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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部分

狼烟-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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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刘四海呀?三张五张饼撑冒眼睛你,干嘛烙一锅?” 
  “我当然不是刘四海。”徐德龙苦笑道,乡间虚构饭量大的人物——刘四海,有首歌谣道:大肚蝈蝈刘四海,包子馒头吃二百。他说,“我估摸这场赌,没个三天两夜的下不来。” 
  丁淑慧用葫芦瓢舀面,加水,和面,擀面,烙饼。 
  今天,徐德龙格外高兴,顺口说句会局的歌谣:“八月里来八月八,元桂就把猪来杀,我的东家翁有利,万金财主把肉割。” 
  贤惠的丁淑慧,总是听丈夫的,烙了一花筐白面烧饼,盖块屉布,徐德龙挎上饼筐出门。 
  亮子里的宝局名盖东北,许多赌徒都以一生能进亮子里的宝局玩一次为荣耀。此刻,赌桌前坐着王警尉、徐德龙、闵二秧子及栾淑月,她后脑勺的“疙瘩鬏”上,插一红色鸡形疙瘩针。女人上场就是新鲜事,因此她吸引众人的目光。   
  第二十一章萧疏村落(2)   
  “栾掌班的,今日手气不错。”闵二秧子向栾淑月微笑道。 
  佳丽堂老鸨子栾淑月仍然傲慢地说:“与诸位一试高低,实在荣幸。这花六地嘛,我梳辫子留刘海儿时就会,始终未遇到过对手。” 
  花六地是掷骰子的一种玩法,即四个骰子同时进行摇赌。赌场清一色女性工作人员,女宝局人员摇骰子道: 
  “请押……” 
  “我押鹅牌!”闵二秧子思忖一下做出选择。 
  栾淑月押了“花九”,王警尉也跟着押了花九!徐德龙仍然押“三椎”。 
  女宝局人员摇骰子……那场赌成为亮子里历史最长的一次,鏖战了五天五夜,徐德龙吃光了一筐白面饼,他同栾淑月没输没赢,输赢在闵二秧子和王警尉之间展开,王警尉输得最惨。 
  第一场春雨狂暴地来到亮子里,雨中,衣衫不整的徐德龙在泥泞街道上往家赶,筐铺的实物店幌那只筐风雨里十分破旧,摇摇欲坠。 
  丁淑慧顶着盖帘接徐德龙进屋,眼睛布满血丝,目光直直的,长毛搭撒,一头扎到炕上,一觉睡了两天,她叫他都叫不醒。 
  “给人抬走都不知道。”街旁空闲地上,丁淑慧从针线笸箩中捡出一片很新的树叶说,她身边坐着“缝穷”女人。 
  “缝穷”女人问:“你家的筐铺呢?” 
  “黄啦。”丁淑慧纳袜底儿,手有些笨拙,说,“我的手做成病,伸不直,攥不紧,勒不了树条,编不了筐。” 
  “我说么,瞧你拿针挺费劲的。” 
  “唉!”丁淑慧叹口气道,“太细的针线活儿干不了了。” 
  街口一阵骚动,日本宪兵端枪押着五花大绑、脖上插着木牌的闵二秧子。接着有人喊道: 
  “快看哪,出红差出红差:枪毙或刀砍犯人。处决土匪等披红游街,故名。啦!” 
  一群看热闹的人随着刑车而去。 
  “缝穷”女人四下看看,低声道:“那个人前天对我说,他因为押宝得罪了王警尉……警尉的钱也敢赢呀?呆会能听见毙人枪声,黄土坑法场离这两胯子远哩。” 
  丁淑慧心一哆嗦,忽然站起身,收拾针线笸箩,说:“我明儿个再来!” 
  “缝穷”女人惊疑地望着她离去。 
  亮子里法场在镇郊存在近百年了,宪兵、警察划定的警戒线外围满观看的人。执法队员站成一排,犯人站在土坑边儿上,脖子挂的木牌子上写着:“枪毙通匪犯闵二秧子。” 
  死到临头的闵二秧子目光在黑衣警察行列中找到他要找的人——王警尉。赌场上的王警尉和警察的王警尉判若两人,威威武武,手按在腰刀上,十分得意。 
  “官报私仇!”闵二秧子声嘶力竭道,“王警尉,我在阴曹地府等着你,我还赢你!” 
  枪响,闵二秧子倒地。 
  丁淑慧回到筐铺放下针线笸箩,推醒徐德龙。 
  “刚睡多大一会儿,你就叫醒我!”徐德龙迷迷糊糊道。 
  “睡两天两夜,还困?我跟你说,宪兵队今天枪毙人。” 
  徐德龙满不在乎,说:“毙呗,二拇指一勾,啪!毙啦。” 
  “德龙,我为你担心,整日和军警宪特赌,输了倒好,赢了钱,命可就悬乎?”丁淑慧忧惧不安道,“听说今儿个毙的就是赢了王警尉那个人。” 
  “姓闵的,闵二秧子。”徐德龙哈欠连连地坐起来说,“那天,赢王警尉我在场。” 
  “德龙你不怕死?” 
