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异星邪-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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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冠羽士俯身整理着被卓长卿一掌震倒的杯盏,于是,他眼中所流露出的那种得意而狞
恶的目光,卓长卿便又无法看到。
且说临安城里——
多臂神剑云谦父子,以及那飞骑奔来,报凶讯、求援手的大汉,又怎会知道他们所焦急
等待着的卓长卿,不但已经见着他启己不共戴天的仇人,而且还遭遇到这些复杂而奇异的
事。
这一日之间所发生的事,不但使得卓长卿的生命为之改观,甚至天下武林中人的命运,
也受到影响,这却也是临安城里的云氏父子无法预料得到的。
一阵风吹来,吹散了西天的晚霞,月亮却从东边升起来了,又是一个有月有星的晚上。
卓长卿从那小小的鄂菜酒铺,漫步走出,他的态度虽然仍是那么从容而安详,但是他的
心绪,却远不及外表的安定。
方才,太阳刚刚隐没的时候,那高冠羽士就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还道:“老夫与君
一席长谈,更觉得兄台是武林中百年难见、不可多得的少年侠士,对此番武林浩劫,兄台想
必能有一妥善安排,老夫方才絮絮所言,不过是给兄台一个参考而已,兄台如能将此浩劫消
弭,则不但老夫幸甚,亦是武林中千百同道之幸了。”
卓长卿默默地听着他的话,长揖相送,自己却仍然坐在那间小小的酒铺里,沉思良久,
这高冠羽士的一席话,虽然使他明白了许多他以前不知道的事,却也替他添了许多疑云。
天就晚,暮云四合,酒铺中的食客也多了起来,见到他一个人坐着发愕,都不禁投以诧
异的眼色,他觉察到了,便也走了出来,风越来越凉,日间的褥暑之意,此刻已为之尽消,
但是他的心,却仍然沉闷得很,还是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该如何做。
方才半日之间,那高冠羽士滔滔辩才,虽然使得卓长卿将自己对他的疑惑之心消去不
少,但此刻卓长卿沉思之下,却又不禁开始觉得此人可疑,不住地暗自寻思道:“此人员是
可疑,但他所说的话,却是极为合理的呀!我若真能在会期之前,将那丑人温如玉除去,那
么此场劫难,便在无形之中化暴戾为祥和,甚至那温瑾…”
想到温瑾,他不禁暗中叹息一声,中止了自己思潮,目光抬处,只见暮色之中,已然依
稀显出城廓的影子,他知道临安到了。
远远望去,临安城里,万家灯火,依稀可见,这在当时尚未十分繁华的山城,此刻却是
冠盖云集,笙歌彻夜不绝。甚至百里以外的流萤,都飞到这里来,乔迁手中所持的那三幅画
卷,在江湖之中掀起的风浪,不可谓之不大了。
卓长卿徐然走人临安城,只见城市闹市之上,家家灯火通明,不时有三五劲装佩刀的彪
形大汉,把臂高歌而来,从酒楼高处飘下的呼五喝六之声,更是时时可闻,昨夜的流血惨
剧,虽然使得山城一度陷于恐惧之中,但城中的这些武林豪士,本是刀头舔血的朋友,仅只
一夜,便生像是将那流血的景象忘却了。
卓长卿不禁暗中叹息一声,忖道:“这些人不远千里而来,只望名剑美人,俱已在望,
至不济也可看一场热闹,弄几百两银子回去,又有谁知道自己已将大祸临头呢?”
心念一转,便又想到多臂神剑云氏父子,忖道:“云老爷子他老人家见多识广,不知道
有没有看出此事的端倪来。”
他虽是聪明绝顶之人,但此刻心中却有着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心里虽然很想找那
老于世故的多臂神剑商量一下,但却又觉得此中牵涉,有许多事竟难以出口。
一时之间,他心中思潮又自翻涌,不能自决,暗叹一声,又忖道:“无论如何,我总该
先找他老人家再说,反正此刻离会期还有几日光景,稍迟一日,我再上天目山去,亦不为迟
——”他突地惊讶地阻止住自己的思虑,因为他自家亦不知在什么时候,也自认为如要消去
这场劫难,就非得听从那高冠羽士的话不可,但是他内心隐隐约约之间,却又觉得那高冠羽
士不甚可靠,甚至姓名都可能是假冒的。
是以他此刻才觉得有些惊讶,惊讶之中,却又不禁忖道:“我怎地如此糊涂,方才竟忘
了问他那丑人温如玉布下的陷讲究竟是在何处,想那天目山乃海内名山之一,绵亘何止百
里,我若漫无目的地去乱找一气,只怕找个五天也无法找到。”
又忖道:“呀!我甚至连云老爷子此刻究竟落脚何处都不知道呢?这临安城如此大,要
想找一个人的下落,怕不比那更要难些。”
皱眉沉吟,漫步良久,心中突又一动,不禁暗中失笑道:“我怎地如此笨法,想那云老
爷子乃是武林中大大有名之人,他住在什么地方,我只要问问人,想必总会有人知道的
吧!”
