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3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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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云仙整个身子都被绑在桩橛之上,立时动弹不得,遂一声长叹:“唉!落到你这厮手里终究难免一死,叫老夫认罪可以,不过有件事我没弄明白,你得告诉我。”
“哦?”来俊臣不禁凑前两步,“好啊,你尽管问,我定叫你死个明白。”
范云仙故意压低声音,一脸假笑道:“听说当年你老子赌钱败光了家产,把你母抵给一个姓蔡的,可是过门半载之后才生下你。我一直不明白,你亲老子究竟是哪个,还是你根本就是个杂种?”
“放屁!”来俊臣被他一语戳中痛处,夺过狱卒手里皮鞭,朝定他身上一通猛抽。
范云仙根本不打算活了,被打得皮开肉绽却放声狂笑:“你打!任凭你打!我这行人俗称‘一命子’,无家无业无亲无故,活着没人惦记,死了没人难受,自打进了皇宫就没指望活着出去!哈哈哈……”
几十鞭子下去,来俊臣累得吁吁带喘:“你招!快快招!”
“好!我招!”范云仙倏然把脸一沉,正颜厉色道,“我自小阉割入宫,随师父之姓改姓范,内侍省定名云仙。伺候太宗武才人,才人天生丽质、聪慧过人,然不得宠,遂与太子即先朝天皇暗结连理。太宗驾崩,才人本已落发,却与天皇再续前缘于昊天旧邸,因王皇后与萧淑妃争宠,皇后引其入宫以分圣宠,封为昭仪。其时长孙无忌一手遮天,天皇不甘无权,屡与张行成、高季辅谋之,又衔恨皇后掣肘于内。昭仪察之,遂命我离间淑妃、谗害皇后,指使宫女……”他将昔日帮女皇所做之事都吐露出来。
莫说来俊臣,在场所有狱卒、书吏都吓坏了——这都是宫闱秘事,是女皇的大忌!出他之口入我等之耳,万一女皇得知,他固然活不了,我等又岂能不被灭口?
“住嘴!住嘴!”来俊臣狂呼不止。
“是你让我招的,岂能反悔?”范云仙兀自说个不停,“安定公主明明是病死的,武昭仪却咬定是王皇后所为,又假造魇胜之案将皇后囚禁,诬陷萧淑妃为同谋,隔绝东宫李忠、雍王李素节,又与天皇……”
“够了!”来俊臣死死捂住自己耳朵,颤抖道,“别、别让他说!把他的舌、舌头给我割掉!”众狱卒一哄而上,持刀的持刀,掐脖子的掐脖子,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公堂终于安静下来……
短短两天后,洛阳东市就搭起行刑台。来俊臣听到那么多不该听的话,焉能不尽快除掉范云仙?不仅伪造口供,更在女皇面前搬弄是非,说他在狱中居功自夸、辱骂圣驾。武曌本来还有些顾念旧情,但听说他倨傲不改,遂定杀心,将二人判为腰斩——谁不知范云仙是最受女皇宠信、最有权势的大宦官?裴匪躬也非泛泛之辈。女皇以极刑处死这二人明显是杀鸡儆猴,防止今后再有人私谒东宫。
听闻自己将被执行此等酷刑,裴匪躬狂呼不已,却被刽子手用木丸塞口,死死摁在行刑台上;范云仙却没有被堵嘴,也没必要了,他割了舌头说什么也没人听得懂。观看死刑本来是熙熙攘攘的,但这次铡刀落下之际,市中一片寂静,许多百姓吓得瞠目结舌、连连倒退——活生生的人被横刀切为两段,肚破肠流鲜血满台,人却没有当场死去,还在手刨脚蹬,蠕动不止!
