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2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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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酷吏大兴冤案,狄仁杰等七臣下狱()
一、屠刀再举
自唐高宗统治后期以来,中原存在两大强敌,一是西面之吐蕃,一是北面之突厥。
唐与吐蕃的纷争可追溯至松赞干布时期,主要争端是吐谷浑和西域的控制权,虽然因文成公主和亲一度有所缓解,但随着双方国力的不断提高,更激烈的冲突还是无可避免地爆发了。大唐曾于咸亨元年(公元670年)、仪凤三年(公元678年)、永昌元年(公元689年)三度征伐吐蕃,均以惨败告终;吐蕃也曾连年进犯大唐边庭,却因黑齿常之、娄师德等将的戍守,屡屡被挫败,西域之地更是陷入了双方的反复争夺。
突厥自隋朝起分为东西两支,西突厥曾称霸西域,势力极盛之时东起敦煌、西尽里海,统摄铁勒、葛逻禄等部族,领地十分广阔,却因内乱逐渐衰落,沦为大唐的附庸,后来又因吐蕃的入侵丧失领地,至今西突厥的两位可汗阿史那元庆、阿史那斛瑟罗都已流亡洛阳,成了大周臣子。真正给中原带来麻烦的是东突厥,这个汗国曾于贞观四年(公元630年)被大唐消灭,却在高宗晚年接连发生叛乱,最终在永隆元年(公元680年)复国,不但恢复了旧境,其首领阿史那骨笃禄还多次领兵南侵,杀伤官民,劫掠财物,给唐朝造成很大损失。
唐周迭代,中原动荡,按理说这是外族趁火打劫的好机会,然而老天似乎真的很眷顾女皇,在这重要时刻吐蕃、突厥非但没来进犯,反而都陷入了危机。阿史那骨笃禄本来是有意南侵的,却在战备之际身染重病,眼看性命垂危;突厥复国才刚十年,基本依靠的是骨笃禄的力量,现在他一病不起,儿子的年纪又太小,权力传承出现危机,内部不稳自然无法再对大周用兵。
而相较突厥而言,吐蕃的内部问题更为严重。松赞干布死后,吐蕃的军政大权一直操纵于噶尔氏家族手中,松赞干布的孙子芒松芒赞只活了二十六岁,终生未摆脱禄东赞、论钦陵父子的控制,他死后六岁的器弩悉弄继承赞普之位,依旧是噶尔氏的傀儡。然而时光荏苒,这名少年也已经二十二岁了,或许因为年幼丧父的缘故,性格颇为强悍,不甘心任人摆布。而禄东赞之子论钦陵大权独揽也招致不少大臣的反对,便如昔日李治与长孙无忌的矛盾一样,吐蕃也出现了严重的君相矛盾。自天授二年伊始,西州都督唐休璟接连向女皇上奏,称吐蕃君臣纷争内政不稳,而且因连年征战民生凋敝,老百姓怨声载道,可能将有内乱。果不其然,到了秋天,吐蕃统治下的党项部有密使来到洛阳,恳求举族归顺大周,真是重大利好。
大周建立以来还未经历任何战争,正需一场胜仗彰显国威。虽说大举征讨吐蕃时机尚未成熟,但接受党项部归顺意义非凡,也是为日后的军事行动做准备,故而女皇以文昌右相武长倩为武威道行军大总管,打着征讨的旗号,实则出兵西北,防止吐蕃干预党项的投诚。
不过也有人察觉到,这次出兵恐怕还有玄机。武长倩从未领兵打过仗,再者军队有王孝杰、契苾明、张玄遇等将实际指挥,一场寻常的军事行动有必要派宰相前往吗?就在大军出发半个月后这个问题似乎有了答案——来俊臣状告武长倩勾结吐蕃图谋造反!
