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3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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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向他问候,其中有‘改年多感,敬想同之’一句,权龙襄胸无点墨不通文理,误认为是朝廷‘改元多感’,竟命判司贴出告示传达百姓,还派人入京询问改元为何不大赦……”
听着这一桩桩官场奇谈,武曌既感好笑又觉惭愧,这等人身居高位何尝不是她疏于考查所致?
王及善兀自侃侃而谈:“疏少实才还倒犹可,更可恶者乃是风气败坏。秋官侍郎侯知一,只因是侯善业之子得以身居高位,此人才干平庸还时常闹病,却贪图俸禄不肯辞职,天官之人建议他辞职,他竟在众人面前勉力奔跑,示意自己没病。上行下效,他手下有个叫张悰的员外郎吧?母亲过世本该回乡守孝,张悰却恐丁忧耽误升官,赖在京城不走。还有个叫高筠的天官主事,也是家父过世不肯守孝,竟致书家乡亲友,以忠孝不能两全为辞请族人代为理丧。有不肯守孝的,还有抢着守孝的,比如地官员外郎张栖贞,为人贪鄙收受贿赂,听说有人要弹劾他,竟诈称老母过世回家躲避。这些事都被人编成顺口溜了,什么‘侯知一不伏致仕,张悰自请起复。高筠不肯作孝,张栖贞情愿遭忧’,这都是些什么兽心人面之徒?天官长官不加纠察,宪台弹劾也多半无果而终,说到底还是和光同尘、各顾俸禄,都存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能糊弄就糊弄!听闻今年的诠选也是多恩多怨,天官侍郎张询古、许子儒,郎中石抱忠、刘奇,这几人掌管诠选之事,或贪财索贿,或沽名钓誉,或尸位素餐,搞得朝野议论纷纷,臣乃致仕之人,所闻者有限,但想来军中诸将御敌无方也多半是诠选不当所致。神都吏治已败坏至此,离开洛阳又是何种情形?陛下敢想吗?”
武曌闻听此言顿觉悚然,忙抬手打断:“爱卿不必去魏州了。”
“呃……”王及善一阵错愕,以为自己哪句话招她不悦,却见女皇站起身踱了几步,阴沉着脸道:“叛乱是四肢之害,吏治乃腹心之患。屋漏在上,知之在下,长此以往难以为继,朝廷必失人心。爱卿乃当今德望至高之人,朕要留你在朝中匡正纲纪,必须好好惩治一下那群无才无德、玩忽懈怠之徒了!”
王及善愣了片刻,既而一声哀叹:“臣老矣!若在昔日,执金刀于庙堂,哪个敢不遵令旨?如今却已是沉沉暮年,不知还能为陛下尽几日心力。”
“曹孟德有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
“可这诗前面还有两句,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王及善一阵苦笑,“臣已是这把年纪,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人终有一死,朝廷兴衰有赖后人,陛下还是应该培养后继之才啊。”
他说的自然是朝廷用人之事,可在武曌听来另有一番滋味——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朝廷行政尚且有赖后人,更何况皇朝社稷?
此时夜色已深,由于屏退一切侍者,殿内灯火无人点燃,只龙书案前一盏孤零零的宫灯释放着微弱的光芒,那昏黄之色照在王及善脸上,越发显得皱纹堆累、老态龙钟,武曌看后越发神伤。她又比王及善年轻几岁?再用心保养也早已沦入老境,有时她甚至不愿照镜子,不愿面对苍老的自己,可是光阴如梭事实如此,谁也逃避不了!
此情此景王及善何尝没有悲怆之意?他嗟叹良久,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忧虑,脱口嚷道:“天后……”
天后?!当今天下唯有女皇,何来大唐之天后?就凭这声称呼足可灭王及善满门,然而武曌竟没有动怒,甚至还感到一丝怀念,只是凝然注视着这位忠诚的老臣。
王及善往前跪爬了两步,白须颤动道:“李唐武周同受天命,天皇天后皆臣之主!但陛下之社稷终究得自天皇,况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陛下统御四海所为者乃是造福于民。而今边患日盛国难当头,民有倒悬之苦,陛下真的无人可用吗?事到如今请您以中原兴亡为念,别再计较人心所向啦!”
这话甚是胆大,却也无异于当头棒喝——天下固然是你的,却也曾是李家的,更是天下万民的家!当帝王难道仅仅就为了享受富贵荣耀?别忘了还肩负着国家民族的兴旺!现在这个时刻别再计较人心向武还是向李了,只要是能救国救民之人,赶紧拿出来用吧!
