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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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颇不耐烦:“你怎不听话!朕不是说了嘛,就咱父子……”话说一半见李治满面绯红低下了头,又不忍责备了——我稍一教训,雉奴便惭愧害羞,这孩子真孝顺!
三清殿坐落于皇宫西南一处幽静院落,殿宇规制不及太极、两仪那样的正殿,平时不使用,李世民也极少涉足。但三清殿的侧面有座阁楼,普天之下无人不晓,那就是图画功臣的凌烟阁。
“父皇要上去么?”李治不知父亲有何隐秘之言,竟要把他领到这里,还不带任何内侍。
李世民昂首观望着褚遂良亲手题写的匾额,良久才点点头:“你搀着为父。”
昔日笑傲疆场的李世民连攀登这短短的楼梯都颇为艰难,虽然有李治搀扶,右腿仍吃不住劲,登上阁楼已气喘吁吁。二十四功臣肖像出自阎立本的丹青妙手,横列一排画在墙上,最突兀的当属排在第十七位的侯君集的画像。
当年李世民图画功臣时何等自豪,但仅仅两月之隔就揭出太子谋反案,侯君集作为李承乾的同谋被处死;李世民命人将他的画像涂去,后来念及其早年功勋不免动容,又停止涂抹,故而他的画像只剩下一半。李世民痛心疾首立下誓言,从此不登凌烟阁,至今已三年多。
三载光阴乾坤大易,太子换了,朝局变了,张亮也被他处死了。此时此刻,李世民望着侯君集仅存的那半张脸,心中甚是无奈,叹息许久才道:“凌烟阁如许功臣,你最欣赏哪位?”
李治恭顺作答:“他们皆是我大唐创业功臣,孩儿都很欣赏……不,应该说是敬重。”
“话虽如此,总有一位最为看重吧?指给朕看看。”
李治真是有心人,父亲叫他指出来,他却认为比比划划不恭敬,径直踱至第四张画像前:“儿臣最敬重的是魏徵。”
“为何?”
“魏徵公忠体国,见识超群,更难得是天生耿骨,实是不世出的贤臣良相。孩儿还记得他曾作过一首诗,其中有两句‘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真是道尽其慷慨豪迈。我今日得父皇所赐《帝范》,更应牢记纳谏、诫盈之道。”李治娓娓道来,自以为切中根本。
哪知李世民不住摇头。
“孩儿又说得不对……”李治大为不解。
“你真的了解魏徵吗?”李世民惨淡一笑,走近几步,凝神观看魏徵那正气凛然的画像,“阎立本果真妙笔如神,不过把魏徵画得太威严了。其实他哪有这么神采飞扬?”说到这里他回头看着满脸崇敬的儿子,眼光变得格外诡异,“魏徵本是隋朝小官,后投靠瓦岗军,为李密掌管文书机要;瓦岗军战败,降我大唐;黎阳失守他旋即投降窦建德,给人家当了起居舍人;窦建德战败,他又二度归降咱们,不过却是隐太子麾下,为其出谋划策,几番欲治我于死地!直到我坐上九五之位,才甘心侍奉……”
李治听得目瞪口呆,他只知魏徵先前是李建成的心腹,却不知那以前还跟过这么多主子,父亲说的真是这位耿直不阿的贤臣吗?
“你不信?”李世民苦笑道,“魏徵病重时几度挣扎着前往史馆,要看看史官是怎么写他的,唯恐落下个‘失节不耻’之名。他又何尝做到只重意气不重功名?你说他是天生耿骨,依朕看该说他是‘知耻近乎勇’,就像朕一样,费尽心力全是为了弥补昔日之失……”魏徵与李世民的关系非常人所能洞悉。正因魏徵早年有太多不光彩之事,才奋不顾身直言敢谏,欲抹去昔日失节之耻;李世民得位不正,所以虚怀纳谏,力图弥补弑兄、逼父、屠侄的恶名。他与魏徵固然是君明臣贤的典范,但也相互成全,成全了对方,也就成全了自己。
李治听父皇如此评价魏徵,竟还扯到往事,心中大是惶恐——父亲如何夺位是天底下最最禁忌的话题,他自小就不敢问,今日听父亲主动提起颇觉尴尬,于是假作浏览群臣画像,欲缓缓溜开。
李世民却不容他回避,伸手揽在他肩头:“你年纪还小,许多事不知细情,朕给你讲讲这些功臣们过去的故事吧。”
“好。”李治只得由着父亲说。
“房玄龄本是大隋司隶刺史房彦谦之子,大业年间的进士,终隋一代进士仅十余人,房玄龄就是其中之一……尉迟恭本刘武周麾下,战败后被朕劝降……李靖原是隋朝马邑县丞,察觉太原举兵的谋划向隋廷告密,险些害咱李家族灭,后来被擒,在刑场上大呼‘欲就大事,何故杀义士?’你祖父动容,饶他一命……长孙顺德和刘弘基是隋廷缉拿的罪犯……张公瑾乃王世充旧将,叛投我军……萧瑀是隋炀帝萧皇后的弟弟,若非进言触怒炀帝被贬官,也难逃江都宫变……程知节原是瓦岗之将,还有个匪号,唤作程咬金……虞世南先仕陈,再仕隋,江都宫变后随宇文化及北上,还给窦建德效过几天力,最后仕唐……即便你舅父……”说到这里李世民倏然扭头,直视着李治,“无忌虽与朕是总角之交意气相投,又有郎舅之亲,却也不曾参与太原举义,是我军攻破霍邑时才投效,论资历甚至还比不上武士彟那帮人……”
李治听得胆战心惊,对功臣们的崇敬眼光已变为恐惧,不禁喃喃道:“难道满朝文武没一个可以安心倚仗么?”