裴匪躬死不认命,明明已断为两截,巨大的求生欲还驱使着他。他用双臂支撑着往前爬,仿佛想要逃出这恐怖的刑场,拉出一道长长的血迹,五脏六腑散了一地,直至精疲力竭扑倒而亡。
范云仙却一动不动——这世道就是这样,每个人都身不由己,能逃到哪儿去?他把头转向右边,遥望北面的皇宫。那是他一辈子生活的地方,也勉强算是他的家,鲜血流干即将断气之际,他用早已没人听得懂的语言咕哝了一句:“主子,奴才不负于你,也不恨你,却打心里可怜你。怜你自今以后再无退路,不知将来是何结局,好自为之吧……”
三、剖腹验心
武曌借朝贺之机秘密处死刘窦二妃,手段固然狠辣,也未尝不是出于一番苦心。一者,二妃毕竟是儿媳,魇胜之事传扬开名声不好,儿子媳妇被逼反抗,用邪术诅咒她这个当妈的,武曌丢得起这人吗?再者,她其实也在怀疑此事与武轮有多大干系,废不废皇嗣仍在犹豫中,不声不响处死二妃也算是对武轮的一点儿保护,她打算观察几日再决定。
然而随着范云仙、裴匪躬一案,情势急剧转变。二臣公然问斩,杀鸡儆猴的功效是有了,但处死儿媳之事也掩藏不住了,此事已成为大街小巷的谈资,而且针对皇嗣之人也蜂拥而起。到这会儿武承嗣总算明白怎么回事了,有此良机岂能不一鼓作气成就大事?刘妃魇胜正应谶语,于是“代武者刘”的传言再度甚嚣尘上,追究刘氏“家人”的提议也呼之欲出。来俊臣一手包办范云仙案,和皇嗣结了仇,出于斩草除根的一贯原则,他和他那帮酷吏弟兄也必然跟着摇旗呐喊,鼓吹废皇嗣。
李昭德纵有天大本事,到这会儿也镇不住局面了,诬告的文书再度塞满铜匦,甚至有说他参与阴谋的,他能在女皇庇护下保住自己就不错了。对于二妃家属的清算立刻开始,刘妃之父刘延景早在天授革命前就被处死,叔父刘延嗣曾任润州司马,在徐敬业叛乱时立有功劳,已在汾州(今山西隰县)刺史的任上病逝,刘家再没有什么要紧的人物,而处置皇嗣要待上意,所以幸进之徒下手的重点反而是窦家。
窦氏家族出自鲜卑纥豆陵氏,改汉姓后自诩河南窦氏,是地地道道的关陇贵族,与隋唐两代皇族结亲,李渊之妻太穆窦皇后就是出自这一家族。窦德妃的曾祖窦抗是武德年间宰相,祖父窦诞娶李渊之女襄阳公主,也正是因为这层深厚的关系,李治晚年以她为武轮的良娣。窦氏之父窦孝谌原本在朝中担任太常少卿,可自窦德妃受宠,生下楚王武隆基,女皇就盯上他家了,将窦孝谌外放为润州刺史,全家都遣出洛阳,只剩窦妃一人留在皇嗣身边。
此番魇胜案虽在东宫,告密者还是没忘记远隔千里的窦家人,有人跑到洛阳诬告窦妃之母庞氏深夜祭祀祈祷,与女儿同施诅咒,武曌立刻责令监察御史薛季昶奔赴润州调查此事。这个薛季昶也是破格提拔的御史之一,才华横溢、言辞甚佳,却更是极为乖觉之人,哪边顺风哪边逆风还瞧不出来?他到润州后没几日就坐实了庞氏的罪名,打入槛车押回洛阳,装作一副痛心疾首之态回复女皇说:“庞氏所为,臣子所不忍道。”这还能有什么好结果,庞氏当即被判为斩罪。
窦家人岂肯甘休?窦妃已死,庞氏之罪坐实,整个家族恐有灭顶之灾,窦孝谌不能擅离职守,只得派窦希热龆尤刖┧显烧馐乔斩ㄖ福易鞴#克拘特┬煊泄Χ返ń幼矗⑾码何脑莼盒行蹋⒐簧鲜椋绯婆邮衔拮铩E手獗蛔瑁黄淙唤煊泄σ徊⑾掠还氐牟皇抢鼍懊炮切滩看罄巍
武曌虽处事暴虐,却并不糊涂,当初她任命徐有功就是为了对酷吏有所制约,一般案件交与徐有功,牵扯谋反必欲除之则交来俊臣,这实是她掌控司法的黑白两道,以致民间有传言“遇徐有功,杜景俭则生;遇来俊臣,侯思止必死”,若将其草率处置,岂不使酷吏一党独大?故而她不把徐关进来俊臣把控的诏狱,还派人到天牢窥视徐有功情状,并假称已判绞刑,看他是何反应。时隔一日奉命窥探之人回奏,徐有功得知自己将死,并无怨愤之意,只道:“世人无不死者,岂独我一人?”寝食如常。
武曌不禁感慨,看来此人一片忠诚、心内坦然,遂下令带至殿中亲自审讯,见面便问:“卿处置案件,为何错放那么多人?”她绝口不提庞氏之案,却丢出这么句话,言下之意很清楚——朕希望你判的案子自会交给你,似构害窦家这等事是朕默许的,你何必横插一杠?
