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3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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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曌却没有立刻表态,只道:“朕自会慎重处置,你们七人暂在朝房待命……散朝吧。”今天这一桩桩事儿闹得她心烦意乱,现在她只想安静一会儿,过后再处置。
女皇虽没有明确表态,但不让他们七人回监狱了,明显已有宽赦之意,至少性命已无忧。女皇回转后宫,群臣当即欢悦起来,这是自垂拱年间大兴刑狱以来第一次“虎口拔牙”成功,实在是太不容易啦!大伙连朝堂的礼仪都不顾了,崔神基、李昭德等人纷纷簇拥到七位难兄身边,相拥舞蹈执手而笑。
武承嗣越看越生气,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刚走下殿阶,忽听背后武三思呼唤:“兄长,慢行一步……”
见他追来,武承嗣气不打一处来:“你追我作甚?不如跟他们一起庆贺去!”
“兄长说的哪里话?这件事输在理上,我不过顺从众意罢了,倘若还抓着不放有悖人情事理,于咱们兄弟的名声也不好嘛。”
“哼!”武承嗣兀自咬牙切齿,“可恨崔神基、王璿,吃里爬外有负我心,分明就是李嗣真等人一党,我誓报此仇!”
“算了吧。”武三思劝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
“胡说!”武承嗣嗤之以鼻,“当今天下非李即武,哪有什么可解之冤?走着瞧,我必将这群李氏狗党除尽!”说罢悻悻而去。
武三思见他不听劝,连连摇头——愚哉!你以为除掉这些大臣就能入主东宫吗?哪有这么简单?当日王庆之率众请愿,女皇不过碍于百姓众多才勉强予以褒奖,并非赞同让你当太子。至于默许联名推举你,更是指鹿为马之计,就是想让潜在的复辟势力暴露,一并除之。结果岑长倩、乐思诲等人被杀,你不照样没当上太子吗?铲除旧唐之臣和立谁当太子根本就是两回事,武轮无权无势困于东宫,想废他只是一句话的事。女皇迟迟不肯决断,足见心中尚在犹豫,你一再生事鼓动,焦急之态毕露,只会令她老人家厌烦。至于狄仁杰、魏元忠等辈,本来就是女皇赏识之人,就算今天不闹这么一场,判决之日八成也会适当宽赦,你何苦做恶人?时移世易,现在早已不是更朝换代前杀人立威的时候了,不能再一味喊打喊杀。从古至今谋求储位者无不笼络人心、广结善缘,群臣拥戴才有希望啊!天底下心念李唐的人多着呢,杀得完吗?你不彰显宽宏、广施恩德,把群臣争取到自己这边来,反而一再兴牢狱、结怨气,若把满朝文武都得罪遍了,就算将来女皇想立你为嗣,你又岂能坐稳?再这样闹下去不单你自己,只怕咱们全族人的性命都堪忧啦!
二、魏王失宠
当晚女皇就降下旨意,赦免狄仁杰等人死罪,但又责备七臣行为不谨,以致有谋反之嫌,仍要给予处分,责令有司重新议罪——皇帝是不会承认自己有错的,更重要的是她打击李唐旧臣的态度不能软,诚然她赏识那七人,但只要他们有希冀复辟的嫌疑就要予以惩罚,哪怕以后再把他们提拔回来,现在也不能轻易开释。
事已至此武承嗣没有再公然作梗,来俊臣却不肯罢休,倘若七臣翻过身来还有他的好日子过?他兀自抗辩,坚持要把七人置于死地,司刑丞徐有功力保七人,上疏称“明主有更生之恩,来俊臣不能将顺,有损圣上恩信”。来来去去又争论好几天,最终判决狄仁杰贬为彭泽县令,任知古为江夏县令,崔宣礼为夷陵县令,魏元忠为涪陵县令,卢献为西乡县令,李嗣真与裴行本流放岭南——李嗣真是本案的关键人物,素为武氏兄弟和酷吏痛恨;裴行本在公堂上把来俊臣骂得狗血喷头,来俊臣未及动刑此案就停滞了,这口气他一定要出。
无论如何狄仁杰等人的性命总算保住了,这一案对皇嗣也未构成影响,结局还算说得过去。可值得玩味的是,来俊臣严刑酷法、伪造口供的行径明明已被揭穿,却没被追究,甚至还在女皇决意免死七臣后上蹿下跳,这有些不公平吧?很明显女皇仅是对个案放宽,并不想彻底消灭酷吏,周兴、索元礼等老一代酷吏都已除掉,来俊臣是她蓄养的最后一只鹰犬,女皇还要继续利用他威吓群臣、铲除异己。
