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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唱 阴 舞 阳-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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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不够,等等。
  而在这段时间里,常泰一直处在神志混乱的病态里。对泼在他和夏红红身上的污水他无动于衷;对把他当成是腐化堕落分子他也无动于衷,而且表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痴呆和单纯。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常泰无可救药了,说他神经已经错乱,对他的疯话全都不以为然,并无一例外地确信他和夏红红有作风问题。
  为此,县卫生科专门组织工作组来人调查。在召开全院职工大会之前,工作组领导见常泰病情严重,建议先让他到县医院治疗。常吉说:不用,他这都是装的。这人狡猾,为了不对夏红红的死负责,装疯卖傻不说,还精心设计陷害他人。
  工作组组长觉着事情蹊跷,大名鼎鼎的中医能手常泰向来以沉稳智慧著称,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呢?他决定在全院的职工大会上以公开的方式了解一下事情的真相。
  常泰,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交代一下和夏红红的关系。
  我们没关系。
  有人揭发,在你们下村工作时,曾公开住在一起,非法奸淫,有没有这回事。
  没有。
  常泰斩钉截铁地说。
  没有?我这里有调查记录,阳坡庄至少有10个人能够证明夏红红在你的房间里和你过夜。说,有,还是没有?
  没有,有。
  到底有还是没有?
  她是在我的房里过的夜,可是……我们没在一起……
  众人大笑。
  工作组组长手一挥,厉声道:我只问你她是不是和你在同一个房间里过夜?是,还是不是?
  是。
  我再问你,有人反映,出事那天她是去找你的。她就是死在去阳坡庄的路上的,是不是这样?
  是,不是。
  众人就又大笑。
  常泰恼了,头一昂高声道:她可能是来找我的,可她是被逼迫,有人想要奸污她!她在被追赶的危急关头,想到了我,所以找我来帮她。懂了吗?这就是事实,你们为什么不去查那个坏人?
  坏人?你能指出谁是你说的那个坏人吗?
  能!
  常泰怒目圆睁,一声大吼,伸手指向常吉的眉心。
  就是他!
  众人哗然。
  工作组组长道:我问你常泰,你说常吉是坏人,有证据吗?阳坡庄和落日沟相隔数十里,中间还有两架大山,你在阳坡庄,他在落日沟,你是怎么知道他要奸污夏红红的?又是如何到了落日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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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见了。
  看见?那我问你,你是怎么看见的?是用穿山眼吗?
  不,是在梦里,我清清楚楚地梦见了。
  哄堂大笑。有人笑出了眼泪,有人抱住了肚子,都笑得前仰后合。工作组组长也笑了。常泰勃然:笑什么笑?发生的事我全在梦里看到了。我的梦告诉了我一切,只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只可惜我知道得太迟了啊……我好笨啊!我太蠢了啊……老天啊,你该叫我把那家伙看清楚啊……
  人们先是笑,后来就全都肃静了下来,全都从他的胡言乱语里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痛苦,全都确信了他和夏红红之间的奸情……也都自自然然想起了他和夏红红平时谦和的为人及勤恳的工作,不禁长叹着摇起头来……
  常吉坚决要求法办常泰。工作组回县向有关部门汇报了情况,卫生科长说:算了,人都疯了,还是先治病吧,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嘛,病治好了处理起来更好嘛。至于夏红红嘛,人都死了,死的嘛……大家都知道了,够惨的了,我也就不说了。对小资产阶级的思想改造是一个长期的问题,夏红红的生活作风问题在这方面为我们敲响了警钟。我们大家全都要引以为戒嘛。要在这伟大的时代里以实际行动干出伟大的事业来嘛……
  常泰坚决不去住院,他认定自己没病,总想把事说清楚,可越说越糟,说来说去连瘸姑娘小娥也认为他有毛病了。
  一个星黑如墨山雨欲来的晚上,须发皆白的耿全德用一根古柏根雕成的龙头拐杖推开了常泰的门。落座后,他用拐杖敲着地对常泰说:我都知道了,你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解释。听我说,我知道你没疯,可有人要叫你疯,你也正在变疯。是不是?我给你带来3服药,不要拒绝,立刻煎服。安神之后,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回到老家去,你会躲过这一劫的。我知道你是冤枉,你和夏红红之间肯定是清白的,可你敢说你的心里是清白的吗?如果不是,那就快走吧,再也不要执著了。你啊,看似聪明,实际上真是太傻太傻了。走吧,回到马汗河的上游去,回到自己的家乡去,我听说桑热已经从内蒙古回来了,学成为炼药的大师;去拜他为师吧;学无止境;你的学业实在是荒废得太久了啊!