徐有功怎不明白?却不卑不亢道:“错放总比错杀强。错放,人臣之小过;好生,圣人之大德。陛下践祚以来屡兴大狱,恐失法度之衡,为臣民所怨也。”
武曌闻言默然——是啊!宽仁,万众所爱;屈害,世人皆恶。这浅显的道理她何尝不知?她又何尝没动过结束酷吏暴政的念头?可是她更想铲除一切异己,使自己的权威稳固不摇,她太想保住这个来之不易的王朝了……
三天后,此案有了新结果。庞氏及窦希热恿鞣帕肽希夹②缺嵛拗荩ń窆愣荩┧韭恚娟粕笱队形蟊嵛揭O匚荆煊泄ξタ骨彰嵛逃贰T煸┯暮推皆┯母鞔蛭迨蟀澹技胰说拿故潜W×恕U夤倘灰蛭煊泄Φ幕耙⒘宋鋾椎乃伎迹蛟谡馄诩渌弥索适ぐ傅恼嫦啵
相较精明能干的范云仙,高延福是个老实口讷之人,虽说早已是响当当的大宦官,却不敢摆一点儿架子,谨慎得要命。但这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看法,对范云仙之死他未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便通过宫婢宦官对东宫进行了一些调查,获知不少风言风语,因而向女皇密奏:“据东宫王晛所言,韦团儿有意勾引皇嗣,未遂。”武曌闻言大惊,忙令上官婉儿将韦团儿关进禁苑,详细审问此事。韦团儿虽有昔日武才人之志,却没有武才人的智慧和胆色,本是情急之下胡乱嫁祸,没料到会闹得这么大,这会儿早就六神无主,哪还用严刑逼问,立刻就将真相吐露出来。
原来这根本是诬告,一切都起源于一个小婢女的私心,东宫真是平白无故遭了一场桃花劫,刘妃、窦妃乃至范云仙、裴匪躬全是被冤枉的。武曌深悔自己一时冲动未加详查,更痛恨搬弄是非的罪魁祸首。韦团儿当然被处死了,而且死得很惨,但东宫这场劫难却未结束。
固然皇嗣无罪,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武曌该如何收场?若只是褫夺一次祭祀资格倒也罢了,可现在两个无辜的儿媳已经被她杀了,两位关怀皇嗣的老臣也随之丧命,这一切如何挽回?母子间的隔阂已产生,她还能被儿子原谅吗?而且刘氏是皇嗣正妃,嫡孙成器的亲娘,若把皇位传给武轮,就等于未来再传给成器。就算武轮能违心原谅杀他妻子的母亲,成器能原谅杀死母亲的祖母吗?她还能奢望这对父子永不复辟,一心一意传承她的大周王朝吗?
烦恼皆因自取,本来母子并无血仇,取诸其怀而与之也,未为不可。现在糊里糊涂走到这一步,武曌无异于自断归路,虽然明知自己错了,且心有不忍,但为了延续自己的王朝只能将错就错……
半个月后她颁布诏令,降皇孙成器为寿春王,恒王成义为衡阳王,楚王隆基为临淄王,卫王隆范为巴陵王,赵王隆业为中山王。所有皇孙都从亲王降为郡王,开府建牙的资格也随之取消,武曌又以召他们入阁读书为名,将五个孙儿再度关入宫中,与雍王守礼一并软禁起来——这是一个明显的信号,她已决心向东宫下手啦!
武承嗣苦苦等待的好日子终于来了,立刻唆使党羽再掀诬告,这次无须拐弯抹角了,矛头直指武轮,状告皇嗣谋反。
东宫大门轰然敞开,苏宏晖率领大队羽林军一拥而入,一个个顶盔掼甲,手持长矛,背着弓箭,挎着腰刀;来俊臣、侯思止、王弘义、郭弘霸、王德寿、万国俊、朱南山、卫遂忠等酷吏尽数出动,群魔降临东宫——皇嗣毕竟还没公然废黜,况且兹事体大,不可能把东宫所有人都抓进诏狱,故而来俊臣等人亲临此地,就在东宫“审问”谋反之事。
随着一阵混乱,所有殿堂楼阁尽被士兵封锁,豆卢氏、大小王氏等女眷皆被禁闭在后宫,自内侍王晛以下所有宦官、户奴乃至婢女都被集中到前院,羽林军拔刀横枪,把他们盯得死死的。来俊臣手下那帮狱卒也亮出了“家伙”,皮鞭、夹棍、枷锁、烙铁……各种令人胆寒的刑具铺满了院子。武轮情知大事不妙,忙取了把佩刀防身,却见那些酷吏来来往往各行其是,根本没人搭理他,只好站在殿门口,紧张地观望。
但见有个小吏在仪门下设了张公案,来俊臣大模大样往椅上一靠,仰面望天悠然自得——如今他已升任左台御史中丞,换穿绯袍,在这些奴婢面前自然要端架子,刑讯之事由手下人办。
监察御史万国俊出列,高声宣布:“圣上接到奏疏,状告东宫之中有人谋反,我等奉命推鞠,有知内情者速速招来。”
哪有什么反情?众宦官户奴无不摇头,他们这些人自打伺候皇嗣也同拘禁一般,绝大多数连东宫门槛都没迈出去过,晓得什么朝廷大事,又有什么动机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