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1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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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之一吐舌头,作势扑进祖母怀中,乔模乔样道:“娘娘动怒,可吓坏我了。”
杨夫人极是宠他,笑道:“活该!你小子又不是没妻室?还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还嫌风流债不多?”敏之已有妻室,所娶也是弘农杨氏之女,并生下一子,取名贺兰琬。
“多多益善嘛。”敏之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
杨氏冷笑:“那你就继续招蜂引蝶吧。真有一天惹出火来,皇后就是把你打死我也不管。”话虽这么说,却扳着他脖子,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媚娘歪在床上注视着这对祖孙,不知为何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敏之确实很英俊,据范云仙私下汇报也是个风流客,没少拈花惹草,甚至有几个宫女都与他相好。此时此刻他年轻帅气的脸庞依偎在老祖母怀里,那双桃花眼一眨一眨的,还有杨夫人回望他时那副怜爱的神情,以及紧紧揽在他腰间不住抚摸的那只苍老的手……这一切令人感觉很不舒服。媚娘低下头暗忖,这猜测实在太邪恶、太龌龊,或许是因为自己穷极无聊才会胡思乱想吧!
正言及此,李治散朝而来,风风火火快步而入,杨夫人和敏之施礼都没理睬,手拿一份未封缄的文书径直来到媚娘身边:“旗开得胜!刚在朝会上接到的露布!你不是关心战况吗,朕赶紧给你拿来。”
“好!”媚娘读罢便高兴地叫出来——庞同善所部率先抵达辽东,大破围困泉男生的高丽军,契苾何力、高侃也陆续赶到,敌人见唐军来者不善,撤围而走,国内城得救。
见她这副兴奋的样子,李治与杨夫人对视一眼,都无奈地摇头。媚娘催促道:“既然先锋得胜,那赶快出兵啊!”
“哪儿这么容易?”李治笑道,“这一路辎重粮草尚未置备妥当,李还在挑选将领呢。这几年仗打得有些多,许多折冲府在籍的府兵不愿从征,朕已经派人下去处理了。好在国内城之危已解,无需急于一时,只要有泉男生这颗棋子,还愁师出无名、不打胜仗吗?”
媚娘又拿起一份奏章,不无忧虑道:“此役虽说机会难得,也需速战速决,连年用兵开支巨大,一场封禅又耗费甚广,现在已有地方告灾,若拖延下去,没几年朝廷就要穷下来了。”
“朕心里有数,万事顾当前,先平定高丽再说吧。”
“泉男生现已归化,陛下打算封他什么官?”
“辽东大都督。”
媚娘不以为然:“若夺下高丽之地自当为我朝之州县,岂可再用泉氏为督帅?”
李治的观点却与她截然相反,笑道:“泉氏主政高丽已久,况且泉男生又是高藏正式册封的莫离支,封他个名义统帅,可收高丽人心,再以武力相讨,事半功倍。”
媚娘虽觉得他说得有理,却不喜他这副得意的样子,唱反调道:“非我族类,需加提防。”
“外族之人并非不能用,当初在百济收降黑齿常之、沙吒相如,如今不也忠心耿耿、作战骁勇吗?至于泉男生,朕暂且用他一时,待扫平高丽,自然将其召至京中安置。”
“这又是刘仁轨的主意吧?”媚娘斜了他一眼,虽觉得刘仁轨的安排非常妙,但偏要赌这口气,悻悻道,“我觉得封男生为平壤道安抚大使足矣。”
“诏令已下,不便再改。”
媚娘一怔——不是说好了吗,凡事咱俩商量好再下诏,如今怎又自行其是?她心中虽不快,却也毫无办法,毕竟自己有孕在身,难以周全外面的事。
李治见她面露委屈之态,又哄道:“那朕追加一道诏书,让他当辽东大都督,兼平壤道安抚大使吧。”说罢他随手拢了拢散在床边的奏章,又去拿她手中那份,见媚娘不肯放手便软语关切道,“你现在要紧的是保重身体,何苦管这么多?”
“正是!”此言正合杨夫人之意,赶忙帮腔,“老身说了多少次,就是不听话,还不把奏章交还万岁?”
“近来朕身体康健,奏章就都由我处置吧。”李治嘻嘻一笑,那笑容充满爱意,却也带着几分得意扬扬的调皮——你不甘心也没用,天下事注定由我做主。只要你不过分干涉我的权力,朕永远爱你!
媚娘与他戏谑,轻轻攥住奏章一角,假意夺了两夺,装作力竭之态才无奈放手,凝望李治一阵苦笑——不是我不放心,处置政务也是我热衷之事。你不让我如愿,又怎能算爱我?