“唉!”武曌木然点了点头,“朕明白……一直都明白……”
两天后圣旨降下,任命王及善为内史,既而起复涪陵县令魏元忠为御史中丞,掌管朝廷风纪;彭泽县令狄仁杰为魏州刺史,安抚河北之民——昔日因有复辟之心而被贬的两大重臣再居要职,这意味着武周王朝的历史掀开新的一页。
四、冤狱再起
边庭还在激烈战斗中,朝廷格局却悄然发生变化,随着娄师德、魏元忠的归来,百官行事比原先谨慎不少。王及善虽已八十高龄,顶着首席宰相之名干不了什么实事,但他资历威望无人可及,尚有白发余威,只要挎着金刀朝堂上一站,群臣恭肃尽皆哑然。
大伙心里都明白,老宰相固然严厉可怖,但更可畏的是他背后的女皇。看来两年多的轻松日子到头了,女皇鉴于内忧外患又恢复以往的严厉作风,再想嘻嘻哈哈混日子已经不成啦!而此刻最难受的还不是和稀泥的官员,而是魏王武承嗣。
自从封禅归来武承嗣浑浑噩噩恍若失神,无缘亚献已是重创,一场战争又搞得武家原形毕露。武三思本就是安抚使,临危不振倒也罢了,武攸宜统率二十多万大军,耗费半年之久竟然没打过一场胜仗,还让叛乱之火绵延至河北,兄弟们怎么没一个争气的呢?这叫天下人如何看待他们武家?武承嗣有心自己请缨出战,可一想到契丹人来势汹汹之态,双腿也有点儿发软——他也没上过战场啊!
而且就目前情势来看,即便他请缨女皇也未必会准允,因为事情明摆着,女皇似乎已经放弃他了。自从封禅嵩山归来,皇嗣实际上已解除禁锢,苏宏晖奉命出征,连把守在东宫外的羽林军都撤了,而且软禁在宫中的五位皇孙也屡屡出现在皇家宴会上。固然文武百官还有所顾忌,但宗亲贵族已开始与皇嗣来往,尤其是太平公主,三天两头去东宫看望兄长,女皇明明知道竟不制止,连武三思也偷偷去了两趟。反观他的魏王府,简直门可罗雀,昔日那些攀附他的人都不来了,兄弟们也不常走动。武三思两面三刀,武攸绪归隐避祸,武攸暨畏妻如虎,武攸宁也见风使舵,看来他的前途真要完啦!
此时尚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的只剩两人,一个是河内王武懿宗,一个是侍御史吉顼。论年纪武懿宗已将近六旬,比武承嗣大十岁,在他们这一辈的兄弟中年纪最长,因为是宣城公武士逸的后人,当年在武惟良、武元爽等人获罪时未遭牵连,一直安安稳稳在朝为官,历任千牛备身、泉州司兵参军、都水监丞(掌管河道漕运)、济州(今山东菏泽)长史、司农卿,如今挂名担任右金吾大将军。虽说资历不弱,但他实在是个粗浅之人,为人蛮横胸无大志,只要有酒有肉有美女就行,家族前程他从不操心,也根本没那么高的眼光。吉顼因把两个“妹妹”送给武承嗣为妾,就此拉上关系,这些年无论风雨祸福他始终陪在武承嗣身边,时而出谋划策,时而献媚取乐,颇受武承嗣器重。惜乎大势已去,现在连老冤家狄仁杰、魏元忠都已起复,他们这小圈子还能有何作为?只能凑在一处莺歌燕舞,苦中作乐罢了。
三月初的一天,武承嗣依旧和武懿宗饮酒胡混消磨时光,忽见吉顼一脸喜气闯进来:“恭喜魏王!贺喜魏王!眼下有桩好事待魏王为之,此事若成必得圣上器重,或可赖此入主东宫。”
武承嗣依旧无精打采:“别说这等宽心之言了,如今我哪还敢指望大位?将来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吉顼却眉飞色舞道:“殿下切莫灰心丧气,凡事皆在人为。昔汉高祖每战必败,垓下一仗乾坤底定;曹孟德坐困官渡,乌巢一役大事遂定。您虽……”
“好了好了,”武承嗣不耐烦地摆摆手,“究竟何事,你说吧。”
“状告谋反!”
武承嗣没说什么,武懿宗却来了兴趣:“嚯!这‘谋反’二字数年不闻,听来竟有些耳生了。如今谁还有这么大的胆?”
吉顼脱口而出:“箕州(今山西左权)刺史刘思礼。”
“哼!”武懿宗甚是不屑,“小杂鱼一条,不过托赖我家恩德,算个什么东西?”
