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3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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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灿中天,光耀万里,寰宇克清,景气澄霁,石淙峡却是一派幽然轻逸的气象。飞泉堕空,舞绡曳练,流水铿然,氤氲成霞。近可观绮变万端之摩崖,远可瞻直贯霄汉之神岳。潭卧其中,石峙于上,觥筹交错,对饮刘伶。清风徐来,抚松弄秀,兰蕙微薰,沁人心脾;瀛洲之美,不过如此,阮肇至斯,亦忘天台——君臣把酒痛饮、流连忘返,真如置身仙境一般!
张氏兄弟又少不得凑趣,恭敬女皇留诗纪念。武曌莞尔停杯,环顾群山幽涧,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三山十洞光玄箓,玉峤金峦镇紫微。
均露均霜标胜壤,交风交雨列皇畿。
万仞高岩藏日色,千寻幽涧浴云衣。
且驻欢筵赏仁智,雕鞍薄晚杂尘飞。
玄箓,道家列仙之名册。武曌固然因美景而沉迷,却更沉醉于成仙的幻想,希冀苍天降下福泽,使这千里皇畿变成她的神仙洞府。世间最逍遥者莫过帝王,若能长生不老,永远享受富贵逍遥该有多好?
一首寄托愿望的七言诗作罢,武曌回首对狄公道:“国老平日忙于政务,难得一处畅游,也不曾见你作诗。今日机会难得,何不与朕唱和一首?”
狄仁杰却躬身道:“臣不擅此道,况太子诸王面前岂容臣越俎代庖?”转而朝武显作揖,“请太子助圣上之雅兴。”
“这……”武显赶忙起身。
大家明白狄公的用意,想让太子趁机表现一下,于是跟着恭请武显作诗,苏味道、阎朝隐等辈更是悄悄踱到他身后——他们知道太子学识有限,怕他做不出来,想在关键时刻出言提醒。
见此情形武曌也笑呵呵道:“显儿,众意难违,你就做一首吧。”
“是。”武显头上渗出几滴汗水,却也没理睬在他身后低声出主意的两人,而是背着手、皱着眉头在大石上绕了两圈,细细品味母亲那首诗,过了半晌终于开口道:
三阳本是标灵纪,二室由来独擅名。
霞衣霞锦千般状,云峰云岫百重生。
水炫珠光遇泉客,岩悬石镜厌山精。
永愿乾坤符睿算,长居膝下属欢情。
武显自幼贪玩不爱读书,文采在众兄弟中最差,但他也有一手照猫画虎的本领,是小时候父皇考查他们兄弟学问时练就的,谁的诗文好他就模仿谁的。他这首诗做得很巧,同样是七言,前三句纯粹是模仿母亲,“霞衣霞锦”“云峰云岫”效仿的痕迹尤重,跟“均露均霜”“交风交雨”如出一辙。而最妙的是他搜肠刮肚续上的最后一句“永愿乾坤符睿算,长居膝下属欢情。”这是投女皇所好——既然母亲希望长生不老,儿臣绝不敢窥觊九五之位,我能永远在母亲膝下承欢便心满意足啦!
武曌听了当然高兴,狄仁杰也连连点头——太子大有长进,很懂得察言观色趋利避害,他的资质并不差呀!
正想到此处,又闻众文士道:“狄公!太子诗赋绝妙,接下来该您老人家了吧?做不出来可要罚酒啊!”武三思还亲自满了杯酒,端到他面前作势要灌——众人作诗就为哄女皇高兴,这会儿不必讲什么礼法,越热闹越好。
“好好好……”狄仁杰笑着推开酒杯,“老夫做来便是。”手捻须髯踱了几步,吟道:(《奉和圣制夏日游石淙山》是狄仁杰流传至今的唯一诗作)
宸晖降望金舆转,仙路峥嵘碧涧幽。
羽仗遥临鸾鹤驾,帷宫直坐凤麟洲。
飞泉洒液恒疑雨,密树含凉镇似秋。
老臣预陪悬圃宴,余年方共赤松游。
“好!”众人一片喝彩。
继狄仁杰之后相王武轮、梁王武三思、凤阁侍郎苏味道、鸾台侍郎李峤、夏官侍郎姚崇、麟台少监阎朝隐、凤阁舍人崔融、鸾台舍人徐彦伯、正谏大夫薛曜、左玉铃郎将杨敬述、司封员外郎于季子、通事舍人沈佺期乃至张昌宗、张易之也当场赋诗,均是七言律诗,共计十七首。武曌命薛曜将这些诗编成一集,亲自作序,并刻在摩崖石壁上,永远纪念这次盛会(十七首诗均载于《全唐诗》,石刻至今尚存)。
此刻李武两家推杯换盏、内外群臣其乐融融,武曌由衷感到幸福,看来朝廷隐忧已经化解,她此生再也没有什么可忧之事啦!
