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2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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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如此华丽?试想在周公、召公的时代,哪有这么精妙的建筑技术,又哪来这么多金银建材装点房屋?
诚然如此,但符不符合原建筑真的重要吗?连女子掌国本身都是受儒家批判的,更遑论一屋?对媚娘而言,她的明堂根本无须遵循教条,只要气势够宏伟、装潢够华丽、寓意够吉祥,能让世人觉得庄严神圣,不由自主地敬畏膜拜就可以了。换言之明堂根本就不是修给那些通晓儒家典籍的士大夫们看的,而是修给天下百姓看的,是她自己走向神圣的重要一步。再者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可以创新变化的,就算以前的明堂不是这样,现在她以己为古、作法后世,久而久之大家就习惯了。至于那些官员学者,他们固然可以在心里质疑这座建筑,谁敢公然批判?媚娘早已摆出战斗姿态,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左拳叫宗室谋反案,右拳则是徐敬真逃亡案;只要谁敢发出不和谐的声音,当即一拳打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然而万事皆有例外,就在群臣一片或诚心或违心的赞叹声中,偏有个不识时务的唱反调,便是当初请求阉割冯小宝的左拾遗王求礼,他公然上奏称:“古之明堂,茅茨不剪,采椽不斫。今者饰以珠玉、图以丹青,铁入云、金龙隐雾,昔殷辛之琼台,夏桀之瑶室,无以加也!”这番言辞太激烈,竟把媚娘大兴土木的行径比作暴君桀纣,如此公然辱骂唯我独尊的圣母神皇,焉能不死?
所有人都认定王求礼必死无疑,可事实出乎意料,意见固然石沉大海,媚娘却没动王求礼一根毫毛——原因再简单不过,王求礼就事论事,他质疑的是明堂本身,并没有质疑媚娘的统治。诚如他所言,明堂的装饰过于华丽,而金银良木乃至一砖一瓦都取之于民,拿百姓赋税建这么奢华的建筑岂不是桀纣行径?王求礼是不是一个死脑筋的书呆子另当别论,他的批判蕴含着为民不平的味道,而一向视百姓为自己统治基础的媚娘怎会杀为民不平之人,那不是自毁名誉吗?
媚娘深知王求礼之言有理,但作为明堂的始作俑者她绝不会自认有错。她的应对之策很巧妙,先是给这座明堂起了个别号,唤作“万象神宫”,继而以筹办大飨典礼的名义发下一道诏书:
黄轩御历,朝万方于合宫;丹陵握符,咨四岳于衢室。有虞辑瑞,总章之号既存;大禹锡珪,重屋之名攸建。殷人受命,置阳馆以辨方;周室凝图,立明堂以经野。朕以庸昧,虔膺厚托,受寄于缀衣之夕,荷顾于仍几之前。伏以高宗往年,属意阳馆,故京辅之县,预纪明堂之名;改元之期,先著总章之号……今以上堂为严配之所,下堂为布政之居,光敷礼训,式展诚敬。来年正月一日,于明堂宗祀三圣,以配上帝。令礼官、博士、学士、内外明礼者,详定仪礼,务从典要,速以奏闻。
这是一篇有趣的文章,表面上看似乎是介绍明堂的历史和用途,顺便自吹自擂一番。但媚娘在诏书中强调修建明堂也是天皇的心愿,甚至说设计在总章年间就已进行,明显有分谤意味。言下之意是说,即便明堂过于华丽也是天皇的责任,而建在皇宫内则是她的主意,是为了便于祭祀,省得圣驾频繁出入京城给百姓和有司官员添麻烦——总之,错的地方都怪天皇,好的地方都归功于她。
李治已驾崩五年,谁还能到地下求证这番话的真伪?于是王求礼之辈也无话可说,大家用心筹办典礼。这次博士、学士们一个个都开了窍,不再去翻什么礼乐资料,只要搞得隆重庄严便可。整个洛阳都沉浸在繁忙之中,就连媚娘本人也在忙,忙着为这场史无前例的典礼创作乐章,忙着为这个特殊的日子赶制新衣。可就在这时,有个身份特殊的人却一再闯进宫中给她添乱……
凛冽透骨的西北风吹拂在太初宫,因为有了那座将近三百尺的庞大建筑,风势变得更为强劲,好在冬天即将结束,再过几天就要迎来大好春光。但有一个人却焦急万分,盼望着春天永远不要来——太平公主。
相较四个饱受苦难的哥哥,太平公主无疑是幸运的,因为女儿不具备皇位继承权,不必担心母后对她有什么猜忌防备,而且她还拥有一桩美满的婚姻,至今已和薛绍生下二子二女。对母亲篡夺李氏社稷的举动,她的态度完全是视而不见——本来嘛!这与她利害无干。别的公主改换社稷后将失去高贵身份,而她不会,因为她是媚娘的女儿,无论这天下姓李还是姓武,她都稳居公主之位,富贵荣华丝毫不改,锦衣玉食一样不缺,何必没由来地操这份闲心?
