爱的那个人,就快被大哥斩杀!”
“什么?”陡然狂暴的恨声,烟洛不偏头,也能猜出一旁的光义可能的表情。她只是急急仰视,悲凄的拽住身前人水般丝滑的衣袖,“所以,求你,求求你。大哥要求什么都好,留在这里,做牛做马为奴为婢,烟洛决不推辞。只求大哥高抬贵手,放夜橪他们一条生路!”
夜橪?夜橪啊……
你为了他回来,为了他不顾自尊的求肯,为了他,宁可违心的留在我身边,是,为了他啊!
心,骤然空了。
“洛洛……”一声惊极的呼唤,殿正中那个修罗般的少年,笔直的望向这边。
一路不要命的赶回东京,却还是迟了一步——“涅轮”的据点已是人去楼空。夜橪心急如焚,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硬闯皇城。一面飞跃寻觅,一面撮音尖啸,只欲预先示警,提醒义父他们速离。哪晓得才到殿外,便瞧得一阵密蝗般的箭雨,顷刻,曾经的同伴被扎得浑身刺猬一般,惨叫着跌落。
死得不明不白,死得毫无尊严。
他睚眦欲裂,飞身闯入殿中,义父,竟然顷刻喋血眼前。曾经的同门不断试图向那他们的目标逼拢,然后,被杀戮。活着的,哪怕满身伤痕再无力运剑,依旧继续决绝的向前,再向前。
惨然的光线,映入眼底化为血色,血红血红……
哈哈哈,他悲哀透顶的狂笑。枉他心存侥幸,原来,不伤人,他便救不了任何人。既然一切都迟了,那就毁灭了吧。为了后蜀,为了“涅轮”,为了义父,大开杀戒血洗宋宇,他要,杀了那个人!
杀,杀,杀。满手都是宋人的鲜血,“涅轮”的人,也一个一个的倒下。窒狂的心几快入魔,他已经全不在乎……
可是,冷血的厮杀,求死的边缘,怎么,怎么会听到那个人?那个放在心底深处,一想起来就会笑会痛会想不顾一切奔赴的声音?难道那双潋滟烟波,是他狂乱甜蜜的幻觉?
“洛洛……”稍一分神,就被袭来的冷芒擦过面颊,火辣的疼痛。换来那边女子失措的惊呼,她却回转过头,面对着身前僵立的帝王,狠狠一个叩头。
好遥远,他却听到了。很清脆的声音,一下,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是真的,她来了!求他,她竟然在求那个人!
凌乱的发丝衣襟被劲风张鼓狂扬,足尖点着两点刀尖旋身而上,在空中飞翔般的身形直似一只高傲的鹰。“朱殇”繁花的柄,还握在手中,他狠狠地抿紧了唇。
洛洛,我宁可死!
寿筵喋血(下)
灯火缭乱,腥热四溢。惨烈的,凄绝的春夜,淅沥沥落着酥雨。
“丫头,你知不知道,你的夜橪,想要我的性命?”轻轻的,他问。
“不会,不会的。”丫头只是匍匐在地,哽咽的恳求:“他不可能伤害大哥,求皇上开恩,求求你!”
“如果,他必须死呢?”
烟洛猛地抬头,眸间的水泽哀哀流动,娇花秋月,盈然苦笑:“那么,烟洛不愿独生!”
好,好啊,丫头!你要与他同死,却有没有为我的安危稍稍设想过?原来,我的一往情深,在你心中,早无任何价值。
一时间,万念俱灰。
手中的长剑失神的“当啷”落地,他默默拽起了烟洛。其实,他看到了,那个飞袭过来电光般迅捷的人影,那一道在空中急射而出的夺命红芒。杀意,直直冲着自己的而来。他只是不想躲,凝着眼前的风姿绰约的面容,赵匡胤笑得恍惚而忧伤:“好。让他杀了我,你,满意么?”