李世民揽在儿子肩头的手突然一颤,猛地将李治推开,暴喝道:“倚仗?!这是谁家天下?我李氏统辖天下号令四海,难道还要倚仗他人?你这般畏畏缩缩,现在就想倚仗他人,将来如何做天子!”
李治生平第一次被父亲如此严厉地训斥,立时匍匐在地,哆嗦得如暴风雨中的一片树叶。
咆哮过后,李世民望着跪地颤抖的儿子也不禁有些心软——雉奴如此单纯,如此善良,这么数落他实在有些过分。但这世界从来不曾单纯善良,越单纯的人受的苦难越多;何况他还身系天下,身系李唐基业!
慢慢来……慢慢来……别着急……
李世民默默提醒自己,弯下病痛的身躯把李治扶起,换了副和缓的口气:“明明上天,灿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于一人。纳谏诫盈固然要紧,但身为帝王首先要有统辖天下的自信。《帝范》第一篇乃是《君体》,‘人主之体,如山岳焉,高峻而不动;如日月焉,贞明而普照。兆庶之所瞻仰,天下之所归往。’这才是根本。”
“是……”李治满脸惭愧,声音低得如蚊子叫。
“各类臣子都要任用,却不能视为倚仗。巧匠之制木,直者以为辕,曲者以为轮,长者以为栋梁,短者以为栱角;明君任人也如是,智者取其谋,愚者取其力,勇者取其威,怯者取其慎。帝王主刑赏、掌晋谪,使其功高不可震主、去位不可怀贰,感念君恩、畏惧君威,效死而无怨!如此才能天下太平长治久安。你明白么?”
“儿臣明白了。”
虽听李治这样回答,但望着他犹疑的目光、稚嫩的脸庞,李世民仍不安心——这孩子终究缺乏气魄,非一时所能更变,群臣何尝不是觉得在他手下好混日子才极力拥护?偷奸耍滑算是省事的,只怕有人专擅欺君!
刘洎之事明显是无忌主使褚遂良诬告,但没有办法,既然双方矛盾无法调和,选择一方,就只能舍弃另一方,刘洎固然冤枉,但此人性格太过刚烈,留着只会造成更多争执;张亮谋反难辨真伪,但蓄养死士、结交方士便非善举,功勋老臣居功桀骜,正好杀一儆百拿他作法!诛此二人朕能接受,但无忌的弄权手段已露端倪。他位极人臣难以附加,固然可压制不逞之徒,谁又能制衡他呢?权力最能移人心志,古之王莽、近之杨坚不都曾是肩负重任的外戚吗?万中有一,雉奴孱弱的身躯能驾驭住这匹烈性老马?不行!必须给雉奴再寻一位辅佐之臣,要找个忠贞不移、有勇有谋,且在军中有极高威信的大臣暗中护航……谁是这样的人呢?谁有本事与权倾朝野的国舅共舞?
李世民逐一扫视凌烟阁群臣,一阵思忖之后,目光锁定在倒数第二幅画像上!