互相依偎却又互相争权,或许帝王之家才有这种奇特的夫妻之情吧。媚娘虽有些跋扈,却也知道分寸,该放手时必须放手,皇帝的底线终究不能触及……
带着奏章离开含凉殿,李治的心情十分复杂——固然他深深依赖着媚娘,不愿破坏这份感情,但长久以来被束缚的压抑也使他迫切渴望自主。托这个未出世孩儿的福,他有了一次暂时摆脱媚娘的机会,是该把握住这次机会重整朝纲,还是“本本分分”继续当个好丈夫呢?废后那种傻事他不会再干,找别的女人放纵也没多大意义,能否找到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平衡点呢?
也许这世上任何公事、私事都不困难,难者在于人心,当私情与责任交织在一起就不易两全了。或许是很长时间没有独立决断奏疏的缘故,抱着沉甸甸的奏章李治竟感到一丝久违的兴奋,便似当年刚从舅父手中夺回权力时一样,连午膳都没用,回到宣政殿便迫不及待地翻起来。大多数奏章是关于战事和地方灾害的,他在早朝时已听群臣汇报过,兴致渐渐索然之际忽而有份奏疏上的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写这份奏疏的人是安西都护裴行俭——裴行俭出生在关陇名门河东裴氏,他父亲裴仁基、兄长裴行俨皆是隋末名将,后因隋朝灭亡投靠李密,瓦岗军战败后又流落至洛阳王世充麾下;唐郑交锋之际裴氏父子本欲相助李渊刺杀王世充,惜乎计划败露被杀。大唐定鼎后,李渊念及旧情追赠裴仁基为原州(今宁夏固原)都督,年幼的裴行俭也受到优待,进入弘文馆读书,并在贞观年间考中明经,至永徽之际已升至长安县令。因为他是凭借关陇名门的身份走入仕途的,故而在“废王立武”之争时他坚定地站在长孙无忌一边,太尉府的密会中他大骂武媚被袁公瑜告发,从而触怒李治,将他从天下第一县令贬至西疆任小小长史。
不过这次贬官对裴行俭而言似乎是莫大幸事,一则使他躲过最后清算的屠刀,再则西疆战事频频,裴行俭在屡次战斗中得到磨炼,又跟苏定方学到不少兵法韬略,才干大增,官职也再度提升。前任西域都护苏海政擅杀突厥可汗招致叛乱,继任者高贤努力戡乱未见成效,无奈之下李治将裴行俭摆到西域都护的位置上,短短一载突厥平复,西域诸藩无不顺服,李治就此尽弃前嫌,将他这个昔日“逆臣”视为股肱,对他的建议也很重视。
可今天情况不同,他奏章中的一句话令李治气息一窒——自邢公薨于军中,吐蕃奸谋又生,窥我羌地。
邢公薨于军中!难道苏定方死了?
李治大为震惊,忙令宦官宣兵部官员来询问。不多时司戎少常伯(兵部侍郎)杨弘礼就来了,回奏:“邢国公、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已于三个月前薨于军中,其部暂由左武卫将军曹继叔统领,军心安好并无异常。”
老将苏定方确实死了,死在遥远的西域,终年七十六岁。这样一位三擒酋首、宣威沙漠的名将死后竟没人表奏,默默无闻如被抛弃一般,若非裴行俭奏章中一句不经意的话,皇帝还蒙在鼓里。李治为此感到激愤,甚至有被臣下蒙蔽的感觉,他想怒骂、想叱责,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事出有因啊!
苏定方固然是毫无争议的一代名将,却也被许多人厌恶。首先他出身于窦建德、刘黑闼麾下,本是大唐的仇敌,归顺后又给隐太子李建成当部将,直至李治将他拔擢起来方能独当一面。那些根红苗正、出身秦府的将领自然视他为异类,他立的功劳越大,招致的嫉恨就越多。再者苏定方发迹是因许敬宗极力推荐,两人关系甚是密切,一直有传闻说许敬宗每录战功必夸大苏定方之事,而苏定方每得赏赐也必会贿赂许敬宗。虽然这些传闻未可尽信,但是这一文一武确实配合默契、内外互保。现在的情势却变了,许敬宗已老,莫说坐镇政事堂,连走路都困难了,再不能操弄权力;反而是与许敬宗、李义府等人有宿怨的刘仁轨手握大权,他怎么可能为政敌表功呢?
