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凰-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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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湛眉头微皱,目光犀利而冷冽地在颜筝脸上打转,似要看穿她真实的心思,但那张脸上满怀着惊恐和惧怕,以及对生的渴望,看不出一丝一毫撒谎的痕迹。
他心里不觉松了口气。
五年那年父皇送了他一只南珈国进贡的长毛狮子狗雪团子,他心里欢喜地很,但二皇兄说只有女人才喜欢像雪团子一样的小狗,真正的男子汉爱的都是凶猛的巨獒。
他的相貌继承了蔺皇后多点。生得柔和姣丽,比寻常的女孩子还要美些。是以很忌讳别人说他不够阳刚,为了表现得他是个坚强勇敢的男子汉。而不是二皇兄口中胆小懦弱的女人,对雪团子他便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冷淡模样。
后来有一天,雪团子不见了。
他心急如焚,平素伪装的冷酷彻底坍塌,哭着闹着求父皇搜遍整个帝宫,但却一无所获。
当他觉得雪团子恐怕是遭了难,永远都不会再回到他身边的时候,雪团子竟从他寝宫的地窖里钻了出来,那种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回到身边的滋味。他至今想起时,仍然十分眷恋。
可惜,八岁那年,二皇兄弑父谋逆,他被逼离帝宫,没能带走雪团子。
元湛望着泪眼婆娑的少女发起怔来,他也不晓得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忽然想起了他童年时最心爱的雪团子,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他此刻的心情,与多年前雪团子失而复得时,是一般的。
以为她会从指间溜走,但她却并没有。不管她离开或者留下的理由是什么,她没有走,这已经足够。
他眉头掠过几丝笑意。对着满身狼狈的少女伸出手去,“抓紧我的手。我带你上去。”
颜筝痛苦地摇了摇头,右手拨开那些土灰。惨然地冲着元湛一笑,“云大人,我的左手卡在猎人的陷阱里的,这铁夹太重,我掰不开。”
元湛面色倏地沉了下来,他矮下身子去检查颜筝的伤口,清冷月色下,依稀能看出她手腕处的骨肉翻开,血水混入土灰,一片湿黏腥气,他黑着脸问道,“疼吗?”
颜筝苦笑起来,“疼过了头,现在好像不大觉得了。你能帮我弄开它吗?”
元湛轻轻将她手腕转平,贴着铁夹的下方放好,然后小声嘱咐她,“我掰开时可能会擦到,你的手别动,不要挣扎,就不会受伤。”
他见颜筝点头,这才用力将铁夹掰开,把她受伤的手抽了出来,带着她离开了陷阱。
颜筝蓬头垢面,身上的衣裳凌乱破碎,左手低低地垂着,全然失去了知觉,她跟在元湛身后走了两步,忽然顿住,拿右手去拽他的衣裳,“我现在不能回显慈庵,盏儿要杀我,我设计让她受困自己逃了出来,不晓得广莲山上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她咬了咬唇,“我也不能回韩王府,司徒侧妃冲撞了花神要我去祈福持诵,还未到半月之期,我不能回去。”
“而且,”她抬起头来,一双墨黑发亮的眼眸直直地望进他的,“盏儿是司徒侧妃的人,她要杀我,就算不是司徒侧妃授意,也必然是明净堂几位嬷嬷的意思,我就这样回去,等于羊入虎口,我说过的,我不想死……”
元湛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颜筝咬了咬嘴唇,“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不是永帝派来的奸细,也从未想过要对韩王府或者韩王有任何不利,如你所见,一个猎人设的陷阱都能让我轻易折倒,所以先前的事,全是一场误会。你我之间,原本没有深仇大恨。”
她微顿,“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握手言和?我不计较你从前弄伤我的脖颈,你也不要再怀疑我别有居心,可以吗?”
元湛双眼微眯,料到她后头尚有话要说,便点了点头说道,“接着说下去。”
颜筝抓着他衣衫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她凝了凝眉头,似是下定了决心般郑重恳求道,“我不能回显慈庵,也不能回韩王府,所以……你能不能看在我身世凄苦一生浮萍这样可怜的份上,放我走?”
她的语声低缓沉怨,几乎便是哀求,“云大人,求你!”