这少年此刻正是思潮百转,紊乱不堪,甚至连原有的聪慧都消去几分,此刻一念至此,
脚步微顿,方想找个武林朋友,询问一下那多臂剑云氏父子的落脚之处。
哪知——
他目光方自一转,耳中却听得一般奇异的乐声,若有若无地从城外传来,此刻城中虽然
喧哗,但这种乐声一经人耳,卓长卿毋庸仔细凝听,便知道又是出自今晨所见那些红衫少女
手中所持的似萧非萧、似笛非笛的青竹之中。
他心中不禁为之一惊,忖道:“难道那丑人温如玉此刻竟也到这临安城里来了?”
却听这种奇异的乐声,由远而近,越来越为清晰,何消片刻,不止卓长卿听的清清楚
楚,就连那些正在街头漫步,或是正在酒楼热饮的人,也俱都听到这种奇异的乐声了。
于是路上的行人,为之驻足,酒楼中的食客,也探出头来,虽然看来俱都消闲寻乐,其
实心里又何尝不是人人暗中警戒着。这临安城此刻正是多事之秋,随时都可能有突来的灾
祸,降临在大家头上。
标题
古龙《月异星邪》
第十一章 玉女金帖
一盏精致的铜灯,放在靠墙的长几上,柔和的灯光布满了这间厅房。
厅房的后面是一间卧室,厅房和卧房都不大,然而多臂神剑能够找到这样的落脚之处,
却也并非是件易事。
因为,此刻这风云际会的临安城,的确是太拥挤了,你若不是像多臂神剑以及云中程这
种德高望重而且名重武林的江湖前辈,只怕要找一席安身之地都极为困难,何况是这样有厅
有室的套房。
此刻,多臂神剑云谦正坐在面对着窗子的巨大靠椅上,窗外是一个小小的院子,不时有
欢笑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使得那沉重的夜色,看来有种令人兴奋的光采。
但是,这曾经叱咤一时的武林前辈的面色,却是忧郁而沉重的。
坐在他对面的云中程见到他爹爹的神色,不安地问道:爹爹,时候已经不早了,你老人
家可要到外面吃些东西?“云谦缓慢地摇了摇头,灯光照在他脸上,使得他脸上的皱纹,看
来极为清晰,云中程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又道:“长卿弟年纪虽轻,但是武功却高得惊人,
而且又极为聪明,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出什么差错的,你老人家又何必担心呢?”
多臂神剑浓眉微皱,突又叹道:“我担心的倒不是长卿,而是——”话声突地一顿:
“中程,你可知道乔迁这些日子跑到哪里去了,我想问问他——”话犹未了,他话声竟又一
顿,云中程不禁亦自一皱剑眉,奇怪他爹爹今天说话怎的会如此吞吐,哪知却听云谦沉声叱
道:“中程,你听听,这是什么声音?”