然而她不知道,这次嵩山之游是她晚年的拐点,此后她的人生乃至武周社稷都脱离了她原先的设想……
三、女皇堕志
彩云易散,好梦易醒。武曌兀自沉寂在石淙会饮的欢畅中,却没料到这次神岳之旅最终留给她的竟是遗憾。
从石淙回到三阳宫,休息两日她猛然想起,洞玄先生尚在神岳之巅作法,至今将近半月,未知顺利与否,遂命高延福去察看。哪知高延福到山顶一看,祭坛上空空如也,胡惠超已不知所踪,忙令羽林军到处访查,怎奈数千士兵山上山下寻了个遍,不但没找到胡惠超,连目睹他行踪的人都没有,估计早离开嵩山啦!
武曌闻讯如冷水浇头——胡惠超为什么离开?答案再清楚不过,他根本不会炼仙丹。或许连投简神岳祛病延年都是美丽的谎言,此次嵩山之行根本就是金蝉脱壳之计!其实回溯过往,胡惠超何尝自认会炼仙丹?不过是通晓医理,治好她上次的风寒,勉强完成三年献药的承诺;是她硬要留人家在宫中,非炼成仙丹不可。胡惠超没办法交差,只能借投简之机逃脱。
想清楚这些武曌大为失落,最后一丝幻想成空了。不过她也没有再设法追回胡惠超,何必强人所难呢?或许世上根本就没有长生不老药,也没有任何人能永世长存。正是在这种心境下她宣布大赦天下,削去自己“天册金轮大圣”的尊号,成佛成仙都是遥不可及的幻梦,还是好好珍惜剩下的时光吧……
而胡惠超不辞而别只是厄运的开始,没过几日又出了一件更令她揪心的事——狄公病倒啦!
石淙归来狄仁杰便感觉不适,刚开始还以为是中暑,岂料病情越来越重,三五日后竟卧床不起,自知此番病症非同小可,挣扎着上书恳求致仕。武曌闻奏如五雷轰顶,而今朝廷岂有一日离得开狄公,赶忙派韦慈藏过府诊治,结果脉象垂危不甚乐观。即便如此武曌仍没有批准狄公致仕,而是把所有御医都派过去照顾狄公,并宣布起驾回宫——虽说她在三阳宫之侧赐给狄公一座宅邸,但此处毕竟不是洛阳,衣食药物难比京师,而且狄家子侄尚在朝中,回去和家人团聚兴许病情能有所好转。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君臣都觉沮丧,但回京之路依旧走得很慢,狄公重病在身、女皇年事已高,谁都经不起劳烦。和来的时候一样,车驾行至途中突然接到军报,这次却是不好的消息——默啜卷土重来再犯边庭。武曌甚感无奈,与姚崇商议后决定谨慎对待,于是放弃征讨吐蕃,改任魏元忠为灵武道行军大总管,转而率军防御突厥。
七月末圣驾回到洛阳,还没来得及接受文武百官朝拜,又接到一个坏消息,西突厥右厢五部之一的阿悉结部造反,首领薄露攻打碎叶城。大周君臣倏然醒悟,默啜此时进犯恐非心血来潮,八成已与薄露串通,乃是故意牵制周军,欲动摇西域统治。朝廷愈加不敢怠慢,急令左金吾将军田扬名、殿中侍御史封思业分兵驰援。这一仗打得并不顺利,周军赶到时碎叶城已被叛军包围,阿史那斛瑟罗坐困城中,全无招架之力;封思业立功心切贸然进攻,反被叛军所败。幸而田扬名处乱不惊,号召西突厥各部协力戡乱,得到十姓部落中最强大的突骑施部的支持,总算解了碎叶之围。又经过近两个月的鏖战才将叛乱扑灭,薄露想投降周朝继续当官,却遭斛瑟罗衔恨,终被斩首示众。
战争有惊无险地结束了,可问题依然存在,事实证明羁留洛阳多年的斛瑟罗已失去统辖十姓的威望,西突厥形成了两个对立的集团,此时真正的实权派是突骑施部的首领乌质勒,他原只是左厢五部首领之一,但是为人慷慨、作战奋勇,在多年与吐蕃的对抗中积累实力,又招抚大量西域杂胡,控兵超过十万,在弓月(今新疆霍城)建立牙帐,是隔绝东突厥的重要屏障,默啜图谋西域不能得手正是摄于他的力量。大部分部落看乌质勒眼色行事,斛瑟罗当然不满,可手中没有实权,只能依附右厢五部之一的胡禄屋部。这一部的首领便是当年跟随王孝杰收复四镇的阿史那忠节,而他支持斛瑟罗也不是出于忠心,只是拿可汗当傀儡,壮大自身实力。正是在这种博弈下阿悉结才萌生叛意,叛乱刚平定双方险些发生冲突,乌质勒以功臣自居,要在碎叶驻军,斛瑟罗坚决不肯,双方都向朝廷上告。这次武曌想开了,只要承认中原王朝的宗主地位,能南制吐蕃、东抗默啜,支持谁不一样?她表面强调斛瑟罗的可汗地位,实际上却默许乌质勒将牙帐移至碎叶,来个一城两治,又派侍御史解琬持节安抚诸部。双方看在女皇面子上勉强和解,风波暂时平息。