元湛眸色一沉,再缓缓抬起时目光里却写满了坚定和不容置疑,他说道,“你是四季园的美姬,我是紫骑的统领,你让我放你走,那是对韩王的不忠,亦是我的失职。很抱歉,我做不到。”
他看到颜筝的脸色一下子煞白,眼眸一抬,接着说道,“但我可以保证你在韩王府中的安全,不会有人胆敢谋害你的性命,或者对你不利。便是司徒侧妃也不行。”
这保证坚定有力,颜筝晓得是该信服的。但她的期望一直都不只是安全地活下来,而是要顺利地离开。可现在。这保证几乎打碎了她所有私逃的机会,除了期待九月之后被求娶,她没有任何希望了。
她一时怔忪,也不晓得是该欢喜还是难过。
元湛见颜筝气虚无力,想了想,便将她打横抱起,怀中的人儿有些扭捏挣扎,他的铁臂将她箍得更紧,一边又安抚地说道。“你脚伤未愈,手腕又添了新伤,走路太慢,我怕浪费时间,耽搁了治伤的时机,以后若是废了左手,便就不好了。”
他微顿,“你忍一忍,很快就到了。”
颜筝听罢。便渐渐停止了挣扎,虽然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事出紧急,也可权宜。云大人说得不错,她的左手麻木太久了,假若再不及时治疗。错失了良机,将来后悔也来不及。
这样想着。她便乖顺地窝在他胸口不动,过了片刻又发觉不对。云大人走的既不是去显慈庵的路,也似乎不是回韩王府的路,不由低声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元湛听到她说“我们”,不知怎么的,心里竟然有一丝甜蜜流淌,他的眉眼柔和下来,连声音都温柔了几分,“我们……去找大夫。”
段青衣看着元湛抱着个满身灰土的女人进来,先是一惊,后来看清楚那女子的容貌,便就漾起莫测的微笑来,他看过颜筝手腕上的伤,安慰地说道,“还好,未曾伤及筋骨,只是点皮外伤。”
但他随即又说道,“不过伤口处落了那许多灰,沾染了许多脏污,得好好处理干净,否则也有些难办。”
元湛急急地说,“那还请段先生立刻给她清理伤处。”
他从前上过阵,也杀过敌,晓得寻常刀伤剑伤只要未及要害,不曾失血过多,是死不了人的,但也常有兵士因为伤口不曾及时清洗,令脏污沾染了伤口处,引发高热红肿,最后无药可治而过世的。
段青衣挑了挑眉头,笑着指了指颜筝,“王……云大人没有瞧见这姑娘脏得像个泥人?先去把她弄干净了,我才好给药不是吗?”
他笑眯眯地对着颜筝说道,“我家后院恰好有一潭溪水,是从后面的山上引下来的,水清且浅,姑娘先将身上收拾干净了再说。你这手上的伤不重,上几次药就能好了,莫要担心。”
段青衣生得面善,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说话时又总是笑容满面的。
颜筝想到云大人给自己脖颈上涂的那药,想来便是出自这位段先生之手,那药效显著,不过才涂了两次,她脖颈上的刀伤就很快愈合结痂,掉落后也不曾留下疤痕,她心里崇敬段先生的医术,对他也很快就放下了戒心。
刚才来时她有意观察过地形,见此处空阔,人家稀零,这座小院又是被一圈篱笆所围,想来后院的水潭该十分隐蔽,这大晚上的,也不会有什么人有这闲情逸致守在那处偷窥,便点了点头说道,“有劳段先生了。”
但随即她的眉头忽然皱起,转头望向元湛,可怜兮兮地问道,“云大人,我的包袱……你拿了吗?”
