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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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娘根本不需要任何解释,只是摇着怀里的孩子,喃喃道:“晋文公与侄子怀公同娶一妻,犹为五霸之一,先帝后宫的杨婕妤原本不也是巢王元吉之妻么?天子口含天宪,下笔成诏,有什么事不能干?皇帝之意便是天意,皇帝之理便是天理,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陛下,您说对吗?”
李治没有回答,而是凑上前,用他那绵软的手抱住了媚娘。
虽然没说一句话,但是媚娘知道——他需要我!哪怕是在这最后时刻,他依然需要我……
二、龙吟虎啸
“朕要换皇后!”
仍是在两仪殿,仍是一君三相,仍是单独召见;没有寒暄、没有问候、没有废话,李治一上来就硬生生抛出这一句。
长孙无忌头皮一阵发麻——果不其然,所有口舌全都白费,昨天的努力全然无用,看来他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于志宁心又提到嗓子眼——皇帝一天天问,许敬宗那帮人还没完没了地闹,片刻不得安宁,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何时才能熬到头?
长孙无忌毕竟是皇帝亲舅舅,又是众宰相之首,不能亲自出马;于志宁已是胆战心惊,根本失望不上;李昨天装病而退,今天干脆就不来了。这硬顶硬扛的差事还是要靠褚遂良。他深吸一口气,上前施礼,坚决地道出两个字:“不可。”
“皇后无子,而昭仪有子,理当去位让贤。”
“皇后乃先帝所定。”
“先帝不曾料今日之事。”
“皇后无过而废,恐天下人不服……”
“朕意已决,中书、门下不可违。”
“臣不敢陷君于不义,恕不能奉诏。”
……
同样的理由、同样的辩解之辞,一切都宛如是昨天的重复,李治和褚遂良都不厌其烦地重申着自己的理由。态度却越来越激烈,争辩之声充斥了朝堂。
于志宁把头压得低低的,心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何时才能结束?这种无谓的争斗何时才能终结?三朝了,已经争了三朝啦!武德之时父子、兄弟相争,我既为秦王府学士,也是身不由己;幸亏先帝行险获胜,若不然我这条命三十年前就没了。贞观之治也不过安稳了十几年,偏偏又让我做东宫之臣,太子承乾顽劣不堪,我也曾几度犯颜直谏,结果他却派人来刺杀我,险置我于死地。后来承乾谋反事泄,东宫臣僚尽遭惩处,多少人被杀、被贬、被流放,他们当中有几人真的参与了那场荒唐的谋反?绝大多数都是平白为失败者陪葬了。才干卓越的杜正伦被流放岭南,一代鸿儒孔颖达被迫致仕,唯独我幸免留下了,或者仅仅为补偿我曾受的那次刺杀。晋王、魏王之争,刘洎、张亮之案,乃至如今的废王立武之议,你们争够没有,闹够没有?我怕了,我真的怕了,几度出生入死让我怯懦了……但是我还没忘记,天下有无数受苦受难的百姓,等待朝廷的光辉照亮他们黑暗的生活,未来也有远大的前程,等待这个王朝迈着艰辛的步伐去开拓。我求求你们,别再斗了!究竟要让多少有志之士损于无谓的内斗?这样的悲剧要重复多少次你们才罢休?我不过是想为天下黎民、为这个王朝做些事,怎这么难呢?求求你们了……
可惜苍天听不到于志宁发自内心的哀恳,这场争辩还在继续。
褚遂良的态度越发强硬:“陛下以仁孝著称,今却执意违背先帝之意,臣诚不解!”
李治旁敲侧击:“孝有大小之分,重振皇纲方为大孝。”
“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理其国;欲理其国者,先齐其家。家尚不能齐,何言理天下,又何以振作皇纲?”
李治实在不愿再和他啰唣下去,索性直视长孙无忌:“舅父,你同不同意?”
长孙无忌面沉似水,依旧以那副意味深长的眼光注视着外甥,但他心中已渐渐泛起一丝绝望——强弩之末,不穿鲁缟。中书、门下的属官已有一半不听使唤,被许敬宗煽动起来的人也越来越多,法虽严不可以责众,杀戮和贬官能对付一两个敌人,却撼动不了大局。雉奴一天天闹个不休,今天顶得住,还有明天,明天顶得住,还有后天,早晚有顶不住的一天。可是……我还有退路吗?已经凌驾于皇权之上多年,已经双手沾满李恪等人的血,已经与许敬宗他们闹翻,一旦妥协让步,不但所有权柄尽失,只怕将有大祸!没有选择,没有退路,只能顶下去!