七臣之案的风波很快平息,但是刚上任一个月的宰相尽被贬黜,武曌不得不再择枢臣,这次她以崔神基、王璿以及冬官尚书李游道、秋官尚书袁智弘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与武承嗣、武攸宁、杨执柔共掌国政。可这依然是危险的平衡,武承嗣已经与崔神基、王璿撕破脸,这个宰相班子迟早还要出问题。其实武曌对此也心知肚明,但目前她没有更佳的人选,只能先这样将就,好在时隔不久喜事接踵而至,她的心情渐渐好起来。
时至二月天竺国使臣来到洛阳朝贡,朝廷上下不胜欢喜——首先,因吐蕃崛起阻隔道路,天竺已多年未派使者来中原了,此时使者到来说明吐蕃内部问题严重,对周边国家的威慑有所下降;再者,与天竺使者同来的还有一位高僧,南天竺的达摩流志。
达摩流志本是婆罗门教徒,精通数术、医药、天文、地理等多种才艺,六十岁才转而皈依佛教。但他触类旁通悟性极高,仅五年时间就通达经、律、论三藏,在天竺享有盛名,李治在世时就听说过他的大名,想将之延请到大唐,可惜一直未如愿。这次蒙义净法师穿针引线,达摩流志得知东土女主当国心慕佛法,也很感兴趣,于是不待义净法师归国,先跟随使节而来。武曌仰慕已久,自然待若上宾,请其暂住在佛授记寺——这座佛授记寺也是规模宏大的皇家寺庙,原名敬爱寺,乃孝敬皇帝李弘生前所建,是献给父皇、母后的礼物,李弘死后二圣见庙思子,故而改了名字。武曌不仅让达摩流志居于此庙,还命薛怀义时时关照,法藏、圆测等高僧大德前往作陪,并诏令天下暂禁屠杀渔猎,以求功德。
此事刚安排妥当,又有于阗国使臣前来报丧,请求册封新君。虽是一桩丧事,对武周而言却是莫大之喜。于阗乃西域四镇之一,其国自贞观年间臣服中原,后因唐与吐蕃反复争夺四镇,于阗几易宗主,截至永昌元年韦待价、阎温古西征失败,西域现掌控于吐蕃手中。于阗国王尉迟伏阇雄也算一代有为之君,虽然国小兵弱,一直捭阖于两大强国之间,保一境之安定。现在尉迟伏阇雄死了,他的臣子不是去向吐蕃赞普报丧,而是不辞辛劳来洛阳禀报女皇,足见人心所向。虽然大唐已不复存在,可武周王朝继承了他们心目中宗主国的地位,他们不甘心被吐蕃统治,情愿臣服中原。
武曌举行大宴,隆重款待于阗使者,当即册封尉迟伏阇雄之子尉迟氯斡阢俟酰⒚冀车褡练^雄的塑像,立于乾陵——武曌虽改换社稷,却仍对亡夫眷顾颇深,乾陵祭祀一直未停,又责令在述圣碑侧塑立藩属各国已亡故国王的雕像,一者彰显李治生前的光辉功业,再者也为了宣扬中原王朝对这些地区的统治,至今已有西突厥可汗阿史那弥射、龟兹王白素稽、吐谷浑可汗慕容诺曷钵、波斯王卑路斯等十余座人像(截至唐中宗统治年间共塑64座,现存61座,头部均残缺,俗称“六十一王宾像”)。现在武曌把于阗国王添进去,无异于宣誓要夺回西域!
而就在于阗使者离开后不久,又有一大喜讯,吐蕃部族首领曷苏秘遣心腹与朝廷接洽,欲率部归顺武周——前番党项内附倒犹可,曷苏却是地地道道的吐蕃人,论钦陵的重要部下,连他都想要投靠中原,可见吐蕃内乱之甚。女皇当然来者不拒,火速派右玉钤将军张玄遇率部接应;可惜曷苏机事不密,消息很快泄露,未到达周境就被擒杀,不过他手下部将还是带着八千余人逃到大渡河,与张玄遇会师。须知这八千人不仅是大周的新子民,还是熟知吐蕃内情之人,女皇焉能不喜?于是特意设立叶川州(后更名为米川州,在今四川康定)安置其民。也是事有凑巧,此时又从北方传来消息,突厥可汗阿史那骨笃禄病逝,其子年幼,其弟阿史那默啜承继汗位,此时突厥正在权力过渡的重要时刻,无力侵扰中原。武周无边庭之患,于是攻略吐蕃一事正式提上朝廷议程……
不知不觉间已到秋天,女皇频繁召见兵部官员和诸卫将领。此时夏官尚书杨执柔任同平章事,参与日常政务,兵部事宜多由侍郎李昭德主持,因为时常接触,女皇感觉这个素有“愣头青”称号的李昭德是个难得之才,处事干练、言出必行,很合她的脾气。
这一日散了早朝,她又把李昭德单独召到武成殿,拿出一封秘奏让其过目——曷苏泄密致败,这也提醒了女皇,此后边庭军机直接上奏皇帝,没有特许连宰相都不能过目。
李昭德恭恭敬敬接过,原来是西州都督唐休璟所上,称西域之地吐蕃军心不稳,建议朝廷迅速出兵收复四镇。他迅速浏览一遍,拊掌道:“此诚良机也,陛下筹谋此事已久,何须犹豫?”
