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 阴 舞 阳-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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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味的小丝巾不停地在鼻孔前扇着。而那个叫赵敏的药剂士憷头憷脑地夹起一小块羊肉闻了一下,就扔到了桌上,惹得全院人像观西洋景似的傻了眼,随后就哄堂大笑了起来。对撒着碧绿的香菜叶儿,汁浓味鲜的羊肉汤,都说是太膻了。林玉玉还千不该万不该地说了句恶心。气氛顿时尴尬紧张起来。就在这时,夏红红开口了,她用生硬的国语故作自然欢喜的样子说:好香啊,让我来尝尝。夹起一块羊肉吃起来,边吃边说:好香啊,真的好香,你们尝尝,跟上海的羊肉真的不一样。可她的表情并不轻松,形如柳叶的眉宇间时不时地蹙皱成一团。常泰见状说:算了吧,夏医生,不爱吃就别吃了。夏红红瞪他一眼道:谁说我不爱吃了?说着,端起碗来几口就喝下去了半碗汤。常泰不语,他随西垣师父去过不少地方,知道上海人不喜欢沾膻吃腥。这里的羊,生在高寒雪域,吃的牧草天然肥美,因而肉质细嫩鲜香,本是上好的佳肴,但当地的做法却过于原始,只是将肉大块地剁了,在大铁锅内煮沸,撒一把盐,约15分钟左右,也就是骨上的血迹将干未干之时,捞入大盘,以手抓食,称之为手抓。这对当地人来说确实是过瘾痛快,可对江南第一大都市的上海人,尤其是这些自小家庭条件优裕的做惯了小姐的大学生姑娘来说,实在是过于腥膻、粗蛮,不可接受,其心理状态不亚于第一次吃蛇。常泰径自到了厨房,挑了几块精肉排骨炖在小火上,然后在药房取了几块姜片、一撮花椒、两粒草果,又找了几个干辣椒丢在锅里。约三个多小时后,欢迎大宴早已结束,常吉和几个能喝酒的医生也都醉卧月宫。夜风爽人,满街的杨树叶子被吹得哗哗作响。常泰端着肉锅敲开了三个姑娘的房门。一盏马灯挂在墙上,明亮柔和的光影里,一个姑娘趴在床上写着什么,一个在整理床铺,一个正梳洗。浓郁的异性气息强烈扑鼻。常泰端着锅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夏红红见状,忙请他进屋。
常泰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说:我给你们端肉来了。
端肉?端什么肉?正写着什么的赵敏从床上翻起道:是不是那膻臭的羊肉?真是烦人,谁要你多情了?你给我把它端出去!说着做了一个掩鼻的手势和嫌弃的姿势。
林玉玉见状,却不应和,她扭着细腰,眉眼妖艳道:谁?是谁啊?这不是常泰大夫吗?这么晚了,还来给我们送夜宵啊。谢谢了,站着干什么,快进来啊。
说话间,夏红红已将常泰让进了屋,她好奇地接过钢精锅,盖子一掀,一团热气腾起来,屋里顿时弥漫开令人馋涎欲滴的香味。几个从花花世界的大上海千里迢迢来到西北高原的姑娘,本来是要留在省城的,只因高德县是省里的卫生工作先进县,伯胜镇的县卫生院第一分院和卫生工作者协会又是省里的模范示范点,这样一来,为了表示对基层工作的支持,省人民政府卫生处特意从15名支边的女大学生中分了3名给高德县,并明令指定3名女大学生必须全部分配给县卫生院的第一分院。连日来,水土不服,饮食不惯,已使她们吃尽了苦头,偏偏又被分到了条件恶劣的基层。虽说支援边疆,豪情依在,可心里的滋味却是百感交集。晚饭她们三个都没有吃饱,那肉汤里的面片和羊肉一样无法下咽,酒是滴点也不能尝的,尤其不能容忍的是借着酒力的男人们对她们表示出的淫态和猥词。就连好强的夏红红,回屋后也连连干呕,委屈地哭了。现在,突然有人端来一锅香味如此独特的食物,怎能不让她们心动。
天哪,这是什么?好香啊!是什么肉?赵敏第一个过去,盯着锅使劲嗅了嗅,尖声尖气道:是鸡吗?不!不是的。到底是什么?