  不,我不能走,我一定要证实一切,为夏红红,也为我自己。常泰说。
  你必须走!你什么也证实不了!耿全德站起来,用龙头拐杖激动地点着地说:否则,肯定会大难临头,告诉你吧,伯胜镇卫生院又上了报纸了,说传染病已基本消灭,说新法接生率已经达到100%,说村村都有卫生所,人人都是卫生员,说还要在政治上下工夫呢,懂了?
  常泰固执地摇头。
  耿全德叹一声,对小娥说:几年不见,你瘦了、虚了,怎么还有点咳?吃药了吗?来,我给你看看。
  耿全德一搭上她的脉,神情就变了,脉怎么如此细数?再细看,发现她不仅咳喘无力,动则气短,声音低微,面白无华,像是感冒日久的样子,而且精神不振,潮热盗汗,形体消瘦,一看即是虚火灼津,阴虚火旺,肺络受损之候。仔细一问,说是经血已闭,大便溏薄,胸中隐痛,心烦失眠已三月有余。显然,瘸姑娘患上了“骨蒸”。
  这“骨蒸”就是肺痨,也就是肺结核。常泰三个月没回家,想不到小娥已病成了这样。更想不到的是,作为医生的常泰,竟没有发现。小娥是在得知他患病后来看他的,一来就知道了他和夏红红的事,忍不住多问了几句。急于表白内心,急于要人理解的常泰更是火冒三丈,气得肝气横逆、肋痛不已,卧在床上神疲肢软、忧思伤感,哪里看得见小娥有病。此时听耿全德说小娥得了“骨蒸”,惊骇间神志顿时清醒了许多。严用和《济生方》上说:“凡患此病者,传变不一,积年染疰,甚至灭门。”这么严重的病,自己怎么竟毫无所察呢?
  小娥又干咳起来,越咳越重,猛然地停顿后,一口鲜血就剧烈地喷吐出来,人已是脉搏微细,瘫作一团。
  耿全德急忙掏出针包说:快,你的针法比我好。却见常泰惊得面无人色,神情恍惚,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知道他已无神无力,即在小娥的尺泽、肺俞、膏肓、足三里主针,之后又在大椎、太溪等|穴配针,以泄其燥热。
  夏红红死后,人们普遍认为常泰患了精神错乱症。他的那些被认为是胡言乱语的表白,更证实了人们的看法。但实际上,他的内心经常处在绝对的清醒中。他坚定地认为自己没有任何病。越是这样,他的意识反应就越是迟钝,夏红红就越是重要,就越是不知道该怎样与他人相处。他觉得一切都已丧失了意义;对所有的人都充满了怀疑,因为所有的人都在怀疑他;他不再自爱,把自己彻彻底底沉浸在悲伤和愤恨的情绪里;认为此生再也不会欢乐,再也不会有爱;他莫名地害怕,眼前总是浮现着夏红红的惨态,心里充满了强烈的罪恶感……这种罪恶感毒化了他的心灵和意识,使他的举止变得很像个不安静的小孩。这个小孩处在邪恶的山谷里,四处充满了危险、威胁和冷漠……有时,他甚至觉得以前所认知的德操、仁善、崇高、公正、理想、知识与幸福全是无耻的哄骗……
  常泰在恍恍惚惚的虚无里,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上,活在自我的珠穆朗玛峰顶。高处不胜寒。这使他再也无力达到正常人的精神状态。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耿全德的到来使他心智有了顿悟般的苏醒。他本来就没有疯。一石激起千层浪。他自责、他内疚、他悔恨啊、他心疼啊……他已经永远永远无可挽回地失去了夏红红,再不能由于他的失误失去瘸姑娘了。“骨蒸”虽然可怕,但他坚信自己一定能够征服它。他想起丹溪师父的教诲:予岂不欲接人,但道不同,不相为谋。师父曾多遭诽谤,但他守正不阿,毫不动摇,最终在医学上作出了那样大的贡献。自己的挫折,和师父所经的大风大浪相比呢?要是夏红红黄泉之下有灵,该怎样看自己呢?他彻夜未眠。
  第二天,常泰找到常吉。下面是两人之间的历史性的对话。
  常泰:院长,我找你请个假,媳妇病了,像是结核,需要到县上去做个胸透。
  常吉:你的假我做不了主。
  为什么?
