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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部分

悲惨世界-第64部分

小说: 悲惨世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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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坡正是在那地点开始的。那人并不回到去孟费郿的那条路上,他向右转,穿过田野,大步走向那树林。 
  走进树林后他放慢了脚步,开始仔细察看每一棵树,一步一步往前走,好象是在边走边找一条只有他知道的秘密路。有那么一会儿,他仿佛迷失了方向,停了下来,踌躇不决。继又摸一段,走一段,最后,他走到了一处树木稀疏、有一大堆灰白大石头的地方。他兴奋地走向那些石头,在黑夜的迷雾中,一一仔细察看,好象进行检阅似的。有株生满了树瘤的大树长在和那堆石头相距几步的地方。他走到那棵树下面,用手摸那树干的皮,好象他要认出并数清那些树瘤的数目。 
  他摸的那棵树是恓树,在那恓树对面,有棵害脱皮病的栗树,那上面钉了一块保护树皮的锌皮。他又踮起脚尖去摸那块锌皮。 
  之后,他在那棵大树和那堆石头之间的地上踏了一阵,仿佛要知道那地方新近是否有人来动过土。 
  踏过以后,他再辨明方向,重行穿越树林。 
  刚才遇见玛赛特的便是那个人。 
  他正从一片矮树林中向孟费郿走来时,望见一个小黑影在一面走一面呻吟,把一件重东西卸在地上,继又拿起再走。他赶上去看,原来是一个提着大水桶的小孩。于是他走到那孩子身边,一声不响,抓起了那水桶的提梁。 
    
    
    
  
 
 
 
 
 
 
 
 
 七 珂赛特在黑暗中和那陌生人并排走

    

  我们说过,珂赛特没有害怕。 
  那个人和她谈话。他说话的声音是庄重的,几乎是低沉的。 
  “我的孩子,你提的这东西对你来说是太重了。” 
  珂赛特抬起头,回答说: 
  “是呀,先生。” 
  “给我,”那人接着说;“我来替你拿。” 
  珂赛特丢了那水桶。那人便陪着她一道走。 
  “确是很重。”他咬紧了牙说。 
  随后,他又说: 
  “孩子,你几岁了?” 
  “八岁,先生。” 
  “你是从远地方这样走来的吗?” 
  “从树林里泉水边来的。” 
  “你要去的地方还远吗?” 
  “从此地去,总得足足一刻钟。” 
  那人停了一会不曾开口,继又突然问道: 
  “难道你没有妈妈吗?” 
  “我不知道。”那孩子回答。 
  那人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她又补充一句: 
  “我想我没有妈。别人都有。我呢,我没有。” 
  静了一阵,她又说: 
  “我想我从来不曾有过妈。” 
  那人停下来,放下水桶,弯着腰,把他的两只手放在那孩子的肩上,想在黑暗中看清她的脸。 
  来自天空的一点暗淡的微光隐隐照出了珂赛特的瘦削的面貌。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说。 
  “珂赛特。” 
  那人好象触了电似的。他又仔细看了一阵,之后,他从珂赛特的肩上缩回了他的手,提起水桶,又走起来。 
  过了一阵,他问道: 
  “孩子,你住在什么地方?” 
  “我住在孟费郿,您知道那地方吗?” 
  “我们现在是去那地方吗?” 
  “是的,先生。” 
  他又沉默了一下,继又问道: 
  “是谁要你这时到树林里来提水的?” 
  “是德纳第太太。” 
  那人想让自己说话的声音显得镇静,可是他的声音抖得出奇,他说: 
  “她是干什么的,你那德纳弟太太?” 
  “她是我的东家,”那孩子说,“她是开客店的。” 
  “客店吗?”那人说,“好的,我今晚就在那里过夜。你领我去。” 
  “我们正是去那里。”孩子说。 
  那人走得相当快。珂赛特也不难跟上他。她已不再感到累了。她不时抬起眼睛望着那个人,显出一种无可言喻的宁静和信赖的神情。从来不曾有人教她敬仰上帝和祈祷。可是她感到她心里有样东西,好象是飞向天空的希望和欢乐。 
  这样过了几分钟,那人又说: 
  “难道德纳第太太家里没有女用人吗?” 
  “没有,先生。” 
  “就你一个吗?” 
  “是的,先生。” 
  谈话又停顿了。珂赛特提高了嗓子说: 
  “应当说,还有两个小姑娘。” 
  “什么小姑娘?” 
  “潘妮和兹玛。” 
  孩子在回答中就那样简化了德纳第大娘心爱的那两个浪漫的名字。 
  “潘妮和兹玛是什么?” 
  “是德纳第太太的小姐,就是说,她的女儿。” 
  “她们两个又干些什么事呢?” 
  “噢!”那孩子说,“她们有挺漂亮的娃娃,有各色各样装了金的东西,花样多极了。她们做游戏,她们玩。” 
  “整天玩吗?” 
  “是的,先生。” 
  “你呢?” 
  “我,我工作。” 
  “整天工作吗?” 
  那孩子抬起一双大眼睛,一滴眼泪几乎掉下来,不过在黑暗中没有人看见,她细声回答: 
  “是的,先生。” 
  她静了一阵,又接着说: 
  “有时候,我做完了事,人家准许的话我也玩。” 
  “你怎样玩呢?” 
  “有什么玩什么。只要别人不来管我。但是我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潘妮和兹玛都不许我玩她们的娃娃。我只有一把小铅刀,这么长。” 
  那孩子伸出她的小指头来比。 
  “那种刀切不动吧?” 
  “切得动,先生,”孩子说,“切得动生菜和苍蝇脑袋。” 
  他们已到了村子里,珂赛特领着那陌生人在街上走。他们走过面包铺,可是珂赛特没有想到她应当买个面包带回去。那人没有再问她什么话,只是面带愁容,一声也不响。他们走过了礼拜堂,那人见了那些露天的铺面,便问珂赛特说: 
  “今天这儿赶集吗?” 
  “不是的,先生,是过圣诞节。” 
  他们快到那客店的时候,珂赛特轻轻地推着他的胳膊。 
  “先生?” 
  “什么事,我的孩子?” 
  “我们马上到家了。” 
  “到家又怎么样呢?” 
  “您现在让我来提水桶吧。” 
  “为什么?” 
  “因为,要是太太看见别人替我提水,她会打我的。” 
  那人把水桶交还给她。不大一会,他们已到了那客店的大门口。 
    