元湛摊了摊手,“段先生这里有我几件素常穿用的衣裳,都是干净的,你先用着,你那破包袱,回头我让人取来便是。”
他拉着颜筝起来,“夜深路滑,我带你过去。”
颜筝有些为难,脸色一下子就红了,好在她此刻脸上一团脏污,恰好掩盖了她的羞涩和忐忑,但想到这座小院外头没有灯廊,乌漆麻黑的,她又是头一次来,根本找不到所谓后院的清潭在何处,便也只有乖乖地跟着云大人过去。
段青衣望着他两个的身影,满面笑容地抚着下颔的长须,眯了眯眼赞叹道,“倒是一对璧人,只可惜……罢了,以后如何,都是造化……”(未完待续。。)
053 心动
053。
六月将末,暑气愈发盛浓,就算是夜里,也十分闷热。
颜筝手里捧着一套淡紫色的男装,有些为难地说道,“这里四下无人,应当很安全,云大人不必担心我,还请回吧。”
她是名门淑女,不是江湖女侠,权宜之下勉强与云大人有过亲密之举,皆为了治病活命,但此刻并无那等必要,她便轻言婉转地劝他离开。
虽然云大人一定不是那等窥色的无耻之徒,但想到她沐浴时有个男子就在她左近不远,她总觉得浑身都不太舒服。
元湛倒是没有坚持,他指了指五丈开外的一座石墩,“我背对你坐在那处,有树荫隔着,你不必担心旁的,若是有事,只须高声唤我,我就来。”
他冲着她轻轻一笑,便转过身去。
颜筝目光一动,只觉得那宽阔的背影在月色如洗下分外有力刚毅,像是座值得倚靠的壁垒。
她不由苦笑起来,从前她视这男人为残暴冷酷的炼狱修罗,光听到他名字就吓得浑身发抖,生怕稍有不慎,就惹来他的肆意加害,可如今他却给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彷佛只要有他在,所有的烦恼就都会烟消云散。
这个男人让她觉得安心。
颜筝为这个乍然而生的念头惊住,她怔怔地望着依稀可见的那道模糊的背影发了会呆,良久,对着碧空叹了口气,才将身上脏乱不堪的衣裳解开,慢慢地下到水间。
她将整个头埋在潭水中。清凉的水珠钻入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洗去身上的脏污。也化开心中的燥热。
正恍惚间,不远处传来一阵低缓轻柔的埙声。
这埙声清浊分明。一时刚硬,一时柔和,像两股清弦不分高下,却终于糅合在一起,你侬我侬,深沉极了,也悠扬极了,颜筝一时听得呆住。
碧波潭上,银光浩淼。在某个不曾发觉的时刻,她的心忽然漏了一拍。
段青衣替颜筝上完药,就将药瓶递了过去,“你手腕上伤得不重,只是皮外伤,我替你上了药,以后就尽量不要沾水。这瓶伤药膏你拿去,每日换一次药,养上两日就能好。”
他说完又瞅了一眼穿着宽大男装的颜筝。忍不住说道,“你这女娃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也不是那等莽撞之人,怎么就那么容易受伤?啧啧。先是脖子,再是脚腕,这回又是手腕。”
他眯了眯眼。“以后行事可要千万小心,莫再伤了别处。女孩子浑身上下都是伤,将来成了亲。可是要遭夫君嫌弃的。”
颜筝脸颊微红,清冽的潭水洗去她脸上的脏污,这里又无和了黛粉的香膏可用,是以将她白皙而柔嫩的肌肤完全暴露出来,她皮肤白而透,脸上染了浅淡的一层飞霞,看起来就十分明显。
她轻轻抿了抿嘴唇,点头说了句,“先生教诲,小女记住了。”
其实,她再世为人之后,想的一直都是击倒缪姬和守护颜家,还从未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她和少帝元忻虽最终成了一对怨偶,到底也曾有过欢乐的时光,每当空闲下来念及往昔,她有时觉得甜蜜,有时又气愤难当,想到最后缪太后一己之私,令她家族倾覆骨肉崩离,又被气得浑身发抖。
到底,还不能完全释怀。
就算曾经想过要利用蔺雪臣的求娶来拜托韩王府和北地,但那也只是“利用”而已,大抵,她还未准备好将来会有个夫君这件事。
况且,颜筝涩涩地想,就算没有脖子和脚腕上的伤,她的背上也早就布满了鞭痕,她虽然看不到,但触手去摸时能感受到一片坑洼,这身子在属于她之前就已经破了相,她早已无需去顾忌未来夫君会不会嫌弃。
她垂下眼眸,心内暗暗叹了口气,想道,前世已经遇人不淑过一次,这世若不是看得清楚分明,是绝不会再往火坑里跳第二次的。
其实不嫁人,自己一个人过,也没有什么不好。
元湛不晓得短短一瞬之中颜筝心里已经转过这千万种念头,他见她脸色绯红,只以为她害羞,但再细看过去,她害羞带涩的表**语还休,竟有别样妩媚,如同春花绽放,不觉看得痴了。
他心里还觉奇怪,从前看她时百般不顺眼,但自从被段青衣说破心事后,再看她时她就美得不似人间,就好像刚才她满身脏污地从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