烟洛心头大骇,赵大哥朗颜上的沉沉死寂,令她几乎想将自己碎尸万段。
“不!”下意识的望向夜橪的方向,熟悉的刀影已然近在咫尺,她终于明白赵大哥笑容的含义,那么,沧桑!
没有,她绝没有……
本能的,拼尽所有气力推向眼前木立的人。赵匡胤猝不及防,被推的侧移了几步。烟洛却不由自主地合身迎上,踉跄着到了赵匡胤刚才的方位。一瞬间,“朱殇”带着极强的内劲,“笃”的,没入了一具温媚的身体。
时空,静止在那霎那。
她屏住了呼吸,看向赵匡胤的表情却近乎欣慰。顷刻,黛眉紧蹙,胸前的白衣被鲜血浸染,妖艳的红。她却抬起如画的明眸,吃力地望向一旁惊惧欲狂的小丰,扬起盈盈玉手:“丰儿……”几许叮嘱,几许恳求。然后,她便像朵失魂的梨花,辗转飘落,跌进赵匡胤颤抖的怀中。
“不……啊……”身体在半空中,心却被彻底撕裂了。夜橪凄怆的悲呼,引得殿外雷电激鸣,惊天动地。一任身体直直的坠下坠下,仿佛灵魂已然出窍,再也无从归位。竟然,我竟然亲手……不可置信的望了望自己的右手,喉间涌起血腥的味道。他再抬眼望过去,心中唯余一个念头,唯一的唯一的,所有神志的焦点……
他要去她身边!
“呼”的,自那目光凝聚的身侧,风般袭来一道炫紫,极冷极快。夜橪却不管不全无防守,点地间,迎着剑光朝那月白的烟影疾速掠去——他根本再看不到别的。眼前骤然一暗,“嗤”声中,一痕热流飞溅眼眸。血红的视线间,却是冷湮妖媚的面孔,她缓缓滑倒,那个唇角勾起的笑容,似三月的花朵,满足而纯净。她似乎,是唯一还活着的同伴吧,如今也……
赵光义用力拔出长剑,愤恨至极的再次扬臂。斜侧里,却闪过蓝色的弧光。那弧光短促直接的尽力一送,倏然递进了夜橪的胸膛。小丰目中含泪,也不拔剑,赫然拍掌击出,玄色的身影登时被震飞了两丈,如断线的纸鸢般轻飘飘的飞起,再重重的跌落到光滑冰冷的石板上。
满殿凌乱的宋兵,却都往后退了一步,不晓得是怕,抑或是不忍。
高宇宽殿变得异常的安静。胸膛间的冰冷,抽尽了全身的力气。血泊中,夜橪挣扎欲坐起,却无力再坐起。胸口涌出的,是心痛么,怎么,如此如此的热?为什么,连最后的机会都不肯给他?痴痴抬眸,眼前却早已一片模糊。他渴望看一眼她啊,就看一眼。不求她原谅,只求她活着,活着……
缓缓的,再也无力支撑,诱惑至极的深眸阖紧了,涌出两行晶莹的液体,映着嘴角的残血,堕落天使般无双的狼狈惨痛。他却努力朝着她的方向伸手,虚声呢喃,“洛洛……”
修臂,终于无力垂下,掉落血泊。
众人面面相觑,潘美将长目撤向一边,不忍卒睹。
长夜静,雨,潇潇。
烟洛气息奄奄的倚在赵匡胤的怀中,却断断续续的恳求:“他们,他们都死了。求皇上准许,准许烟洛将他们埋葬!”
才说了一两句,便咯出血来,赵匡胤早乱了分寸,心痛如绞,“丫头,你莫讲话。你要什么,大哥都答应你,只要你没事。”
“求你!”她紧锁着牙关,切切肯望,却不敢昏过去:“求你,念在过去情分,让丰儿料理……”
他停了停,咬咬牙:“好!”抬头扫视一地狼藉血染,道:“小丰,这些蜀人,都交给你!”