当然,曾几何时太平公主也为三位兄长慨叹,慨叹他们的磨难,却更为自己庆幸,庆幸以女儿之身生于帝王家,可尽享荣华富贵,又不必担惊受怕。她只要躬行孝道独善其身,就不会像李贤那样被杀、像李哲那样被逐、像李旦那样被禁,即便发生天翻地覆的变故,她也只管跟丈夫孩子过自己的小日子,正如她的封号一样,她的生活将永远“太平”。可惜她想错了,虽然她是媚娘之女,虽然她与世无争,但只要生于帝王家就难摆脱政治波折。
灾祸源于薛的谋反,这位大伯被杀,朝廷对薛家的清算却未停息,就在薛死后不久驸马薛绍及其二哥薛绪也被捕下狱。刚开始太平还很沉得住气,以为周兴不过是例行公事做做样子,不敢把驸马如何,最坏的结果也就是革去右扬鹰卫将军之职,过个一年半载自然官复原职。哪知半月后结果公布,薛绍、薛绪竟被认定与薛勾结,双双判为斩刑。
太平惊愕至极,薛绪她不敢保,但薛绍和她同居公主府中,一举一动彼此皆知,若和薛串通她岂会不闻?这明显是冤案。气愤之下太平找到刑部,周兴和参与审讯的官员一概避而不见,她又想去狱中探望丈夫,竟也被有司挡驾。连撞两回钉子太平渐渐清醒——“牛头阿婆”纵然厉害,又怎敢开罪当今唯一的公主?这审判结果必是母后批准的,甚至就是母后的主意!
想明白这点,太平立刻入宫求见母后,怎料母后退入后宫,打发高延福出来说:“太后政务繁忙,请改日再来。”她心知这是故意的,想要入后宫追问,怎奈母后已有旨令,近日不准任何命妇入内问安。
太平鸣冤无路,茫然回到府中,却见薛家亲眷跪了一院子,恳求她顾念夫妻之情设法相救——看来薛家人误会了,以为她母女通谋,欲治薛绍兄弟一死。其实太平与薛绍伉俪情深,怎忍丈夫冤死?又见两个儿子薛崇胤、薛崇简也在其内,薛崇简还不满五岁,全不晓得发生何事,被几位堂伯叔架弄出来,早吓懵了。大人哭孩子闹,太平心中越发急如油煎,于是暗咬银牙,定要撼动母后杀心。
此后接连入宫,甚至仗着特殊身份硬闯进贞观、武成等殿,无奈母后跟她玩起了捉迷藏,就是避而不见。眼瞅着距大飨明堂仅剩五天,因为届时要大赦天下,故而在此之前薛氏兄弟必将处决,生死就在这几日!就在太平几尽绝望之时,上官婉儿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听闻公主连日入宫请见,今天神皇在明堂排演大飨礼仪,可往一见。”
明堂坚实的大门首次敞开,它的内部像外表一样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不但有普通宫殿的龙墀、御座、黼扆、熏炉,还有更为精美的金银宫灯,两侧的幔帐上绣着百花百草的图案,墙壁乃至屏风之上画这各式各样的瑞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金乌、玉兔、獬豸、白泽……各具姿态栩栩如生。太平公主却无心瞻顾这一切,急匆匆跑进堂内,直奔母亲而去。
此刻媚娘正皱着眉头在御案边踱来踱去,在她面前跪着一排宫女,手里捧着各式各样华丽的衣服,显然她在为典礼之日的着装大伤脑筋——从来没有女子主持明堂祭祀的规矩,各种礼仪可以让博士议定,她的衣装该如何选择?