林玉玉也围了上来,生动地吸着鼻子。夏红红已是迫不及待地将锅放在那个马灯下的木板搭制的台子上,直接用手掐起了一块,不待细看,就吃了起来。林玉玉见状,稍一犹豫,拿出一只精制的叉子,叉起一小块,细看过后,小心翼翼品尝了一点,立刻就大嚼起来。赵敏见状,想说什么,但心里的话已被那无法抗拒的诱惑压了下去,满嘴都是喷涌的涎水,围上去,连平时起码的体面都不顾了,夹起一块排骨就吃了起来。这羊肉炖得酥烂,不柴不肥,不腻不膻,咸淡适宜,鲜美无比,绝对是她们尝所未尝的佳品。她们把那羊肉的概念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当是什么不知名的珍禽异兽,待到满足之后,不觉回味上涌,这才想起常泰,原来早就走了,想到刚才的不恭,就都有了不安的歉意。赵敏说:怎么就走了呢,我还没问他是什么肉呢。这么香,会是什么肉呢?林玉玉说:管他呢,吃都吃了,反正既不是羊肉,也不是猪肉,更不是牛马之类的东西。这个常泰,不吭不哈地竟烧出这样一手好菜。赵敏说:会不会是狗肉啊?我听说闻见狗肉香,神仙也跳墙。肯定是狗肉了,该死的常泰啊!我可是不吃狗肉的啊。说着就皱眉咧嘴,显出了要死要活的痛苦状。夏红红说:好了吧,吃是你,不吃还是你。别在那儿胡说八道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狗肉,也不是什么山珍,而是地地道道的羊肉。说着,拿起一根羊排骨,在两位姑娘的眼前转了转,说:真有趣,同样是羊肉,不同的人做出来,差别竟然是如此之大。赵敏说:你怎么这么肯定,凭什么保证绝对是羊肉而不是狗肉?夏红红把那排骨在嘴里有滋有味地咂巴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我看见了啊,我亲眼看见他钻进了厨房。其实呢,这很简单,他看我们吃不惯那大块的肉,就特意捞出几块,加上调料另炖了给我们吃。人家对我们是细致入微的关心,可我们呢……我听说这个常泰的技术相当不错,尤其是针灸。算了,我要睡觉了,困死我了。
第二天,天刚破晓,全院的人就被猛烈的敲门声惊醒了。一个中年汉子心急火燎地闯进来,见了常吉扑通一下跪倒,嘴里很快地说着什么。常吉酒还没醒的样子,但他还是听明白了汉子的话,猛一使劲,把汉子拽了起来,喷着浓烈的酒气说:
怎么了?你说你媳妇生孩子了?在哪里?
麻家庄。
麻家庄在哪里?
白石头沟。
娃娃生下来了吗?
汉子点点头。
娃娃生下来了,那是你的媳妇病了?
汉子摇头。
那是娃娃有病了?
()
汉子又摇头。
那——常吉疑惑地望着他。他的头很是沉重,嘴里又干又苦,脚底下阵阵发飘。
是……是媳妇的毛病。汉子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焦急道:娃娃生下来了,死……死了。她生……生不完,流血。三天了,她……她就要死了。
常吉的头里轰的一响,随口就喊起了夏红红。白石头沟里的麻家庄离镇上起码有30里,那儿的人从古到今都是在自己家里生孩子。婆婆就是接生婆,婆婆干不了或是没有婆婆的人家一般都是请本村有经验的老妈子,也有请巫婆的。像这样跑几十里路来请医生的人很少见。一旦有,就是极其危重的几乎已经一脚跨进了阴府的人。
夏红红出来了。她是大上海来的大学里培养出来的助产士,也是伯胜镇地区有史以来的第一名正规助产士。常吉三言两语交代了任务,派她去出诊。不知深浅的夏红红答应着准备去了。
可很快问题就来了,白石头沟路远难行,只有一条马车勉强能走的便道。汉子是骑骡子来的,夏红红必须骑马去。马是医院的,一共两匹,喂养在北屋后的马厩里,专门供出诊用。还有两辆破烂自行车,可白石头沟有一段路是在溪水里,骑不成车子,只能骑马。工友将马牵出来时,夏红红就傻了眼,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面对一匹真正的马,不要说是让她骑,就是牵着,都吓得双腿打战。
快,立刻出发!
常吉下命令了。
夏红红眼前发黑,手足无措。
快!听见没有?你是怎么回事?病人的生命正在危机之中,一名医生的职责是什么?