人走茶凉,官场从来都是这么现实,世态炎凉实在令人感慨。但帝国的马车从不可能有片刻停息,无论许敬宗还是刘仁轨,他们不过是这架马车暂时的车夫。李治需要才干优异的宰相,无论如何刘仁轨都是目前最好的选择,甚至他还希望刘仁轨起到制衡皇后的作用,怎能因为一个死去的将领与之翻脸呢?
权衡半晌李治决定不追究此事,只是叹息道:“苏定方于国有大功,按例当褒奖封赠,卿等不言,致使死后荣宠未及颁下,实在有失朕之仁德。”说罢拿起御笔亲手写了诏书,追赠苏定方为幽州都督,并赐谥号曰“庄”——谥法有云,胜敌志强曰庄。
杨弘武默默观察着皇帝的举动,心下不住盘算着。此人也不是泛泛之辈,他乃弘农杨氏之人,是隋相杨素之侄、杨岳之子,不过他与荣国夫人一族却无交往。当初杨玄感起兵叛隋,事败全族男子受诛,唯独杨岳因事前上奏隋炀帝,断言玄感必反,获得炀帝谅解,这一脉子孙得以保全。天下纷争时杨弘武与其弟杨弘礼投靠李渊,受封清河郡公,也是三朝老臣;尤其他弟弟杨弘礼,性情豪爽文武双全,很得李世民器重,曾经担任参知政事,兼职宰相风光一时。只可惜李世民驾崩之际,杨弘礼奉命征讨龟兹领兵在外,等凯旋回朝,大权已尽在长孙无忌之手。杨弘礼本来有资格与张行成、于志宁等人同列宰相,然而长孙无忌嫌其是隋朝宗室,唯恐其与杨妃之子李恪勾手,竟将之排挤在辅政班子之外。杨弘礼是性情中人,一时激愤说了几句牢骚话,又被褚遂良借题发挥,以讪谤朝政之罪贬出长安。虽然后来长孙无忌碍于人言又象征性地给其升了一阶,但杨弘礼与宰相之位失之交臂,又一肚子委屈无处发泄,竟被活活气死了。
杨弘武始终难忘弟弟之仇,所以当李治铲除无忌一党之时他最是拍手称快,自此决心肝脑涂地报效这位新皇帝。近十年来他凡事积极抢先,提升迅速,又因前次参与百济、高丽之役与刘仁轨结下了深厚关系,故而跻身中台之列。苏定方之事他作为兵部之官,又是刘仁轨亲信挚友,岂会不清楚缘由?今日遭皇帝召问本有些惴惴,一番观察后却见皇帝并无深究之意,心里渐渐有了底,默默揣测圣意,转而道:“兵部刚拟好出征将领名单,有几位是新提拔之人,请陛下过目。”说着双手奉上名册。
“听说士兵对此番出征有些抵触?”李治边浏览边问。
“鲲鹏之欲非俗鸟可及,士卒只知远征之苦,不识此乃一劳永逸之机。愿陛下坚定行事,莫因区区非议而乱初心。”
“是矣。”这话很合李治的心思,不住点头赞许,但看到名册上的一个名字又觉意外,“郭待封自统一部出征?他有这资格吗?”
杨弘礼意味深长道:“此乃英公特意指定。”
李治微微一笑,没说什么——郭待封是名将郭孝恪之子。郭孝恪生前一直是李的副手兼挚友,他们早年同在瓦岗,又一同归顺唐朝,直至郭孝恪战死在龟兹。但郭待封没有什么带兵的经验,虽然他也曾随父亲镇守鄯州,却未立过战功,他之成名乃因在显庆四年得中制举学综古今科。李拔擢此人明显是提拔故人之子,不过李治既把这一战全权委托给李,少不得包容这点儿任人唯亲的事。就试试看吧,说不定真能培养出一位杰出将领呢。
“还有这几人,”李治继续往下看,又指出几个生疏名字,“他们原来是哪部的武官,何以选拔为将?”
禁军将领众多,中郎将以下者更是多如牛毛,有几个皇帝不认识的并不稀奇。按理说皇帝发问便该详细解答,杨弘武反应却很奇怪,竟伏地叩首:“臣有罪,求陛下宽恕。”
“嗯?”李治不解,“卿何罪之有?”
杨弘武撩起眼皮,低声回答:“这几员将领臣也不甚熟悉。只因臣妻韦氏性情刚悍,臣素惧之,前几日她以这几人晋职之事相托,臣若不从恐有后患。”
怕老婆竟也成了堂而皇之的理由,这哪是朝廷大臣说出来的话?李治初闻之际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可略加思忖,军职调度绝非少常伯所能独自决定,这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