  “怕死?哈哈……”徐德龙笑道,“王警尉不会杀我的,我们之间的账没算清。” 
  出完红差,王警尉到悦宾酒楼喝酒,掌柜梁学深想讨点警方的新闻,特陪他喝,店伙计一旁斟酒伺候。 
  “处理啦?”梁学深问。 
  王警尉瞥眼店伙计。 
  “你下去。”梁学深轰走店伙计。 
  “碾死个蚂蚁!闵二秧子太气人,赢钱,嘴还恶臊。哨皮(羞辱)我?”王警尉嫉恶如仇,恨恨道,“哼,扳我脖颈儿!”   
  第二十一章萧疏村落(3)   
  “整一个。”梁学深举酒盅道。 
  滋儿!王警尉喝出响动,说:“牌桌上讲究个气度,输得起赢得起,闵二秧子赢点钱乐张脚(栽跟头)了。和老子叫号?我只跟宪兵队挤咕下眼睛(递眼色),按个‘通匪’罪名,嘿嘿嘿!” 
  “钻席筒子。” 
  “对,钻席筒子!” 
  钻席筒子,就是枪毙。死后,多是没人收尸没棺木装殓,炕席一卷,钻席筒子。 
  梁学深从酒氽子里取酒壶给王警尉斟满盅,玩笑道:“敢赢你的钱,虎口掏食哟!” 
  王警尉抹下油嘴,惬意大笑。 
  2 
  日军选定马家窑作部落点看中的是这里的有利地形,沙坨环一块开阔的平地,数百家住户拥挤着,由壕沟圈起来的围子,四角砌有炮楼,土壕顶木桩挂几道刺鬼(铁蒺藜),可是挡住人,却挡不住病,一场瘟疫开始在该村悄悄蔓延。 
  “万仁兄,谭部落长!”围子南卡门,徐德富叫住谭村长。 
  “德富,有事找我?”谭村长将背在后面的手移到前面来,春天最后一缕阳光吝啬地躲开,现在他是部落长,管着两千来口人。 
  “犬子梦和病得很重,我想派谢管家去趟亮子里抓几副药。”徐德富愁眉不展,说。 
  “哎呀,”谭部落长为难的样子,说,“最近上头看得很严,随便不准放人出去。喔,喔,当然你们是陶局长的亲戚,情况特殊,出去没问题,我和村公所招呼一下,只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要快呀,人命关天啊!” 
  “我这就去村公所,听信。”谭部落长手再次回到背后,走了几步他蛤蟆一样跳跃,是一水坑,或许是谁的尿窝子。 
  徐家在村东头,新盖的六间土坯房。西头的一间屋前,谢时仿、徐郑氏两人拽住往屋里闯的女儿小英。 
  “小英,不能进去!” 
  “我看哥,我要看我哥,松开手!让我进屋。”小英挣扎着。她是徐德富惟一的女儿,同那个叫梦和的第三个儿子一起来到世上,他们是孪生兄妹。 
  “不,我……”小英手攥一把木梳哭喊着。 
  “小英,你不能进去!”徐郑氏哄劝道。 
  “英儿!”徐德富小跑到家,说,“听话!” 
  小英甩开谢时仿、徐郑氏,一下扑到徐德富怀里,说:“爹,我想给哥洗洗脸。” 
  “听话小英,爹告诉你。”徐德富说,“你哥得了怪病,传染……想他,隔窗户看几眼,就是不能进去。” 
  “爹啊,你回吧!——”邻居传来叫魂声。 
  徐家人的目光吸引过去,邻居房顶上一个男孩呼叫着,一根大抱绳从房前扔过房脊。 
  “他们为什么捆房子?”徐郑氏问身旁的管家。 
  “宝忱死啦,绳子捆他灵魂。”风俗方面谢时仿懂得多,唉声叹气道,“解心宽哟,灵魂能捆住倒好啦。” 
  围子里闹窝子病,一人患病,全家难免。 
  “小英,不让你接触你哥,都是为你好。走,跟爹回东屋去。”徐德富领走女儿。 
  当日,谢时仿快马急奔亮子里镇,迈进同泰和药店,气还没等喘匀,便问:“程先生在吗?” 
  “稍等。”捣药的店伙计魏满堂停住捣药锤,他不认得谢时仿。 
  “谢管家!”门帘掀开,程先生走出来。 
  “四少爷梦和病啦,红头胀脸,身上烫头火热的。”谢时仿讲病情,说,“村子死了几个人,都是一样的病。” 
  程先生已经听说有一种怪病在三江县流行,问:“喘吗?” 