这些事忙完已临近冬日,武曌将全部心思都扑在狄仁杰身上,朝廷百官也轮番探视,尤其是张柬之、崔玄暐、袁恕己等人,想尽办法求医问药。惜乎大病弥留无可挽回,久视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公元700年11月11日),一代名相狄仁杰永远合上了双眼,终年七十一岁。武曌闻讯痛哭失声,宣布辍朝三日,追赠狄公为文昌右相(唐睿宗年间又追赠其为梁国公,故而后世称狄梁公),钦赐谥号“文惠”,谥法有云“经纬天地曰文,爱民好与曰惠”,这谥号涵盖了他上匡社稷、下抚黎民的两大功绩。
为了彰显狄公的功德,武曌还准其陪葬昭陵,可狄光嗣、狄光远上奏,说父亲临终有遗言,想安葬在邙山。邙山位于洛阳北部,自古就是佳城福地,东汉、曹魏、西晋、北魏四朝帝王皆择此地为陵,樊哙、贾谊、班超、裴潜等历代名臣也安葬于此,隋唐以后皇陵西迁,邙山摆脱皇室控制,更成为达官贵人首选的福地。不过狄公选择长眠在此并非为了沾福气,而是心有无奈,他早就料到女皇会让他陪葬乾陵,倘真如此情何以堪?乾陵不仅是天皇的陵墓,也是将来安葬女皇之地,他作为臣子身侍唐周两朝,若九泉之下有灵如何面对这对帝王夫妻?固然女皇在他劝说下迎回废帝,但他毕竟为女皇安抚百姓、抵御外敌、打理朝政,是武周的社稷柱石。他若不尴不尬地躺在乾陵,究竟算谁的臣子呢?两姑之间难为妇,既如此干脆远离皇家,睡在遥远的邙山以求安宁。
武曌隐约猜到狄公的想法,没有再勉强,叹息着恩准了。但这并不遗憾,真正功济天下的人无需朝廷吹捧,因为痛哭的不仅是女皇,讣告传至天下,汴州、宁州、复州、豫州、丰州、冀州……但凡蒙受过狄公恩惠的百姓无不嚎啕恸哭,甚至自愿为其服孝,有些地方还为他建立祠堂——昔日狄公一大政绩就是捣毁淫祠,可他没想到自己死后也会变成神明,被老百姓世世代代供奉膜拜,一座座祠堂代表的是民心啊!
狄仁杰之死对武曌打击巨大,有一次她竟当着文武百官叹息道:“朝堂空矣!”年末之际她做出一项惊人的决定——废除周历,恢复正月建寅。永昌元年改唐历为周历,以十一月为正月,也就此拉开了改朝换代的序幕。这项改革民间颇有微词,春夏秋冬都提前两个月,二月下大雪,中秋菊未开,千百年来节气习惯都乱了。可是皇权凛凛谁敢不从,如今女皇竟亲自下令恢复唐朝历法,这意味着什么?
新春之际她再度改元,新年号是“大足”。关于这次改元民间流传一个说法,说成州(今甘肃成县)有三百名流犯,苦于劳役期盼赦免,于是趁夜在挖了个方圆五尺的大坑,故意修整成足印的形状,然后上报朝廷说发现神迹,以此促成改元大赦。不过这说法未必靠谱,因为前番削去尊号时已颁令大赦,相隔还不到半年,这次改元并未再赦,即便有伪造足印之事,那三百流犯也没能得逞。或许这年号与神迹无关,而是女皇心思的表露,此生已大丰大足,再也没什么追求。随着这次改元她还做出一项任命,以姚令璋为冬官尚书,兼长安留守——姚令璋在武显第一次当太子时就是东宫僚属,前番担任宰相因镇压契丹不利外放益州长史。现在女皇派他担任长安留守,代替建安王武攸望,而且顶着冬官尚书之职,似乎流露出一丝端倪,她有可能将朝廷迁回长安!
一开始群臣只是捕风捉影,但这种猜测竟变得越来越真实。姚令璋到达长安后修缮闲置多年的宫室,继而女皇又任命东宫左庶子李怀远为同平章事,参与朝政大事。种种迹象表明女皇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