  这是上面的指示,你的问题多了,为什么该问自己才是。
  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一个装疯卖傻的人什么都可以不明白。
  装疯?卖傻?你说我装疯卖傻?
  不是我说,是你自己的行为表现在说。
  ……好吧,随你怎么说吧,我可是现在就要走了。
  你不能走!


  凭什么?
  你的问题的性质已经变了,已经由人民内部矛盾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你不用装出吃惊的样子。告诉你,根据群众检举揭发,你在下村期间没有给学员上过一节培训课,在群众家里大吃大喝,让学员给你带面送肉。不但如此,你还公开反对三面红旗,污蔑党的卫生工作虚浮,说什么传染病尚未得到控制,妇幼工作刚刚起步,新法接生太初级了,等等。更为严重的是你生活作风腐化,和夏红红公开通奸,从而直接导致了这位剥削阶级意识极其浓厚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死亡。告诉你常泰,你我关系的性质已经变了,我代表组织正式通知你,从即日起,你停职反省,老老实实接受群众的批判和改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要再耍什么花招了,更不要抱什么幻想,对右倾分子和犯罪分子我们绝不会手软……
  常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笑你啊!常泰神情陡变,厉声道:常吉,你说得好,党和政府对右倾分子和犯罪分子绝对不会手软。问题是谁是右倾分子?谁又是犯罪分子?我问你,夏红红出事那天,你到落日沟干什么去了?说!你当我不知道?你当我真的只是做了个梦?我再问你,是谁在医院里屡次非法解剖尸体?是谁?说啊!
  常吉脸色红红白白了几次,眼睛忽暗忽亮,接着就狂笑起来。常泰啊常泰,你可真让人佩服。我早就知道你是装疯,果不其然;我也早就知道你这人的野心,只是没把你的阴险看透。现在,你我的话都不算数,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不过嘛,你可以给你的老婆先去看病,革命的人道主义还是要讲的嘛。咱俩之间没有个人的账,谁是谁非,革命的立场都不能有丝毫的含糊。
  常泰把假条交给常吉。
  常吉见假条上没有天数,也没有理由,心中就有了打算。他不言不语,拉开抽屉,把假条夹在一沓纸条上,起身走了。
  常泰离开伯胜镇的那天下午,天色阴沉,秋风萧瑟。他和瘸姑娘小娥坐在一辆敞车上,车上拉着他们的简单行李。瘸姑娘已被县医院确诊为晚期肺结核,并开始大量咯血。常泰永远不会忘记面对诊断书的那一刻,那是一位刚从省城下来的中年大夫,他们互不相识,当听说常泰是医生,他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问为什么这么晚才来看,都用了些什么药。常泰惶惶地说,发现得晚了,只用了中药和针灸。那大夫勃然道:胡闹!你还是医生呢,怎么连起码的常识都不懂?中药、针灸那算什么?那也能叫医?草草棒棒还想治结核?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见常泰怫然作色,他京腔一转,昂然道:当然,你我是同行,可能观点不同,但事实胜于雄辩,中医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奈何不了结核,更不用说是其他的烈性病了。你瞧瞧,眼前就是铁的事实嘛!别的不说,连自己的老婆都成了这样,对不对啊?要是早用西药,很可能已经钙化了。现在病情这样严重,到底有没有希望很难说。根据我的经验,肺结核到了这样的晚期,大多是凶多吉少。说着,给开了住院单。常泰接过单子,手指颤抖不已。他的心又一次遭到了伤害,创口火烧火燎,如撕如裂,有人如此贬损他视如生命的事业,并且当着他的面,这还是第一次。是可忍,孰不可忍。可他必须要忍,他的意识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能救瘸姑娘的只有链霉素和异烟肼。当他紧咬的牙床开始疼痛,嘴里充满浓烈的血腥时,又听见了瘸姑娘的干咳,这干咳声像是一下下的电击,使他紧张的肌肉在被击穿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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