但李治同样已无退路——等待这么多年,总算熬到这一刻,不但为媚娘母子,单为自己也要坚持下去。这件事已经闹大了,此时就在延明门外,不知正有多少官员正等候这一役的消息,只能胜不能败!一旦妥协让步,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人心就散了,大家会对我彻底丧失信心,一切努力前功尽弃。只能进,不能退!
“唉!”褚遂良也已满头大汗,情知这样闹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叹了口气转而道,“陛下若执意改立皇后,也无不可,但何必偏偏非要选武昭仪?关陇诸族,佳人辈出,高门之女得以匹配皇家者甚多,哪一家不比武家强?”
李治心中冷笑——到底还是要关陇名门之女,还是要维护你们的小圈子?莫说我与媚娘两情相悦,就算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也不能称你们的愿!
“你纵有千千万万理由,亦难服朕。朕就是喜欢武媚!”
“陛下!”褚遂良无不沉痛地呼唤道,“您是皇帝、是天子,岂可因一己好恶而……”
“你还知道朕是天子?好!朕倒要问问你,哪个天子不能自主?哪个天子连自己的女人都不能给予一个名分?”
“此乃先帝遗命,元舅与臣乃受先帝遗诏。”
“又是先帝!”李治愤然而起,“别再跟朕提先帝说,先帝已不在了。现在朕才是皇帝,究竟是听你的,还是听朕的?”
褚遂良闻大为震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握着笏板的手不禁颤抖——怎么可能呢?昔日仁懦孝顺的太子怎么会说出这种话?这不是忤逆么?难道辅政六年多却造就出这么一个结果?为什么……对啦!先帝临终曾嘱托“当留心戒备,勿令谗人间之”。是谗人!是女祸!都是那姓武的妖女搞的鬼!
想至此褚遂良大踏步上前,高声疾呼:“陛下为奸妃所误,以致迷乱心志!殷商之亡起于妲己,周室之败皆因褒姒,昔汉灵帝废宋后而立屠户之女,乃至宦竖为害!今陛下废名门淑仪,而立商贾之女,天下必乱!”
李治听她辱骂媚娘,不禁大怒:“住口!”
褚遂良兀自喋喋不休:“自古奸臣佞妾,以言陷人者众矣!夫妇之义,晓夕移之,妖媚蛊惑,是非不明,安有孝子乎?”
“你胡言乱……”
“臣据实而言!”褚遂良早已激动得无法自持,面红耳赤吼道,“武氏曾事先帝,人所共知,立其为后乃乱伦!陛下何颜以对先帝,何颜以对百官,何颜以对天下人?”
随着这声呐喊,争论不休的朝堂霎时安静,李治、长孙无忌、于志宁尽皆怔在当场。
这个心照不宣的秘密竟在朝堂上捅破了……
长孙无忌眼前一黑——糟糕!怎能公然喊出来呢?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即便千真万确,天子也是不能亵渎的!我能左右雉奴,正因为把这个秘密小心翼翼包裹起来,半隐半现。威胁皇帝的利刃只能够藏于囊中,一旦露出来就是犯上、是毁谤啊!再者此事岂独为天子之辱?立为皇后是乱伦,封为昭仪也是乱伦啊!我等身居宰辅,竟致天子于聚麀,他固然无颜于天下,你我又岂有脸面立于天地间?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褚遂良,你好糊涂啊!
于志宁惊恐地望着这一幕,脸色煞白、汗如泉涌,简直想拔腿逃离这危险的朝堂,可没有皇帝之命他又不能走,双腿也已颤抖得不听使唤,只是不住地踉跄后退。
李治一屁股跌坐在龙位上——揭开了!这块遮羞布竟这么干脆就揭开了!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扒光了衣服置于人前!虽说两仪殿内只四五人,但外面侍奉的侍卫、宦官甚多;他毕竟是天子,毕竟处心积虑维护着自尊。况且皇帝的一切会被记录下来,左史记事,右史记言,门下省设起居郎,哪怕这场召对也一样会载于国史。只要不在朝堂上揭穿,一切都可设法涂泽遮掩。现在这层难以启齿的窗纱被捅破了,陷水可脱,陷文不活,他悖伦越礼的污秽永远无法洗去,书于青史,永被后世所讥。
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李治方寸已乱,双眼漫无目的地游移了片刻,终于回过头,无助凝视着御座龙墀旁的珠帘……
或许褚遂良在捅破窗纱的那一瞬间就意识到自己搞砸了,但话已出口无可挽回,而且作为顾命大臣和先帝的忠实维护者,他实在无法容忍李治的“禽兽”行径——索性拼了吧!
