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1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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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武元庆、武元爽、武惟良已被贬谪,武志元、武怀运等也都在京为官,留居文水的其实大都是女眷,还有血脉较远的亲戚。这些人绝大多数只是普通百姓,从未见识过皇家气派,有幸来到这里既激动又忐忑。
宫廷御宴,钟鸣鼎食,哪是寻常之人消受得起的?何况还有当今皇后高高在上,宫女、宦官左右侍奉。这些朴实的乡民一个个眼不知该往哪儿看,更不要说放胆吃喝。杨夫人年纪虽高,今天却穿了身最艳丽的衣裳,绫罗朱裙、锦绣霞帔,宝钿金钗戴满了头,宫灯一照浑身金光,便如骊山姥姥下凡一般。她起身相劝:“大伙用啊!这是皇上的恩典,娘娘的恩典。咱们既是乡人,有什么不好意思?”此时她满脸和蔼可亲的笑容,似乎也不觉得这些曾被她鄙视的乡民低俗了。像她这样的贵族之人,张手施舍易,开口求人难,说好听的活的是尊严,说白了就顾这张脸啊!
在她反复劝说下,众人这才敢动。杨夫人虽已眼花,但还是努力扫视着在场每个人,胸中充盈着炫耀的快意,偶然有个身影引起她的注意。那是个精瘦衰老的妇人,穿着挺华贵的衣裙,但显得有些不合身,仿佛衣服是借来的一般;虽然多年不见杨夫人还是认出了她——昔日武家的主妇、武怀亮之妻善氏。
善氏大嫂如今已年过六旬,腰也弯了、背也驼了,满头的白发。她丈夫武怀亮当了一辈子县里小吏,惜乎没熬到媚娘当上皇后便呜呼哀哉,现在她这老寡妇的日子过得实在不太顺心。杨氏瞧着善氏这副模样,心头一阵惨然,回头瞟一眼媚娘;母女俩心意相通,四目相对同时摇了摇头——当年的善氏何等威风八面?捞她们母女的好处,却挤对她们住小院,还曾辱骂过杨氏;媚娘的小妹经她做媒嫁给了乡绅之子郭孝慎,因一场瘟疫小夫妻双双亡故。多少年来杨夫人和媚娘一提到这个妇人就恨得牙根痒痒,简直想剥她的皮。哪知今日见她已是这副模样,还有什么可报复的?
平心而论,善氏大嫂不过是普通村妇,贪点儿小便宜,目光短浅一些,除此之外也没什么毛病。无论如何那些年没饿着她们,也没逼她们干活,又主动为小妹婚事操心,闹瘟疫也不是她的责任啊!矛盾其实都是出身教养决定的,杨夫人到了文水旧宅嫌弃人家,人家反过来又能给你什么好脸色?这话杨氏和媚娘嘴上不承认,但心里总还有数,而今已是这等高贵地位,还跟她计较什么?算了吧……
正在这时忽见殿外有宦官高宣:“皇帝口谕!”
在场乡民都慌了神儿,纷纷撂下筷子跪倒,媚娘也赶紧降阶。只见中常侍李君信大步走进来,操着清脆嘹亮的声音道:“皇帝有诏,今日所到皇后乡人,赠束帛,免三年赋役;凡并州八十岁以上妇人,皆版授郡君(版授,无朝廷授予的册书)。”
大殿里沉寂了好一阵,突然迸发出呼声:“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圣明……”有人手舞足蹈——这不是舞拜,而是喜悦。
大家原本都太过拘谨了,尤其是武氏亲戚们,听说武元庆等人被贬的事心里都很紧张,直至此刻他们才真放开,才确信这位从穷乡僻壤走出去的皇后真的给大家带来了福泽。大伙喝着、唱着、跳着,也不管合不合礼法规矩,争着向皇后高呼圣明。
那一刻,媚娘由衷地笑了……
三。翻脸无情
宴会进行到很晚才结束,所有女官、宦官都懵了,也算不清行过多少觞,这等场合竟还有人喝醉。
媚娘笑微微站到殿门口,看着大家陆续散去,并嘱咐宦官们搀扶老者——她在提议来并州时还是抱着炫耀甚至报复的心态,但经过这场酒宴她确确实实将这里视为家乡了。而且她发现平民百姓其实是最容易满足的,也是最知道感恩的,这种真诚朴实是宫廷中难觅的。
大殿渐渐冷清下来,媚娘却有些意犹未尽,抬头望着天上明月,似乎感觉并州的月亮都跟长安的不一样。偏巧范云仙领着李君信嘀嘀咕咕走来,媚娘一看便知有难以启齿之事,笑道:“怎么了?莫非我家这帮亲戚有违背礼数之举?他们多是乡下人,千万别计较。”
“岂敢?”范云仙讪笑道,“娘娘仙乡之人,老者和蔼、少者憨厚,夫人们一个个慈眉善目,一看就是熏沐圣德已久。”拍完马屁他话锋一转,“不过,言谈间有些醉话,只怕……”说着捅了捅身边的李君信。
“只怕传扬出去有碍娘娘圣名。”李君信忙接过话茬——他久有攀附之意,但凡听说点儿私密常来献殷勤。
媚娘一副宽宏之态:“倒也没什么打紧。”
“可那些话关乎娘娘和代国夫人名誉,多是昔年旧事,还有议论朝政的。”
媚娘的笑容慢慢收敛:“谁发的醉话?”
