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物语 作者:宫部美幸 宫部美雪-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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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大家都讨厌你哩!你怎么老是抠死理呢。”
“你说那种话对神灵不敬,你会受到诅咒的呀。”
“讨厌的家伙!”
女孩子们气呼呼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亘很受打击,沉默地坐在桌前。无论认为对方说的话多么不合理,一句“大家最讨厌你”实在够受的,仿佛心头被猛砍一刀。
回家的路上,亘和阿克一起走,无论阿克谈到什么话题,即便阿克把话题转到日本足球队和伊朗足球队昨晚势均力敌的大战上,如此激动人心的事,亘也几乎没有聊的心情,因为课间休息时的争执还影响着他。一旁的阿克却情绪高涨,两手在空中挥舞着拳头,盛赞中田神勇,小野帅气。即使是没看昨夜球赛的人,听一遍阿克的演说,也能明了比赛经过了吧。
两人走近那栋“问题大楼”。若在平时,阿克在前一个路口便向右拐,说一声“拜拜”。今天似乎是因为忘情于电视转播解说,忘记回家了。
“哎,阿克。”
亘开口说话时,阿克正就上半场三十二分钟中田的一个直传的角度,配合身体动作进行解说。他一只脚抬起,却扭过头来问:
“嗯?怎么啦?”
“就是这里了吧……”
亘抬头仰望被防水布覆盖的大楼。大楼像一个由钢支架搭成的细长空箱子,披着滥褛的布块,无精打采。今天仍属五月奸天气,晴空碧蓝,更显得脏兮兮的尼龙防水布凄凉无助,遭遗弃好寂寞。
“你说什么呀,这么认真。”
阿克转过身来,窥探一下亘的神色。
“我要把它弄清楚。看是否真的有幽灵出没,有的活是怎样的幽灵,”
阿克眨巴眨巴眼睛,亘的话让他目瞪口呆。然后,他也学亘的样子,仰望瘦骨毕现的大楼。他这样看了一会儿,因亘没有往下说,便挠着头回头问:
“你准备怎么办?”
“晚上潜入。”亘说着,快步走起来,“你有个大手电对吧?那东西可以惜给我吗?”
阿克跑着追上去说:“可以呀,但很难往外拿,老爸说那是非常时期用的,随便拿他会生气的。”
阿克的父亲,即小村叔叔,出生在神户。尽管来东京已经多年,且阿克也是在此出生,但故乡曾遭遇的大地震,仍给予叔叔心灵极大冲击。小村家的防灾对策是力求万全:一有动静,就可以跑出都厅一带。
“那好吧,”亘脚下越发快起来,头也不回地说,“我自己想办法。’
“等一等嘛。好吧。我拿出来给你。”
阿克开始有点儿慌了。大概是因为亘太着迷的缘故吧。
“你怎么啦?怎么就那么在乎幽灵嘛?”
在乎的并不是幽灵。而是被女孩子们说“最讨厌,三个宇,他只想知道,“死抠道理”就那么不好吗?他只不过觉得她们的话不合逻辑,怪怪的,说出了自己心中自然产生的疑问而已。
即便是正确的意见,因为大家不相信就不该说出来吗?不能让众人心情愉快,不是随声附和的意见,就非得咽下闷着不说出来吗?否则就会讨人嫌,被女孩子白眼相待吗?
可这些事情都有损形象说不出口。所以亘沉默不语。怒冲冲地继续走路。
“几点钟呀?”走在后面的阿克说道,“喂,你答我呀?”
亘停下步子。问:“什么几点?”
“潜入大楼啊。我陪你去。”
亘高兴起来了,他甚至有点难为情,
“深夜才行吧。”
“十二点吗?”阿克笑道,“我们家是夜猫子的生意,肯定没问题,可你那边能抽身出来吗?”
阿克说的没错,对于亘而言,要在接近凌晨时走出家门,现实中几乎不可能。
亘的家虽说是父母和亘三人的家庭,但一年之中约有两百天是母子两人过日子。父亲三谷明回家很晚,休息日也总是外出,不是有这事就是有那事。自从转向开发旅游点的工作后,长期出差也多了起来,忙起来的话,一个月有一半时间归家就已经蛮不错了。所以,三谷明迄今一次也没有出席过亘的周日观摩课或运动会。总是到临近活动时还说“要去要去”的,但这种承诺从没有兑现过。
咳,周日观摩课就无所谓了。亘不是小孩子,不会总为这种事唠叨。父亲很忙碌,工作是误不得的,而眼下的问题,今晚父亲又百分之百深夜才归。母亲将会等待父亲。母亲会打打毛线、读读杂志。若深夜电视无聊,也有租录像带来看的。不等夜归的父亲洗过澡、吃完夜宵,她再收拾碗筷完毕,母亲是绝对不会睡的。怎样才能瞒着她走出家门呢?