“多谢大哥!”烟洛微扯唇角,虚弱的视线也捕捉到惊惶奔来的赵光义,她的声音似雾中竹叶的梦呓:“好累……”
头一偏,青丝散落,她昏死过去。
“来人,快,快传御医!”
赵匡胤已经起身,小心的横抱着烟洛,旋风一般直奔寝宫。
大殿上下一片忙乱,小丰请侍卫帮助抬运了一地的尸身。夜橪的身体,却是他亲手敛起。刚才一幕,众人都瞧得出这个人与他们关系不同寻常,也就由得他郑重其事一些,谁也没有看见,小丰曾趁势点了夜橪几出穴道,然后掰开他的唇齿,塞进了一颗很小的药丸。将夜橪的尸身安放于马车间,赶马直回了苏府。小丰想着姐姐的吩咐:丰儿,如若局面已无法收拾,夜橪大难临头,在别人杀他之前,你就先去刺他的左胸,震晕他,我会求皇上将他的尸身赐我给与安葬。那时候,若我没办法了,你就一定负责要救他!
心中急痛。姐姐,你算得太准,你保全了他,却害了自己。我本恨死他出手伤你,可如果就任他死了,将来却如何去面对你的一番心血?小丰狠狠扬鞭,脑海中也有千万分的不解。既然姐姐死也要救他,却为何叫我转告“心死情灭,后会无期”?
其实他毕竟年幼些,如何能全猜出烟洛复杂的心绪?一来,烟洛料着自己若真有个三行两短,断乎与此行脱不了干系。只怕夜橪来个上穷碧落下黄泉,救了他也就白救了。二来,她也恨他到了最后竟然抛却了他们的情爱,其实心中郁郁不平,才出此愤语。
唉。情,义,信,怎生如此磨人?小丰不住回首,只盼那宫中御医能妙手回春,救姐姐脱于危难。
寝宫纱薄,霏雨俨然,春夜,恢复了宁静祥和。外间的太医们,却是愁眉不展,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大眼瞪着小眼,偏偏不敢把明摆着的答案诉诸于口。
洛兰郡主,身受两朝皇帝恩宠,而晋王还曾为了她不眠不休搜遍了东京郊野,这些,早已不是秘密。今日,偏是她静静躺在紫檀雕龙的榻上,一柄匕首深没入胸口,气若游丝。那柄匕首插得如此深,任是个习武之人,怕都撑不住拔刀那一刻的剧痛痉挛,也许就一口气上不来,撒手西去。这么个娇弱的女子,却如何承受得住?然就这么任她静卧,待她流尽鲜血,哪里还有生路?
不拔刀,不成。拔刀呢,也不成。左算右算,她竟是必死无疑。可是皇上与晋王的眼神却明明彰显着讯息,她若有事,估计在场的御医,脑袋一个也保不住。唉,为医难,为臣,更难啊。
“到底如何?快讲!”晋王竖起冰凌般的凛凛双目,咻咻呼吸,再也等不及了。
“这……”众人踌躇。
“讲!”榻边的黄袍微微一动,散出一圈引而不发的威严。
轻轻一字,众人皆是一哆嗦,越发噤若寒蝉。余闵瞧着烟帐内的女子,忆起她笑着与自己探讨种种养身食谱的亲和模样,不禁心酸。斟酌着上前,“启禀皇上,晋王,郡主的伤势过重,刃及经脉……”费力的咽了口唾液,才敢继续:“恕臣等,无能为力!”
“那就,想办法,现在想!”皇上顿了顿,说的安详笃定,眼梢也未瞟过来。下面一般人却登时冒出一身冷汗,哗啦啦跪了一地:“请皇上开恩!”
开恩?赵匡胤浅浅蹙眉。开什么恩呢?丫头不会有事,谁还需要他的开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