晚风,穿过小院,吹进窗户。
那种奇异的乐声,此刻竟也随着晚风,若断若续地飘了进来。
云氏父子面色都不禁为之大变,云中程凝神听了半晌,方待答话,云谦却又说道:“这
声音我像是曾经听过——”突地一拍前额,又道:“对了,是在苗疆,三十多年前,我就听
过这种声音,是苗人的吹竹之声,那时……我年纪和你差不多,现在……”
自悲日暮的老人,常会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出他的心境来的。
云中程愣了一愣,抢步走到门口,又突然驻足回身说道:“爹爹,我先出去看看,也许
是——”他含蓄地中止了自己的话,因为他不愿意说出丑人温如玉这个名字来。
但是久闯江湖的多臂神剑,又何尝没有从这奇异的乐声中联想到这位久居苗疆的女魔头
红衣娘娘温如玉来。
于是他们一起走出了客栈。
街道上,灯光依旧,行人也仍然很多,但是,喧笑声、高歌声、轰饮声,却全都没有
了,只剩下那种奇异的乐声,袅袅地飞扬着。
他们顺着这乐声由来的方向,大步走了过去,相识的武林豪士此刻心中虽然惊诧不定,
但见了他们父子仍未忘了躬身为礼。
转过一条路,云中程目光动处,突然见到那站立在人群之中,有如鸡群之鹤,一身玄衫
的卓长卿,不禁脱口道:“爹爹,长卿就在那里。”
目光锐利的卓长卿,却没有看到他们,因为他正在呆呆地想着心事。
但是云中程的这一喊,却将他从沉恩中惊醒,但是不等他迎上去,多臂神剑已抢步走了
过来,一把抓着他的臂膀,大声道:“长卿,你没事吧?”
虽然是短短几个字,然而在这几个字里,却又包含着多少关怀与情感。
卓长卿摇了摇头,呐呐他说道:“老怕,你老人家放心,我……我没事。”
他喉头哽咽着几乎不能将这句话很快他说出来,只觉得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温情,从这
老人一双宽大的手掌中传到他身上,这种温情,没有任何言语能够形容,也没有任何东西可
以替代。
他感激地笑着,他伸出手握住云中程的手,一时之间,这三人彼此之间,各部有一种温
暖的感觉升起,友情,这又是多么奇妙而可贵的情操呀。
他们彼此握着手,呆呆地愣了半晌,谁也没有说话,四侧的人们,目光望在他们身上,
不禁却有点奇怪,这两个名重武林的江湖侠士,此刻怎么会做出恁地模样。
但是——
那奇怪的乐声,却更响了。
于是大家的目光,又不禁从他们身上,转向这乐声的来路。
卓长卿定了定神,说道:“老伯,大哥,这声音就是那丑人温如玉门下的红衫少女们所
吹奏出来的,看来那温如玉此刻已进了临安城。”
多臂神剑一轩脓眉,回顾云中程一眼,沉声说道:“果然是她!”
又转向卓长卿:“长卿,你是怎么知道的?”
“卓长卿沉吟了一下,不知道此刻该不该将自己这一日所遇说出;他虽毋须隐瞒云氏父
子,但却不愿被站在旁边的人听到。哪知——他心念转处,却听得四侧的人群突地发出一阵
骚动,站在路旁的人,涌向街心,站在楼下的人,也似乎奔了下来,他目光一转,也不禁脱
口道:“来了。”
多臂神剑云谦心中不禁为之暮地一跳,数十年来,红衣娘娘温如玉之名,在江湖中传言
不绝,但是她足迹从未离开苗疆一步,此刻这年已古稀的武林豪士一想到她即将在自己面前
出现,心中竟不禁有种怔忡的感觉,忖道:“难道这女魔头此刻真的到江南来了,而且已人
了临安城。”
转目望去,只见街道尽头,果然缓缓走来一行红衫女子,方才涌至街心的人群,见到这
行女子,竟又齐退到路边。
街道两边的灯光,射到这行女子身上,只见她们一个个俱都貌美如花,肤如莹玉,满身
的红衫被灯光一映,更是明艳照人,不可方物。
卓长卿目光动处,不禁在心中暗道一声:“果然又是她们!但那丑人温如玉的香车
呢?”
凝目望去,这些少女云鬓高挽,手持青竹,也依然是白天的装束,但是却在每人的左
时,多挂了一个满缀红花的极大花篮。两人一排,井肩行来,远远望去,仿佛有着八排,但
是她们身后,却只是一些因好奇而跟在后面的人们,哪里有那红衣娘娘温如玉日间所乘的宝
盖香车的影子。
多臂神剑云谦凝目望了半晌,突地心中一动,又自回顾云中程道:“中程,你看这些女
子可觉眼熟?”
云中程额首道:“这班少女无论装束打扮,以及体态神情,都和那天到我们家里去送寿
礼的少女有些相似,但年龄好像稍微大些。”
云谦一捋长须,道:“是了,那夭我就看出,那班女子一定是温如玉的门下,此刻看
来,你爹爹的估计,一点也不错。”
语声微顿一下,又道:“但怎么却不见那红衣娘娘呢?那么这班女子又是来做什么的?
哼——一个个手里还提着花篮,难道是来散花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