亘一边吃饭。一边祈求出现奇迹。但愿父亲今天早归,说已疲惫不堪,他们早早上床吧。待两人入睡之后,他就可以蹑手蹑脚出门了。万一父母来察看房间,他把小熊玩具塞到被子下面做替身即可。绒毛小熊是三谷明去年年底公司聚餐时抽签抽中的奖品,但从来都没赢得过亘的青睐,这回总算派上用场了吧。
然而,现实就是现实。一如往常地和母亲一起吃晚饭,被教训“作业得认真做呀,今天发回来的作文且不说文章和内容,汉字的错误太多啦”,亘有一个小时被绑在桌子卜,之后洗澡,洗好出来时,母亲说“小村君来过电话”。
“看来没什么急事,因为他说明天在学校跟你说。妈妈之前说过的,妈妈不赞成小学生晚上过了九点还打电话。”
母亲双手叉在腰间。
“小村家是做揽客生意的,也许看法会有不同吧。”
一听母亲又说这种话,亘总是“又来了,真没劲”的心情。那感觉就像胸口皮肤最薄的地方被人家的指甲尖挠了一下。母亲不必怒形于色,亘也明白母亲不喜欢阿克,也明知母亲讨厌小村的父母。要说为什么,不外就是小村家开小酒馆,“没有教养、粗俗,不是好人进出的地方”。
可对于亘来说,阿克是他的朋友,
小村他爸也许的确是粗俗之人。某次学校开放日,他喝得醉醺醺、脸红红地出现。以致挨老师说。他妈爱化浓妆,甚至在商店街的另一侧都闻到那味儿。连阿克本人也曾取笑说,俺家老妈脸盘大,涂得又厚实,打粉底得比普通人多一倍,所以是化妆品店的客户。可亘并不讨厌叔叔婶婶。运动会的时候,他们都来给亘鼓劲,在三年级春天的参观日,遇到亘在算术上解决了一个稍难的问题,叔叔大声夸奖道“好啊,了不起!”尽管惹得旁人窃笑,他也完全不在乎,亘受到如此大力的赞扬还是头一回,所以那天的事情就如同混在土堆里的彩色玻璃碎片一样,很长时间都在亘的心头闪烁。
当母亲显出瞧不起小村家的神色时,亘虽然马上就想顶她,但话总在喉间无力地消失。这样一来,池就感觉自己背叛了小村家权叔婶婶乃至阿克。而他之所以没能反驳,也许是内心某处也认可妈妈的话有一定道理,对出入“小村”的顾客,亘虽然知之不详,他从阿克嘴里听说的,的确感觉与父亲公司的人大不相同。若进而被问及“你想当小酒店老板吗”的话。亘应该是摇头否定的吧。虽然还说不具体,但亘想将来成为在大学做研究的人,或者当律师。尽管说法不一,归根结底,母亲就是说。三谷家和小村家不是一回事。这话亘也能理解。
阿克的电话是想确认我今晚是否真能脱身吧。因三谷家的电话安在起居室,亘不可能不为人知地打电话。他感到很内疚,很惨。
——实在窝囊啊,我。
亘双肘支在桌面,手托下巴,怔怔地望着贴在桌面的课程表。明天第一节课是国语。阿克没写好作文?他最烦作文,总要向亘问三问四。
可如果今天晚上爽约,明天他会发怒,不理我了吧?肯定会的。
“没关系,不会的。”
突然,身后有人这样说道。一个甜甜的女孩的声音。
亘大吃一惊,直蹦起来,把椅子弄得“嘎吱”一声。回头一看——理所当然地,六叠大的儿童房间里什么人也没有。去年夏天因学期末成绩出乎意料地好,在亘再三央求下买来的十四英寸电视机,此刻也没有打开。
四下打量一番之后,亘重新坐下来,目光前视,像刚才一样。是因为迷迷糊糊之中打瞌睡了吧?最近有学者在电视上说,这种时候做梦印象鲜明,是真是假难以分辨。
然而,同样的声音又来搭讪了。
“今晚能出去的呀。所以你趁现在先睡一下为好。”
这一次亘从椅子上滚下来了。他连忙立定,环视房中。蒙着蓝色方格纹床罩的床。在参考书和童话书后面藏着漫画书的书架。电视机旁的游戏机上,盖上了花手帕。亘虽然很喜欢玩电视游戏,但由于只能玩母亲准许的软件——不用说买,连借也得母亲批准——丢在一边马上就会落满灰尘。脚下的地毯只在椅子小脚轮接触处有磨损,亘脱下的拖鞋扔在桌子后面。
没有任何人。除了亘以外的任何人。
“你想找我也看不见我呀。”
女孩子的声音回响在亘的脑子里。
“现在还不行嘛。”
亘心脏怦怦跳。是类似妖怪的模样吗?