“酒宴时坐在东边第二席,一头白发的那位老妇。”
善氏?!媚娘的脸色当即阴沉下来——好死不死!我不同你计较已是便宜,就该夹起尾巴做人。怎么给脸不要呢?
“她说些什么?”
李君信左顾右盼一番,低声道:“她说代国夫人嫌贫爱富,曾经虐待您异母兄长,说您母女当年全是赖她照顾,即便不到八十岁,也该给她封君。还、还说……”话到最关键处,他也犹豫起来。
范云仙一旁怂恿:“说吧!娘娘最开通不过,不会迁怒你。”
“还说……都是胡说八道,奴才可丝毫不信。”李君信先把自己撇干净,“还说您数典忘祖,就因与几位兄长不睦,将他们贬到蛮荒之地,武元庆身染恶疾,两个儿子先后夭折,几度写信哀恳,您偏偏不肯饶恕,就是要将其逼死。反倒写什么《外戚戒》,全是欺、欺世盗名……”
媚娘一口雪白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明媚的双眸欲喷出火来。
李君信再次重申:“这些话奴才可全然不信!她似喝多了,方才站在仪门旁跟邻里之人絮絮叨叨说这些话,埋怨没给她封君时还喊出声来。奴才瞧着不成话,怕有碍娘娘名声,叫几个小使将她搀出去,这才来告诉您。”
媚娘的脸色渐渐恢复,又绽放出了笑容:“你何必将她搀出去?本宫是大度之人,既然她老人家有误解,又有埋怨之处,正该解释清楚才对。这样吧,你再去寻她,将她领到西面仁寿殿中,就说一会儿我要好好厚赏她老人家!”
厚赏?!怎么赏?李君信觉得这话阴森森的,但还不及多思,却见眼前白光一闪——媚娘已将腕上戴的一只银环摘下抛过来。
李君信赶忙接住:“谢娘娘赏赐,奴才一定办妥。”
媚娘却已转身而去。
李君信比猴还精,一把拉住范云仙,将银环往他怀里塞:“小弟平常也没什么孝敬的,今儿您领我得了这巧宗,我便借花献佛啦!”银子固然是好东西,但巴结好上司,日后升官岂不更妙?
范云仙自下等寺人起家,跟着媚娘混到今日,岂是泛泛之辈?忙一把推开:“你个小兔崽子,老子跟着娘娘有吃有喝,还在乎你的?放心吧,有肉不能埋到饭里,只要忠心耿耿为娘娘效力,还愁不给你升官?快别恶心我了,收着吧!”说罢追赶媚娘而去。
“嘿!范大哥真仗义。”李君信千恩万谢,便要去寻善氏,哪知刚走到仪门又见灯笼闪耀、人影绰绰——皇帝驾到。
李君信忙随着周遭几个宫人一并请安。李治还未走过来,却见王伏胜蹿到面前,揪着他耳朵骂道:“死奴才!叫你传个旨半日不归,死在这儿了吗?”
李君信赶忙赔笑:“瞧您说的,我宣旨正赶上这边散席,范公公说赴宴的老人家多,让我照顾着点儿。这才打发走,正要向您老人家复命呢。”
“呸!正经差事不干,倒会攀高枝……”
王伏胜还欲再骂,李治却笑呵呵走来:“皇后高兴吗?”