他前驱一步忿忿道:“愚臣上忤圣颜,罪该万死,但为大唐江山社稷,死何足惜?”说着摘去头上乌纱幞巾,掼在地上,又高举手中笏板,“此笏乃先帝所授,命臣辅佐陛下、捍卫朝纲!臣虽愚鲁,但一片忠心天日可见,既不敢负先帝厚恩,更不敢坐视陛下铸成此人伦大错!陛下若一意孤行……臣七尺之身又何惜哉?此笏还与陛下!”说罢掷笏于地,双膝跪倒,叩头死谏。
只见褚遂良一下接一下,重重撞击龙墀殿陛,不多时额头已淌下殷红的鲜血。
李治匆忙阻拦:“来人呐!快、快把他拉出去!”
两名侍卫拥入,将褚遂良架住。褚遂良不屈,依旧不住叫嚷着:“生有何欢,死有何惧?秽乱悖伦,恶德流布,陛下不听臣言,就让臣死吧……”
“住口!住口!”李治奋力拍击着御案,“拉下去……”
褚遂良不从,兀自挣扎喊嚷。长孙无忌实在看不下去,听不下去了,一把扯住他衣袖,欲将他拉走——以死挟君已属犯上,当着侍卫宦官的面就别再嚷这丑事了,还嫌知道的人少吗?
李治既惊且怒:“你死在朕面前,岂不陷朕于桀纣!拉出去!”
又几个侍卫涌入,一群人死死制住,褚遂良就算真想死也死不成了,被他们硬拉硬拽往外拖,额头汩汩流血,仍叫嚷着:“我要辞官!我要辞官!臣伺候不得这被妖妃蛊惑的昏庸之主……”
于志宁早已看傻,怔在原地,竟被撕掳的众人撞个跟头。正吵吵嚷嚷之际,忽听龙墀玉帘之后传来个高亢愤怒的声音:“毁谤君上,以臣挟君!还不打死这个老蛮子!”
今日朝堂陡变连生,简直叫人应接不暇,但这一声咆哮还是令在场所有人悚然一惊,连要死要活的褚遂良都惊呆了——不仅因其暴戾狠辣,更因为这是个尖锐嘹亮的女子声音!
长孙无忌膛目结舌,他听过这个声音,那是在他府中殷勤劝酒、软语央求的那个女人。他万没料到一介后妃会藏身朝堂偷听君臣议论社稷之事,这是大唐建立以来从未有过的事,这姓武的女人也太胆大妄为了吧?但无忌已顾不上对此抗议,因为随着这声怒吼,李治脸上神色已然改变。
那张温婉和善的面孔已不复存在,李治横眉立目肌肉颤动,简直像一尊怒目金刚——是啊!反正隐私已揭破,丑事无可挽回,还藏着掖着干什么?既然辩不过,索性就用蛮横,用强权!祖父不曾冤杀刘文静吗?父亲不曾冤杀刘洎么?诚如媚娘所言,皇帝之意便是天意,皇帝之理便是天理。说你毁谤就是毁谤,说你该死就该死。
无忌察觉到李治眼中陡泄的杀气,他再也无法沉默,拱手施礼:“陛下,遂良受先朝顾命,虽有罪不可加刑。”
李治扭曲狰狞的面目颤动了几下,以近乎嘶哑的声音道:“狂悖犯上,以臣挟君,朕决不会饶恕这狂徒!至于废后之事……你等好自为之!”说罢一甩大袖,转过珠帘循那女子的声音而去。
长孙无忌心中一阵凄惶,他生平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雉奴毕竟是李世民的儿子,他的怒容原来如此酷似他父皇!愣了片刻,他才想起褚遂良,回头张望,却见褚遂良早已被侍卫生生拖走,只留下那一摊殷红刺目的血迹。
鲜血……他们要付出血的代价啦!
混迹官场三十载的长孙无忌,此刻终于丧失了一贯的沉稳,他已开始嗅到失败的味道了,不住喃喃:“怎么办?下一步如何是好……褚遂良怎么办……”
于志宁哆哆嗦嗦爬起来,早已汗流浃背,支支吾吾道:“就、就算不究他口无遮拦,也、也难逃君前失仪之过。您赶紧喝止御史台,千万不要有人附议弹劾。”
“唉!”长孙无忌一阵跺脚——怎么可能呢?操纵御史台、纠察百官的是崔义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