“你是、是谁?”
亘出声了,向熟悉的房间、熟悉的空气发问,像说悄悄话似的。笨蛋才会在没人处自言自语。脑子里出现声音课真怪。可是,发出小小声音的话,多少可以抵消自己怕得发抖的惭愧感。
“哎,是谁呀?”
看不见人影的女孩子传出愉快的笑声。
“你还不如早点钻被窝吧。深夜出动不睡好可不行。明天上学该迟到啦。”
各种推想一下子搅在一起。要说数量的话,几乎比在博物馆见过的进化系统树的分枝数目还要多,不过,亘选择了最孩子气的反应。他冲出了房间。
“你怎么回事呀?”
邦子正在厨房的桌子上削苹果。
“要吃一个吗?吃完就刷牙,该睡觉啦。”
几乎吓瘫的亘抱住柱子。
“哟,怎么回事,脸色很差啊。”邦子说着,把菜刀搁在桌上,微侧着头看亘,“噢,早上有点咳嗽对吧?感冒了吗?”
因为亘没有回答,母亲站起身走过来。她用凉凉滑滑的手去摸亘的额头。
“看来没有发烧……在发冷汗?不舒服吗?想吐?”
没没没关系,晚安,睡啦——亘似乎说了这样的话。他摇摇晃晃地回到房间,关上门,靠在门上。后背响起敲门声。
“亘?怎么啦?真的没事吗?哎。”
“没事啦。我没有不舒服。”
亘好不容易定下神来,答道。他本想向母亲解释一下,又觉得会越说越麻烦。
敲门声终于停下来了,亘离开房门,躺到床上。由于情绪太激动,他几乎喘不过气,真的头晕眼花起来。
“好可怜呀,对不起啦。”又传来了女孩子的声音,“没打算要吓唬你的。”
亘两手塞住耳朵,紧闭双眼。接下来像要昏厥的样子,他任由四周变暗下来。
亘似乎入睡了,虽然他并没有打算睡。当他从黑暗中猛醒来,床边的闹钟指着十一时五十分。亘猛地爬起来。由于穿着衣服睡,虽然时间不长,身上有点汗津津的感觉,可又有点寒意。
他悄悄打开房间门,窥探一下厨房。电视机开着,正播放着新闻。是母亲常看的节目。
但是,母亲自己却睡着了。她伏在厨房的桌子上,睡得正香。
离幽灵大厦一个街区的南侧,是公园的入口。阿克先到了约定的地点,他一般都提早到。这可能也是遗传了父母的急性子吧。
“我、来晚、啦,抱、抱歉!”
亘上气不接下气,语不成句。跑这么点路就气喘吁吁,似乎说不过去,但就是止不住。恐怕是把怪事留在家里、闷着没说出来的缘故吧。
“阿姨把话说得那么凶,你竟然还成功地溜出来了呀!”阿克攀上公园的栅栏,像猴子一样麻利地移动着,说道。
“是说电话吧?抱歉抱歉。”
“没事啦。你妈对我家一向是那种态度啦。”
阿克说得干脆,但亘低下头,感到亏心。连阿克也很清楚地察觉到,母亲对小村家的人态度尤其生硬。
“阿姨先睡着了吗?不会吧?在权叔回来之前,还是不换衣服地等着吧?你是怎么脱身的?”
阿克像树上果子般漆黑的瞳仁在街灯的光线下闪烁着,充满惊异和好奇心。看他那副模样。亘此刻更加切实地感到母亲的情况异乎寻常。
亘不禁回头望向家的方向。
“她——睡着了。”
“感冒了?”
亘摇摇头,没有作声。好几个理不清头绪的问题已涌至喉间,他硬是把它咽回去,就像吞下难以下咽的大药丸一样。阿克,你试过不是睡着,而是眼前漆黑、昏厥过去吗?你试过在无人之处。有一个声音向你搭话吗?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