大军尚未到达前线,武长倩就被羁押,槛车解回洛阳,他的子侄也被收监入狱。在来俊臣严刑逼供下,没过几日欧阳通、格辅元、乐思诲均被牵连下狱,其他酷吏也争着编造罪状,把左羽林大将军张虔勖、右卫将军李安静、道州(今湖南永州)刺史李行褒、岐州刺史云弘嗣等数十家大臣攀扯在内,甚至还包括大唐的两位驸马袁州(今江西宜春)刺史权毅、颍州(今安徽阜阳)刺史王勖。
出了这么大案子,获罪官员岂能不辩白?满朝文武岂能见死不救?但一切都是徒劳,女皇下诏革除武长倩邓国公之爵,改回岑姓,连同所有涉案官员一并处死,家眷流放岭南。朝野之人恐惧不已,搞不清女皇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两个月前还在铲除酷吏,突然又转为重用酷吏诛戮大臣,倒是右卫将军李安静临刑前的一番话隐约泄露了天机:“以我唐家老臣,须杀即杀!若问谋反,实无可对!”归根结底这是对潜在复辟势力的一次清洗。
既然心向李唐的大臣被杀,那么李唐皇裔也免不了倒大霉。义阳公主与宣城公主都是高宗李治与萧淑妃所生之女,自从她们的母亲失势被杀,两人就幽居长安禁苑,直至咸亨四年(公元673年)太子李弘监国时无意中撞见,才恳求父母赐婚出降。无论公主是否嫡出,二十多岁尚未出嫁自然是帝后的过失,武曌为了尽快遮羞,随即将两名侍立在场的翊卫权毅、王勖封为驸马。这两人都是功臣子弟,婚后迅速加官晋爵,总的来说还算差强人意。其实权毅、王勖骤然富贵,对武曌颇有感激之意,加之两位公主又系萧淑妃之女,不免更多几分谨慎。故而他们对武氏格外顺从,献祥瑞、劝进之类的事都很积极,以至于许王李素节被杀,这两家都没受到牵连,甚至还保留了封号,想不到大风大浪都躲过去了,却没逃过这次横祸。十八年来梦一场,两位驸马被杀,义阳公主、宣城公主又被抓回洛阳关进深宫,重拾悲惨的监禁生活。
除了庶出的公主,武曌对亲儿孙也未放过,她把对李显照顾有加的房州刺史董玄质调离,以崔敬嗣接替其职,并责令严加看管;又对李贤之子下手——当初李贤被丘神逼死,膝下尚有三子,事后武曌为李贤发丧,追封其为雍王,又封其长子李光顺为安乐郡王,从流放地巴州迁到定州义丰县(今河北安国)居住。李光顺酷似其父,粗通文武、性情爽朗,也很喜欢交朋友。如今武曌有心整治李氏,怎能容他有所作为?遂下诏痛斥他行为不谨,派使者前往杖责,哪知这一顿棍棒下去,李光顺骨断筋折当场废命。李光顺的两个弟弟都不到二十岁,武曌很体贴地给他们改了名字,一曰守礼、一曰守义,并赐姓武。起这两个名字用意再清楚不过,就是要他们守礼守义老老实实。恐吓确实有效,而且效果过于强烈,守义本就身体羸弱,又目睹兄长被杀,竟忧惧而死,只剩刚满十九岁的守礼,武曌索性让他承袭雍王之爵,也召回洛阳,软禁于宫内。
李唐旧势力遭到打击,这无疑又是武家兄弟扩充实力的好机会,武攸宁、武懿宗等人趁机上书,提议追封昔日废王立武、铲除无忌的功臣;女皇也感念那些曾经帮过自己的人,况且这些人的子弟更有可能拥护自己,于是就同意了。论及昔日功臣,首屈一指的当然是李,但徐敬业叛乱,李陪葬昭陵的坟墓都被毁了,这种好处自然没有他家的份,所以列入奖赏名单的只有六人,这六人皆已过世,追赠李义府扬州大都督、崔义玄益州大都督、王德俭魏州刺史、袁公瑜江州刺史、侯善业为相州(今河南安阳)刺史——许敬宗也在其列,但他早在去世时便已追赠扬州大都督、开府仪同三司,荣宠莫及,故而无须另外加封。当然,表彰死去的人是远远不够的,他们的子孙也得到实惠,许敬宗的曾孙许望、崔义玄之子崔神基、李义府之子李湛、袁公瑜之子袁忠臣、王德俭之子王璿、侯善业之子侯知一都得到实封,官职也有所提升。
从严惩贪腐到史务滋的冤案,从铲除周兴到屠戮李唐旧臣,天授二年真可谓一波三折。党项部最终顺利内附,女皇在边庭设立了十个羁縻州,这无疑是一大功绩,然而朝廷却因冤案一下少了四名宰相,这一年就在阴晴不定的诡异气氛中走到了尽头……
此时最感惶恐的人莫过于皇嗣武轮,毫无疑问一切冤案都是冲他来的。岑长倩、欧阳通等人被杀,拥戴他的重臣又少了一批,而且随着张虔勖之死,与武承嗣关系亲近的羽林将军苏宏晖接管了看守东宫的差事,卫兵越来越多,门禁越来越严,似乎已经把他当成了囚犯。联想到庶姐和侄儿们的不幸遭遇,武轮大有朝不保夕之感。