    
    
  
 
 
 
 
 
 
 
 
 八 接待一个也许是有钱的穷人的麻烦

    

  那个大娃娃还一直摆在玩具店里,珂赛特经过那地方,不能不斜着眼睛再瞅它一下,瞅过后她才敲门。门开了。德纳第大娘端着一支蜡烛走出来。 
  “啊!是你这个小化子!谢谢天主,你去了多少时间!你玩够了吧,小贱货!” 
  “太太,”珂赛特浑身发抖地说,“有位先生来过夜。” 
  德纳第大娘的怒容立即变成了笑脸,这是客店老板们特有的机变,她连忙睁眼去找那新来的客人。 
  “是这位先生吗?”她说。 
  “是,太太。”那人一面举手到帽边,一面回答。 
  有钱的客人不会这么客气。德纳第大娘一眼望见他那手势和他的服装行李,又立即收起了那副笑容,重行摆出她生气的面孔。她冷冰冰地说: 
  “进来吧,汉子。” 
  “汉子”进来了。德纳第大娘又重新望了他一眼,特别注意到他那件很旧的大衣和他那顶有点破的帽子,她对她那位一直陪着车夫们喝酒的丈夫点头,皱鼻,眨眼,征求他的意见。她丈夫微微地摇了摇食指,努了努嘴唇,这意思就是说:完全是个穷光蛋。于是,德纳第大娘提高了嗓子说: 
  “喂!老头儿,对不起,我这儿已经没有地方了。”“请您随便把我安置在什么地方,”那人说,“顶楼上,马棚里,都可以。我仍按一间屋子付账。” 
  “四十个苏。” 
  “四十个苏,可以。” 
  “好吧。” 
  “四十个苏!”一个赶车的对德纳第大娘细声说,“不是二十就够了吗?” 
  “对他是四十个苏,”德纳第大娘用原来的口吻回答说,“穷人来住,更不能少给呀!” 
  “这是真话,”她丈夫斯斯文文地补上一句,“在家接待这种人,算是够倒霉的了。” 
  这时,那人已把他的包袱和棍子放在板凳上,继又靠近一张桌子坐下来,珂赛特也赶忙摆上了一瓶葡萄酒和一只玻璃杯。那个先头要水的商人亲自提了水桶去喂马。珂赛特也回到她那切菜桌子下面,坐下去打毛活。 
  那人替自己斟上了一杯酒,刚刚送到嘴边,他已带着一种奇特的神情,留心观察那孩子。 
  珂赛特的相貌丑。假使她快乐,也许会漂亮些。我们已经约略描绘过这个沉郁的小人儿的形象。珂赛特体瘦面黄,她已快满八岁,但看上去还以为是个六岁的孩子。两只大眼睛深深隐在一层阴影里,已经失去光彩,这是由于经常哭的原故。她嘴角的弧线显示出长时期内心的痛苦,使人想起那些待决的囚犯和自知无救的病人。她的手,正如她母亲猜想过的那样,已经“断送在冻疮里了”。当时炉里的火正照着她,使她身上的骨头显得格外突出,显得她瘦到令人心酸。由于她经常冷到发抖,她已有了紧紧靠拢两个膝头的习惯。她所有的衣服只是一身破布,夏季见到会使人感到可怜,冬季使人感到难受。她身上只有一件满是窟窿的布衣,绝无一寸毛织物。到处都露出她的肉,全身都能看到德纳第婆娘打出来的青块和黑块。两条光腿,又红又细。锁骨的窝使人见了心痛。那孩子,从头到脚,她的态度,她的神情,说话的声音,说话的迟钝,看人的神气,见了人不说话,一举一动,都只表现和透露了一种心情:恐惧。 