三、酒中滋味
李世统率诸军扫灭薛延陀,得胜而归刚刚三日便接到皇帝单独召见的口谕,实在有些狐疑。皇帝龙体不佳,前日凯旋而归都没接见,今日为何忽然传他?而且来宣谕的还是大宦官陈玄运,何等要事竟一大早就劳陈公公跑腿?联想最近张亮、刘洎的死,难免紧张。
李世自从入朝就下决心装哑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晋升太子詹事后更如履薄冰。他的军功着实不少,李世民赞誉他为“当世三大名将”之一。可细想起来,李道宗固然善战,终究沾了宗室身份的光,薛万彻资历尚浅,唯独他前后战功无数,又坐镇并州十六载,如今又剿灭薛延陀,环顾当世除年已垂暮的李靖,再无一将可与其相比。
但功高便有震主之嫌啊!越是精明天子到晚年越爱猜忌,再说那位辅弼太子的国舅也不是省油的灯,何况李世与天子还有一段不愉快的隐秘往事,二十年来君臣晦而不言。他默念着自己名字——世啊世,难道今日要做韩信?
路上他想尽办法套陈玄运的话,可陈玄运一个字也未透露,入宫后更奇怪,引他到两仪门便止步:“圣上有旨,英公独自入内,奴才不陪了。”说罢不等多问转身便去。李世愈加不安,但想不去面君也不可能了,更奇怪的是从两仪门直至大殿一个侍卫宦官都没瞧见,皇宫里的人仿佛都消失了,连守卫宫门的武士都撤了。他不敢抬头,小心翼翼登上殿阶,主动跪倒,高声启奏:“臣李世奉旨告见。”
“快进来!”李世民的声音甚是高昂,似乎很兴奋。
李世起身进殿,这才敢抬头,却见偌大的两仪殿除皇帝外再无一人。大病初愈的李世民气色尚佳,却比先前瘦了不少,正抱膝坐于御床之上,笑微微望着他;御案上摆满酒菜,而在大殿正中设一独席虚位以待。
李世愣住了:“陛下这是……”
“哈哈哈,你上当了。”李世民大笑,“朕找你并非议事,是想请你陪朕饮酒。坐吧。”
单找他一人饮酒?李世侍君半生,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哪敢坐?斗胆问道:“陛下今日怎有如此兴致?”
李世民自顾自斟上一杯,漫不经心道:“出征高丽之前朕曾许诺班师之日再与众将痛饮,怎料你等从辽东转战漠北,朕又病了这许多日子,众将归镇各州,只好单召你一人。”
李世根本不信,虽说许多将领身兼都督之职,但程知节、张士贵等主司禁军,李道宗居郡王之位,这些人都在京,何不一同叫来?而且两仪殿左近所有侍臣都撤掉了,皇帝明显是另有打算,他越想越觉这酒不能喝,于是婉转推辞:“陛下大病方愈,不宜饮酒,不若……”
“唉!”李世民立刻打断,“朕今日就想喝酒,而且想与你一起喝……你还愣着做甚?快坐啊!”
“臣不恭了。”李世自知躲不过,无可奈何只得落座。
“来,朕敬你一杯,谢你剿灭薛延陀为我大唐又立新功。”
李世赶忙避席而跪:“臣不敢当。”
“不必客套,请饮。”
“谢陛下。”李世端起酒杯,轻轻喝了一口。
“怎么不喝干?”
“臣酒量不宽,怕……”
“胡说。堂堂武夫怎会没酒量?早年征战之时咱又不是没在一起畅饮过,你别跟朕耍滑头。”
李世依旧狡辩:“臣年岁渐高,比不得当初。”
“朕请你饮酒,你怎能不喝?”
“臣实在……”
李世民不耐烦道:“朕命你喝干!”
他以人君之威相胁,李世再难推托,一饮而尽。
“这才痛快嘛。”李世民也把酒干了,继而蹒跚起身,手持御壶踱至李世案边亲自满酒。
李世见皇帝腿脚不便还来给他倒酒,受宠若惊,拦又不敢拦,匆忙跪倒在地。
“坐下!你要是动不动就跪,这酒还怎么喝?”
李世紧紧低头:“臣不敢劳烦陛下。”
“当年打仗时一个马勺里舀饭吃,同袍之义生死相系,吃朕一杯酒算什么?今日你莫当我是天子,就当我是虎牢关下的李二郎!”
李世没法推辞,恭恭敬敬接过酒杯。李世民回转龙榻也给自己满了一杯,却道:“可惜二郎不复昔日之勇,身子大不如前。你且放量痛饮,恕朕不能多陪。”话虽这么说,可御案上却明明摆了六七个酒壶。
李世举杯:“微臣愿陛下龙体康健。”先干为敬,他以袖遮面又将这杯喝了,却依旧很拘谨,放下杯端然正坐。
“哼!”李世民只轻轻抿了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