尚衣局的女官匠人也为此费尽心思,几乎把库里的好衣服都翻腾出来,又连日赶制了几套新的,可是媚娘看后仍是犹豫不决。皇后的正装礼服是祎衣,乃受册、助祭、朝会时所穿,以深青为底色,绣着五色雉鸟,已经算是很华丽了。不过现在普通祎衣已不足以体现圣母神皇的特殊,故而尚衣局做了修改,把深青锦底色改成五彩锦缎,又绣上各式吉祥的纹章,远远望去便似鲜艳的孔雀羽。在媚娘看来这身衣服的华丽是足够了,但失于稳重,彰显不出威严气质。于是尚衣局又做出第二件,这件祎衣以赭黄为主色,把花纹都去掉了,只在衣领衣袖处有刺绣,俨然是女装的龙袍,这次足够威严了,媚娘又觉得不够华丽。当然除这两件之外,还有许多精心设计的霓裳、羽织、百褶裙,不过那些东西媚娘瞅都没瞅一眼……
太平闯进来的那一刻,她已经看见女儿了,却未动声色,继续浏览着衣裙,直至太平走到近前,她才倏然抬头道:“你来得正好,朕不知该选哪件,你觉得哪件好?”
太平岂有心思帮母亲挑衣服,又不好不答,便随手抓起一件道:“我看这件不错。”
媚娘瞟了一眼她手中那条石榴裙,轻蔑地一笑:“不过是妇人之物,穿给男人看的。”那语气仿佛自己不是妇人一般。
太平见母亲还在顾左右而言他,实在按捺不住,急切道:“女儿因何而来,难道母后不知?”
“慢……”媚娘抬手打断,“以后不要再提‘母后’二字,要称呼朕为神皇。”
母后也好,神皇也罢,太平毫不犹豫提裙跪倒:“求神皇顾念女儿网开一面,宽赦驸马之罪。”她知道母亲唯我独尊的性情,现在不是讲道理的时候,先保住丈夫的命再说。
“原来为此……”媚娘一副恍然之态,扭过身去放下衣服,低声道,“你来迟一步,昨晚薛绍已殁于狱中。”
“公主!”随着众宫女一声呼叫,太平公主晕倒在龙墀上。媚娘也不禁转过头,面露关切之色。
“嗯……”太平倒在宫女怀中,发出一声说不清是痛楚还是悲哀的呻吟,悠悠缓醒过来,只觉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十载恩爱一朝魂断,一切都毁了。少年时的青梅竹马,曾经的举案齐眉,都已一去不复返,这真是一场天降之祸……
不!哪是什么横祸?片刻恍惚之后太平清醒过来——什么来迟一步?这是母后故意为之!
想至此太平挣脱宫女的搀扶,晃悠悠站起来,指着媚娘怒吼道:“是你!分明是你先将薛绍处决,然后才肯见我!难怪婉儿今日斗胆引我过来,分明是你吩咐她这么干的。若不是薛绍已死,我今日还见不到你,对不对?”
身为人臣人子,绝不能目无尊长,似太平这般朝母后大吼大叫早已违背礼法,甚至可以治罪,众宫女却呆若木鸡,一个出来阻拦的都没有。一者他们深知公主受宠,圣眷尚在当今皇帝之上;再者这件事神皇确实办得不近人情,如何开口解劝?上官婉儿唯恐她母女当众争执起来,忙朝众人使个眼色,宫女们会意,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赶忙抱起衣服退了出去。
太平兀自厉声质问母亲:“薛绍到底哪儿得罪你了,你偏要把他治死?”
媚娘脸上那丝关怀之色顿时淡去,转而严峻起来:“薛与李贞串通谋逆,薛绍也是同谋。国法如此,理应处死,朕看在你的面子上没将他公然处斩,已是法外开恩。”
“他究竟怎么死的?”
媚娘微微垂下眼睑:“朕命周兴责打他一百棍,监禁而亡。”把人痛打一顿,然后关起来活活饿死也算是恩典?在她看来或许算是吧。因为以薛绍的“罪行”本该像他大哥一样,绑缚刑场斩首示众;饿死虽然残酷,但不用人前受辱,保留了全尸,还可以收殓安葬——这便是媚娘给女婿的唯一恩赐。
太平闻听此言肝肠寸断,想象丈夫死时的痛苦情形,两行热泪簌簌而落,但这次她没有昏厥过去,而是手扶御案不住颤抖,不仅因为悲痛,更因为愤恨!她注视母亲的目光已由谴责转而怨毒:“我就知道,从一开始你就不赞成我的婚事。这十年来薛绍处处留心,处处谨慎,处处讨你欢心。你要掌控军队他便去当右玉铃将军,帮你在军中笼络人心。你提拔那群侄子,他也对武承嗣、武三思他们恭恭敬敬,没半分得罪。就连你弄的那个野和尚,还不是把他认为叔父、录入薛氏族谱才算有个正经出身?你扪心自问,我们哪儿亏欠过你?”
“唉……”媚娘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诚如太平所言,薛绍确实没有任何忤逆之举,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不好应对女儿的求情,直至薛绍死后才与之见面。她知道薛绍是无辜的,但站在她的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