武曌坦然相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吐蕃虽失德,兵马犹壮,先朝三度远征皆败于其手。而今我大周虽有两次接应降兵成功,正式的大战还一次都没打过,首开战端关乎国运,倘有差失威名有失。若王师兵临,钦陵统大军援救,两强对垒不免又呈旷日持久之态,到那时无论胜败,军费所耗难以胜计,岂不堪忧?若无十足的把握,朕不能贸然出兵。”
李昭德微微一笑:“世上何来十足把握?王莽以四十万大军进剿绿林,昆阳之役败于汉光武两万人之手;秦之苻坚纠合北方诸部八十万众南下,却在淝水之畔瓦解冰销。纵有泰山压顶之势,何足为恃?”
闻听此言武曌也笑了——是啊!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从古至今只要打仗就要冒风险,从来没有十成的胜算。
李昭德说这话不是泼冷水,紧跟着解析道:“吐蕃虽悍勇,部族甚多难以协作,能统辖三军者唯噶尔昆仲,余者不足虑。前番欲内附之曷苏,乃钦陵爱将,在其国竟不能存,足见君臣猜忌之深也。叶川立州之际臣已派人查访内情,获悉器弩悉弄已夺钦陵主盟之权,自此部族各行其是,皆不听其调遣。又得逻些(拉萨)弄扩充兵马、修缮甲兵,明显意在诛灭权臣。当此时节他君臣互相牵制剑拔弩张,我大军虽至四镇,何暇顾及?即便去救,诸部不听钦陵之命,众心不一又岂能胜我王师?故而此时出兵,虽无十足胜算,也有七成优势。再者西突厥自元庆、斛瑟罗两大首领流亡中原,麾下诸部各自流散,或依吐蕃,或投东突厥。今骨笃禄亡故,默啜掌权日浅人心未服,朝廷若现在不取西域,待默啜稳固大权势力养成,那时出兵必遭其牵制,故当速战速决以免后患。更重要的是……”说到这里李昭德前趋一步,抱拳拱手,“陛下绍唐之统,新立社稷,四海藩国虽仰尊我朝,却仍存观望之意。今若一战而定西域,则我大周扬威八荒,自此万国宾服重译来朝!”
“好!”武曌满腹疑虑尽消,“爱卿真是能谋善断之人,朕便依你意,这一战咱们打啦!不过该派何人为总管呢?”
“臣以为……”
正说一半忽见高延福急匆匆跑了进来:“启禀陛下,那个王庆之又来了,拿着您御赐的那张空白手敕到了永泰门前,非要求见您。还跟着许多百姓,都在宫外等着呢。”
“可恶!简直是附骨之疽!”武曌拍案而起——她之所以一再优容这个王庆之,并非真心赞同其提议,决定立武承嗣为嗣,而是碍于他是寻常百姓,随便处置怕对民间影响不好。若是臣下敢这么一再骚扰,她早把那人杀了。她又是遣使褒奖,又是赐空白敕书,也算给足面子了,可王庆之偏偏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依然来滋扰,她哪还压得住火?
她满腹怒火急于发泄,抬手一指李昭德:“你去!给朕好好教训这小子一顿,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叫他长长记性!”
“是!”李昭德求之不得,当即领命而去。
永泰门前熙熙攘攘,往来办事的官员见王庆之又来了,不免指指点点。王庆之双手捧着那张空白敕书,正思忖少时若见了女皇该如何夸赞魏王,不一会儿工夫就见从门内走出一个身材魁伟、绯袍长须的大官,径直朝自己而来。
王庆之猜想这必是替女皇传话的,赶忙施礼:“草民……”
哪知话还未说完,此人攥住他脖领,扬手便是一记耳光!
“嗷!”王庆之一声惨叫,被他打蒙了,“你、你……”
“哼!”李昭德这才冷笑道,“奉圣上之命教训你!跟我走!”说罢又薅住他衣领,迈步就往外走。
王庆之被他拽得一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