就在他坐立不安之际,一个人的突然到来更增添了紧张气氛——韦团儿。
女官自然不可能随便出宫,她是奉命而来。听说母后派人传讯,整个东宫都惊动了,未知是福是祸,不但武轮本人,东宫大宦官王晛率领所有宫女、小使拜伏在大殿外,就连皇嗣妃刘氏,侧室豆卢氏、窦氏、王氏姐妹、崔氏、柳氏也都来到大殿——豆卢氏乃是芮国公豆卢宽的孙女、晋阳县令豆卢钦素之女,原本是李旦当皇帝时的贵妃,未生育;窦氏乃大唐开国宰相窦抗的曾孙、润州刺史窦孝谌之女,原本是德妃,生育了楚王隆基和两个女儿;王氏姐妹都是司封郎中王美畅之女,属于太原王氏,原本都在九嫔之列,其中大王氏生了赵王隆业;崔氏和柳氏一个生卫王隆范、一个生恒王成义,身份却很低微,都是普通宫女。
韦团儿款款而来,见东宫这般“如临大敌”的阵势,不禁笑了:“皇嗣无须紧张,奴婢只是奉万岁之命来看看,没什么特别的差事。”
母亲派人来就是随便问候一声?武轮心下犹疑,却不敢失了礼数,赶紧拜倒在地:“儿臣不孝,何敢劳圣上挂心?也请姐姐回宫代我向圣上问安。”妻妾也匆忙跟着施礼,叩头的叩头、说吉祥话的说吉祥话。
韦团儿哪敢安然受之?忙道:“问安之事奴婢自会代办,皇嗣不必如此。”说着双手搀起武轮,又对众妻妾道,“还有些话需单独告知皇嗣,他人不得与闻。”
“是……”刘氏、豆卢氏、窦氏等人匆匆退避,王晛也把宫人驱散了,偌大的东宫正殿只剩两人。
韦团儿凑前两步,一把拉住武轮的手,低声道:“皇嗣但放宽心,万岁私下已经说了,谋反与您丝毫无干。劝您切莫苦恼,保养好身体,转眼就过年了,届时万象神宫举行大典,还要让您和皇孙献祭呢。”
只这一句话,武轮心里踏实大半——自从垂拱五年明堂落成,每逢新年或吉庆日母亲总要大享明堂,祭祀天地神明,祭典的初献自然由母亲担当,亚献和终献一直是他和他长子成器。如今这项典礼没有任何改变,他们父子依旧在新年之际参与祭礼,受百官朝贺,这不等于向天下人宣布他的地位没有丝毫动摇吗?谢天谢地!
武轮可算松了口气,不知不觉已汗流浃背,这时才发觉自己正抓着韦团儿的手,赶忙撒开,退后两步道:“谢姐姐相告,多有怠慢。”一抬眼,却见韦团儿秀眸含情,面带春色,正朝他微笑……
韦团儿出身于关陇望族京兆韦氏,但支系寒微家中贫困,父亲只是个芝麻官。她天资聪颖,相貌也颇为清秀,以这等丽质进入皇宫,虽然地位卑微,只要努力也是有可能获得圣宠的。惜乎她生不逢时,入宫刚一年就赶上天授革命,如今在位的是女皇,哪会有什么圣宠?她又不似上官婉儿那般精通诗书,伺候女皇再用心,终究是端茶倒水的角色,即便日后有幸升到六尚(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工,宫廷六局的负责者,皆是正五品,最高级别的女官),仍是守活寡,到头来女皇龙驭上宾,自己还要到德业寺、景福寺之类的地方消磨残生。韦团儿实在不甘心,难道这辈子注定没有出头之日了吗?她默默无闻当差干活,忽有一日豁然省悟——可以效仿的人不就在身边吗?
当年武曌是太宗的才人,也不受宠,却与高宗暗中结欢,故而能梅开二度,跻身昭仪,生儿育女,夺取后位,加尊天后,直至今日成为九五之尊。算起来这一切都源于与太子的“暗渡陈仓”!韦团儿固然没武曌那么大的志向,但若能与太子结好,不也可转变暗淡的人生吗?别说当皇帝、当皇后,就是当个嫔妃也比做一辈子奴婢强啊!将来若养下一男半女,后半生不就有靠了么?
现今天下太子是谁?当然就是降为皇嗣的武轮,韦团儿日日侍奉在女皇身边,能够感觉得到,女皇对这个儿子并不无情,从改朝换代的风波直至史务滋、岑长倩的两桩大案,女皇都没牵扯东宫,足见武轮还是很有希望的。再者武轮天资绰约、温和可亲、正值盛年,本身就颇有魅力,韦团儿岂能不动心?故而她想方设法接近武轮,常以女皇秘事相告,每逢有今天这样的差事更是主动请缨,以便效仿昔日武曌暗通李治之事。
其实武轮也隐约感觉到了,这位韦姑娘似乎对自己有点儿投怀送抱的意思,可他哪敢胡来?现今身处险境,性命都不一定能保全,岂敢和母亲的侍女勾勾搭搭?
他赶忙把头低下,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