  恐惧笼罩着她,我们可以说,她被恐惧围困了,恐惧使她的两肘紧缩在腰旁,使她的脚跟紧缩在裙下,使她尽量少占地方,尽量少吸不必要的空气,那种恐惧可以说已经变成她的常态,除了有增无减以外,没有其他别的变化。在她眸子的一角有着惊惶不定的神色,那便是恐怖藏身的地方。 
  珂赛特的恐惧心情竟达到了这样一种程度:她回到家里,浑身透湿,却不敢到火旁去烤干衣服,而只是一声不响地走去干她的活。 
  这个八岁孩子的眼神常是那么愁闷,有时还那么凄楚,以致某些时刻,她看起来好象正在变成一个白痴或是一个妖怪。 
  我们已经说过,她从来不知道祈祷是怎么回事,她也从不曾踏进礼拜堂的大门。“我还有那种闲空吗?”德纳第大娘常这么说。 
  那个穿黄大衣的人一直望着珂赛特,眼睛不曾离开过她。 
  德纳第大娘忽然喊道: 
  “我想起了!面包呢?” 
  珂赛特每次听到德纳第大娘提高了嗓子,总赶忙从那桌子下面钻出来,现在她也照例赶忙钻了出来。 
  她早已把那面包忘到一干二净了。她只得采用那些经常在惊骇中度日的孩子的应付办法:撒谎。 
  “太太,面包店已经关了门。” 
  “你应当敲门呀。” 
  “我敲过了,太太。” 
  “敲后怎么样呢?” 
  “他不开。” 
  “是真是假,我明天会知道的,”德纳第大娘说,“要是你说谎,看我不抽到你乱蹦乱跳。等着,先把那十五个苏还来。” 
  珂赛特把她的手插到围裙袋里,脸色变得铁青。那个值十五个苏的钱已经不在了。 
  “怎么回事!”德纳第大娘说,“你听到我的话没有?” 
  珂赛特把那口袋翻过来看,什么也没有。那钱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可怜的孩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吓呆了。 
  “那十五个苏你丢了吗?”德纳第大娘暴跳如雷,“还是你想骗我的钱?” 
  同时她伸手去取挂在壁炉边的那条皮鞭。 
  这一骇人的姿势使珂赛特叫喊得很响: 
  “饶了我!太太!太太!我不敢了。” 
  德纳第大娘已经取下了那条皮鞭。 
  这时,那个穿黄大衣的人在他背心的口袋里掏了一下,别人都没有看见他这一动作,其他的客人都正在喝酒或是玩纸牌,什么也没有注意到。 
  珂赛特,心惊肉跳,蜷缩在壁炉角落里,只想把她那露在短袖短裙外的肢体藏起来。德纳第大娘举起了胳膊。“对不起,大嫂,”那人说“刚才我看见有个东西从小姑娘的围裙袋里掉出来,在地上滚。也许就是那钱了。” 
  同时他弯下腰,好象在地上找了一阵。 
  “没错,在这儿了。”他立起来说。 
  他把一枚银币递给德纳第大娘。 
  “对,就是它。”她说。 
  不是它,因为那是一枚值二十个苏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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