“喜着呢!”李君言忙道,“娘娘说,古来哪个皇后得过皇帝这么重的天恩?连乡人都受惠,这是往她脸上贴金了。”这纯粹是他自己编出来的马屁。
“呵呵,皇后喜欢便好。”
王伏胜见皇帝和颜悦色,也不好再嗔怪;李君信心里本就有鬼,赶紧一溜烟跑了。今天李治也很高兴——皇后宴于后殿,他也在前殿大宴李氏故旧、并州官员,诏令并州八十岁以上的老丈也版授刺史,又吩咐祭祀当年举义之初战死的将士,群臣皆献恭颂之辞;酒过三巡忽有青州来的紧急奏报,辽东三国情势有变。
高丽、百济、新罗三国并立,名义上全都向大唐称臣,实则离强和弱、互相牵制,宛若汉末三国。其中北部高丽最强;东南的新罗国实力较弱,对唐恭顺恃为外援,甚至服中国衣裳、用中土年号;西南的百济捭阖两国之间,从中牟利。渊盖苏文主政高丽,与唐连年征战结怨已深,欲彻底消灭新罗以除后患,故一面在辽东抵御唐军,一面支持百济东侵新罗,相约瓜分其地。五年前新罗女王金胜曼薨逝,被李治追赠为开府仪同三司,却因为没有子嗣,以宗族之子金春秋继承王位,国内局势不稳;今逢百济强势入侵,出兵抵抗一败再败,重要城池相继丢失,已有覆亡之兆。无奈之下金春秋急修表文,派人渡海向大唐求援。
李治得到表章精神一振,当即罢宴,与宰相商议此事。昔李世民亲征高丽不克,相斗已逾十年,但高丽毕竟居于一隅,长期对峙已渐疲软,近年几度交锋皆是唐军得胜,只是不便强攻城池,难收全功。新罗求援正是个契机,百济与高丽乃一丘之貉,若能趁机渡海,先将百济消灭,则可对高丽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李义府揣摩上意,主张立刻出兵;许圉师持重,以为吐蕃窥伺,吐谷浑、铁勒等部未稳,若在东面另开战端恐难以兼顾。不过李治铁了心要打,踏平高丽不仅是他的心愿,也是父皇未完成的遗愿,更是他超越父皇最重要的一步;李曾是贞观十九年的东征主将,遗憾当初大功未就,也赞同出兵。于是君臣达成一致,诏令调回苏定方,任熊津道行军大总管,率刘伯英、刘仁愿等将,发水陆大军十万东征百济;并任命金春秋为嵎夷道行军总管,率新罗军配合行动。
李治做出这项决定,胸中激情澎湃,想起当初皇后对他的建议,忍不住想立刻告诉媚娘,因而来到后殿。哪知里里外外寻了两圈不见踪影,问宫女竟也不知,诧异间又见武顺搀着杨夫人从侧殿而出。
“臣妾参见陛下。”杨夫人颤颤巍巍便要下拜。
李治忙双手搀住:“您老八十岁的人,不必行此大礼。”
杨氏欢喜得很,满脸皱纹笑得跟朵干菊花似的:“蒙陛下天恩,不但臣妾受封,乡土之人皆得雨露。老妪何德何能?”
李治戏谑道:“哈哈哈,皆因您有个好女儿嘛!”其实并州之民是李唐旧人,这顺水人情倒也好做。
“参见陛下。”武顺也见驾施礼。
李治扫了她一眼,却没说什么——当初也曾食髓知味,无奈家里篱笆扎得太牢,加之这几年光忙着钩心斗角,自从封她为韩国夫人,还没再摸过她的身子。
当着母亲还有宦官宫女,武顺又能说什么?轻轻叹口气——纵是千里宝驹,不得猛将来骑,配个金鞍抵什么用?可叹红颜易老,而今已是四十多岁的人,奶酥快熬成油渣了,只怕现在就是上赶着,皇帝也看不上眼了吧?
李治只道:“你们难得回来一趟,夫人年纪又大了,不妨多住几日,不必跟随车驾。”说罢转身要去,却猛一眼扫见武顺身后还跪着俩年轻人,不禁又问,“那是何人?”
武顺连忙拉过,介绍道:“此乃臣妾儿女。”她与贺兰楚石生一儿一女,儿子贺兰敏之年已十七,女儿也十五岁了,这次都伺候着外祖母来到并州。贺兰家出自鲜卑,乃西魏十二大将军之一贺兰祥后裔,传至隋以后逐渐衰落,如今已远不能与窦氏、于氏那等关陇大族相提并论。武顺之所以把儿女带离贺兰家,来到京师,也是为近水楼台,沾媚娘的光。
李治借着宫灯仔细打量,见贺兰敏之生得十分英俊,细腰奓臂、目若朗星、面若敷粉,不禁赞叹:“父高贵、母佳丽,所出之子果真不凡。”再看那个女孩,更是吓煞人——那少女生得眼若秋水面如春桃,皓齿明媚钟灵毓秀;体态婀娜身材匀称,添一分则太过丰腴,减一分则太过消瘦,真是天生尤物无以复加,举手投足瞧着都令人惬意。穿着葱绿色裙裳,帔纱随意搭在身上,袒胸露肩,雪白的肌肤在灯光照耀下泛着一层细腻莹润的光芒!
“天生丽质,佳人难得……”李治看呆了,无意间脱口而出。
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