  “喘得厉害,嗓子拉风匣似的。” 
  “不好啊!”程先生摇摇头,说,“开几副药吃试试,不过,恐难治好,眼下各地都闹起这个病。” 
  谢时仿拿上三副中药,仔细问问:“程先生,这病?” 
  “不好治啊!十天二十天就送命,没什么特效药。”程先生很惦记徐家,说,“忙过这几天,我去马家窑……”   
  第二十一章萧疏村落(4)   
  “当家的嘱咐,你忙先不要过去,二奶奶,四爷他们请你照眼一下,能配什么药就先吃着,预防着点儿。”谢时仿转达完徐德富的话,说,“我去筐铺看看四爷他们。” 
  “满堂,你送谢管家过去。”程先生说。 
  丁淑慧穿戴寒酸出现在管家面前,搬个马杌子让谢时仿坐下,倒碗水端给他说:“喝点水。” 
  “归屯搬到马家窑后,当家的特惦记你们。”谢时仿接过水碗道,“让我来看看你们,四爷呢?” 
  “出去了。”丁淑慧盯着管家手拎着的几包药。 
  “哦,四少爷病啦,我来抓药。” 
  “梦和咋啦?” 
  “病大发(重)啦,屯子里不少人都得了病,死了不少人……”谢时仿简单讲了部落里的情况,说到“人圈”的境况,谁都会伤心,近两千口人拥挤在狭小的空间,放个屁臭遍全村子,人不得病才怪。他问:“铺子生意咋样?还有四爷,你和秀云太太。” 
  丁淑慧实话告诉管家筐铺早黄了,秀云始终没回来。她让管家转告大哥,就说他们都挺好,日子过得很好。 
  谢时仿欲走又停,问:“可我还是要问一句,四爷现在忙什么?” 
  “忙?忙我大哥最烦的事。”丁淑慧嘱咐管家道,“千万别告诉我大哥,别再让他为我们操心啦。” 
  “我不说。”谢时仿知道徐德龙重操赌业,打听清楚了,他说,“四少爷急等用药,我得马上回去。四奶奶,瞅你们的日子挺紧巴,我腰里还有点钱,留给你吧。” 
  丁淑慧推辞,最后收下钱,几张纸币、几块大洋。 
  谢时仿抓回的中草药并没挽留住徐德富小儿子的生命,梦和僵直在一块木门板上,像一捆干草,他刚刚咽气。 
  “哥!”小英哭喊道。 
  哭红眼圈的徐郑氏手拿一只碗,对女儿说:“小英,给哥拘魂吧。” 
  在家人指导下,小英将一块烧纸蒙在碗口上,一手端碗,一手端木头旋的水瓢,绕房屋转圈,让瓢里的水滴到蒙纸的碗上,她呼道:“哥,哥!”然后,将水滴在蒙碗的纸上,倒进已死去的梦和嘴里……她再次揪心地呼喊: 
  “哥,哥啊!” 
  徐德富一脸哀丧,吩咐谢时仿道:“在屯外的坨子找块地方埋了,做好记号,等以后再迁进祖坟地,你先去打墓子吧。” 
  一个白茬儿小棺材被人抬出徐家,部落点里不止一家往外拉死尸。一辆牛车拉着草卷的尸体,几乎同徐家送葬人一起走出部落点的南卡门。都去一个地方——乱尸岗子,破衣褴衫的老者赶牛车走在前边,荒土岗竖着大大小小的坟包,几只啃尸的野狗被冲散,可见一具被啃得骇人的腐尸……老者铲土埋草卷裹着的死人。 
  “埋这儿吧。”徐德富选择一棵碗口粗的白榆树,在树干上砍出记号,徐家祖坟地在獾子洞,目前那里是无人区,等解禁了,再把儿子的尸骨移回去。 
  日本宪兵队队长室,角山荣听陶奎元汇报。 
  “疫情最严重的两个部落,王家窝堡和马家窑,每个屯子都死了几十口人,病势还没得控制。”陶奎元说。 
  养伤中的角山荣时刻注视乡间的疫情发展,中国百姓的死活他不在意,他怕瘟疫蔓延到日军部队来,慰安妇还没到达亮子里,士兵时常有人去逛中国的窑子……他决定明天将爆发疫病的两个部落点封锁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出,先强制消毒。 
  “如果控制不了,就……” 
  “怎样?”陶奎元问。 
  角山荣空掌划个弧线道:“通通地,嗯,明白?” 
  “明白!”陶奎元急忙点头道。 
  日军、警察蝗虫一样扑向马家窑部落点,谭村长扯着脖子喊叫,很快全村人集中在场院里,男女村民被强制分开,集中两处。日军、警察都戴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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