夏红红的双眼噙满了泪水。她扶着马鞍,几次想要试着上去,但都失败了。可她是个好强的姑娘,更是个责任感极强的医生。常吉的话字字如利箭刺在她的心上。她围着马打转转,越急心越乱,就在她支撑不住要倒下的时候,突然有人急步上前扶住了她。
常泰一把扶住夏红红,一把抓住马缰,对威风凛凛的常吉说:
院长,救人要紧,事不宜迟。我看她不会骑马,让我和她一块去。然后轻轻拍了拍夏红红的后背,沉缓有力地说:没关系,你能行!马很老实,我来帮你上去,上去后别慌,两只脚踩稳脚镫子,抓好马缰,眼往前看。我陪你去,不要担心。来,让咱们上马。常泰让夏红红把左脚踩入马镫,然后双手托住她的胳肢窝往起一举,她的右腿乘势一跨,就坐上了马背。常泰对她既是满意又是鼓励的一笑,随即自己背着药箱就上了另一匹马,两匹马跟着汉子的骡子向北而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里,常吉有点儿发呆,随即就极不舒服地恼怒起来。本来,上演刚才那一幕,陪夏红红出诊的应该是他而不是常泰,他的行为全是为了有意识地营造他下一步出手帮助夏红红的气氛,想不到半路杀出了程咬金,常泰抢先出了手。当然,这失误主要还是由他自己造成的。一是对胎盘滞留数天的产妇他本能地害怕,他的妇科一向很弱;二是对夏红红的技术信不过,一个刚从学校里出来的小姑娘能有什么本领;三是这显然是一趟晦气的苦差,说不定产妇已经死了呢……可是,他实在喜欢这个名叫夏红红的漂亮姑娘,把她抱上马又抱下来再抱上去再抱下来的感觉和沿着清澈的溪水两人骑马行进在绿得发亮的草地上的浪漫联想深刻地撩惹着他……一个摇摆间的犹豫,常泰就冷不丁地带走了她。这个常泰!他心里恨恨地想着。
常泰和夏红红赶到白石头沟时已是10点了。低矮阴暗的老房里,产妇无声无息地半靠在大炕上,边里守着一个银发闪闪低矮佝偻的老婆婆。本来就很小的木格纸窗上,蒙着一块毛毡,把所有的光线都挡在了外面。大热的天里,烧着火炕,一股说不出来的怪臭味儿直冲脑门。若不是墙上挂着一盏油灯,肯定是什么也看不见。
常泰抢步进屋,急抓病人的腕脉。一点脉息都摸不到。再听心脏,竟然还在微弱地搏动。他来不及多想,掏出针包,急刺产妇人中、合谷二|穴。然后令汉子立刻取掉蒙窗的毛毡,吹熄油灯,挂起门帘。对老婆婆的尖声怪叫充耳不闻,直接掀开了病人身上盖着的毡子——刺鼻的腥臭味顿时上扑,熏得他两眼发花。定睛看时,只见产妇面色灰白、神光散失,身子下面污血淋漓,已开始变质的脐带吊在两腿间……
夏红红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头晕目眩、四肢发麻,不要说是抢救病人,根本就成了个手足无措的呆子,连最起码的治疗原则都忘记了。在她的意识里,这样的病人不可能是活的。可她分明是活的,常泰给她刺针时,她真真实实地出了口气,并发出了呻吟。这呻吟使夏红红猛地醒了过来,在常泰给病人的三阴交、至阴、独阴三|穴进针时,她迅速地量了血压,以极熟练的动作给病人的静脉推注了100毫升的高浓度葡萄糖,接着就给她做了盘尼西林过敏实验。又按常泰的吩咐,从他腰间的羊皮口袋里取少许暗红色的药粉,用水溶化,为病人徐徐服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夏红红浑身汗透;双腿发瘫时;常泰终于取出了那腥臭了的致命的胎盘。
病人的性命保住了。
4个小时后,夏红红在斜晖的温暖里再次给她注射,虽说她依然是面色苍白、四肢逆冷、神昏气弱,可脉象已从无到有,血压也已明显回升。在此期间,常泰的针灸一直没有停止,只是所有的针都留在了耳朵上。夏红红像是自己经受了一场生死考验,她静静注视着那张饱经沧桑磨难的像晒干了的牦牛皮的脸,注视着那双刚刚从地狱中游历回来的面对过死神的眼睛。这眼睛半睁着,既不清澈也不混浊,既不明亮也不黯淡;没有祈求、欲望,也没有忧伤和痛苦。它安详、慈和、自然,若不是瞳仁中有一束温暖游动的光,跟牛或者是马的眼神几乎是一模一样。夏红红看着她,心里突然发酸,莫名的忧伤涌上心头。
吃饭的时候,夏红红完全没有胃口,可她真的很饿。常泰说:吃点吧,这儿的条件就是这个样子,老乡的生活很苦。你以后肯定会经常出诊下村,早出晚归的,不知道会多辛苦,得尽快适应群众的生活。来,吃上点。他给她掰了一块黑色的类似于蒸馒的食品:你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