无怪武懿宗瞧不起,这刘思礼的确不是大人物,也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官居四品乃是侥幸,皆因为他有个好伯父刘世龙。
刘世龙,并州晋阳人,虽没怎么读过书,却很有经济之才,是当地著名的财主,所以在隋末之际充任乡长。因为这层关系他结交上了当时的晋阳宫监裴寂,继而攀附上了太原留守李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因是并州本地人,更因为出身商贾,在李渊身边那帮人中和他关系最好的就是武士彟。举义之时二人双双跟从李渊起事,都立过不少功劳,武士彟封应国公、工部尚书,刘世龙封葛国公、太府卿,都是李渊的宠臣。可叹玄武门之变改换天日,两人又双双被李世民疏远,刘世龙的结局比武士彟更惨,他曾有受贿之事,加之他给儿子取名刘凤昌,太宗一派的官员说他们家有龙有凤必怀异志,所以被废为庶人流放钦州,委委屈屈病死在岭南。
武曌称帝提拔功臣故旧,可武家的故旧实在有限,除了李义府、许敬宗等六家再没什么人,思来想去竟然想起刘世龙,于是决定提拔其后人。此时刘世龙已病逝几十年,刘凤昌名字犯忌下场亦甚可悲,膝下连一儿半女都没有,最后朝廷寻到刘世龙的侄儿刘思礼,富贵就凭空降临到他头上。
相较那位开国功臣的伯父,刘思礼算是读过一些书,而且颇为奇特的是他早年曾跟随相士张憬藏学过相面。张憬藏是继袁天罡之后最著名的相面大师,曾预言刘仁轨的命运,甚是灵验。不知这位大师是开玩笑还是真从刘思礼身上看到什么奇异之处,竟预言他能当刺史,还会升任太师。那时刘思礼自然不信,他的志向不过是学好相面混碗饭吃,将来至多是在长安西市当个众人瞩目的“半仙”,做官是万万不敢奢望的。岂料命中注定富贵加身,他因武氏故旧的身份入仕,而且迅速得到提拔,不到六年就当上箕州刺史。
张憬藏的第一个预言应验啦!
那第二个呢?刘思礼本来没抱期望,但当预言真的变成现实后不禁动了心思——自己真能当上太师吗?
这希望太过渺茫,需知正一品太师之位是不轻易授予的,隋唐以来仅仅封过一次,还不是封给人的!当初革命前大造祥瑞,薛怀义从嵩山汜水打捞到瑞石“广武铭”,故而武曌册封嵩山的山神为太师,可笑的是连这次象征性的册封都没持续多久,因为封禅嵩山,人家现在已晋升“神岳中天皇帝”了,当今之世哪有太师?人就怕动心思,当初不当刺史刘思礼也不多想,既任刺史便有得陇望蜀之心,可惜张憬藏已亡故多年,他无从请教,只能翻阅史书,查询历朝的太师是怎么当上的?结果大有收获,东汉的太师是董卓、北魏的太师是高欢、西魏的太师是宇文护,原来想当太师就要先当权臣啊!
可权臣岂是容易当的?专擅朝政,威临君上,生死予夺尽在己手,莫说女皇不可能容忍,凭他的才智也做不到呀!但是他坚信不疑,既然张憬藏铁嘴钢牙一口咬定,他必有这等运道,那就尽可能争取吧。那该怎样争取呢?刘思礼文不成、武不就,好在早年有一套看家本事,于是利用看相结交群臣。自此他频频给同僚看相,即便人家不求,他也上赶着帮人看,但无论给谁看他都故意美言,说人家将来一定能官至三品显贵,这明显是故意拉拢关系,以图日后之便。一来他是武家故旧之后,官升得这么快,很多人乐于与他搞好关系;二来他毕竟是张憬藏的弟子,还真有不少官迷心窍的人信这个,所以他还真结交到不少朋友,甚至连宰相李元素、凤阁舍人王勮、鸾台舍人周譒也多少卖他些面子,不过和他最要好的当属洛州录事参军綦连耀。
綦连耀也不是正派人,早就不甘于八品参军之位,一心想往上爬,可惜以他的身份哪攀附得上宰相权贵?一次偶然的机会他遇到随时给人看相的刘思礼,还被预言官至三品,于是认准了刘思礼是自己的大贵人,竭力巴结逢迎。刘思礼也是来者不拒,见这小子上道,越发断言他命运非常,从此两人互相吹捧打得火热……
吉顼虽托赖武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