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之死-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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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科里的下场,我并不感到很意外,他最终会违反百分比的规律几乎是他的个性所决定的。虽然他是个天生的骗子,但在他内心的深处,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他深信自己的例算本事,实际上他从来都不是郭鲁尼伏特的对手,郭鲁尼伏特能用他的“铁少女”百分比把一切都碾得稀巴烂!
我想睡,但睡不着,打电话给维丽又太晚了,此时的纽约起码也是凌晨一点。百无聊赖中我顺手抄起在机场买的维加斯日报,随意地浏览。我忽然看见一则有关詹娜丽最近拍摄的一部电影的广告,她演的是女二号,只是个配角,但由于她演得出色,已获得金像奖的提名。纽约一个月前才开始放映这部影片,当时我曾打算去看而没看成,眼下可真是天赐良机,于是我马上就去电影院,虽然自从那天晚上詹娜丽和我造爱的中途离开旅馆以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这是一部好电影,我一眼都不眨地盯着银幕上的詹娜丽的所有镜头,发现她在表演中的言行举止和音容笑貌都和我在现实生活中所见所闻一样。在硕大的银幕上,她的脸部展现着万种风情:温柔、怜爱以及对性欲的饥渴。这一切她都曾在床上向我展示过,以至于我在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差点弄不清到底是在看戏还是回到了往昔,更疑惑她和我一起在床上的真正感受是什么,而当她拍摄这部电影时的真正感受又是什么。影片中有这么一个镜头:由于她的情人的拒绝而使她的希望破灭了,这时她脸上显出的绝望的表情和她在我面前流露的如出一辙。当时她认为我对她太残酷无情,那脸上现出的绝望的神情曾令我心痛。尤其使我吃惊的是,银幕上的那些床上戏竟然和我们之间那些最实在、最原始、最秘密的性生活一模一样!到底是因为她和我在一起时正在酝酿角色呢还是她从我们这些痛楚的经历中获得了灵感,因而在演戏时就自然而然地用上了?看见银幕上的她,又使我再一次爱上了她。我希望我们这个爱情故事最后是这样的:似锦的前程和成功的事业使她在生活中得到了她所渴望得到的一切。我为此感到庆幸,而我这个可怜的不幸的情人只能在遥远的地方观望着自己昔日情人的辉煌。人人都同情我,认为我是这个悲剧中的英雄,因为我是那么敏感,并能忍受独居的寂寞——孤独的作家在笔耕,昨日之情侣则在明星荟萃的电影界大放光芒,这就是我所希望的最佳结局。我曾答应过詹娜丽,如果我写她,一定不会把她描绘成一个失败者或是一条可怜虫。记得有天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电影《爱情故事》,她对剧情恨得咬牙切齿。
“你们这些臭作家,总是在故事结局中让女人死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这是摆脱她们的最佳方案!你们对她们感到厌倦了,又不想当一个忘恩负义的恶棍,于是就安排她死掉,然后又假惺惺地为她的死痛哭流泪,捶胸顿足,这样你们倒反而成了让人们同情和尊敬的英雄。你们都是些混账透顶的伪君子!你们总是这样糟蹋妇女!”她转过身来面对着我,那双金黄色的大眼睛由于愤怒而变成黑色。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别把我给杀了,你这个狗杂种!”
“我答应你,”我说,“但你总是对我唠叨什么‘我绝对活不到40岁’,这又该做何种解释呢?你老是说自己会像蜡烛那样很快燃尽。”
她经常对我讲这些富于戏剧性的蠢话,喜欢用悲凉来描绘自己的一生,而且认为越夸张越好。
这次她这样回答我:“那不关你的事,到时我们已经反目为仇,彼此连话都不说了。”
我离开影剧院,尽管路程很长,我还是宁可步行回桑那都。我从街尾往回走,经过了一间又一间富丽堂皇的旅店,穿过一幅又一幅用霓虹灯编织成的瀑布,朝着那为街头站岗的黑沉沉的沙漠群山走去。我心中思念着詹娜丽,我曾答应她如果我写有关我和她的故事,绝对不会把她写成一个让人感到痛心的失败者和可怜虫。她在说笑中要求我做出承诺,我也在说笑中答应了她的这个要求。
但事与愿违,所以她不甘于像阿迪、奥萨诺和莫勒马那样崇高地停留在我心灵的深处。我的魔法不灵了。
其实当我在银幕上重见詹娜丽的时候,虽然她是那样生机勃勃,充满激情,令我又一次爱上了她,然而现实中的她却早已离开了人问。
那天,詹娜丽为了去参加除夕晚会正在精心地化妆,她把化妆用的放大镜倾斜一点以使画眼影。镜子的上半部映照出她身后的公寓套问。房间里凌乱极了,到处堆放着衣服,鞋子扔得东一只西一只的,茶几上还有脏盘子和杯子,床铺上的枕头被子滚成一团——她应该在门口迎接周尔而不让他进屋。周尔就是那个拥有罗斯莱斯车的男人,墨林老是这么称呼他。她偶尔会和周尔上床,但不太经常。她知道今晚又得和他睡觉,因为今晚毕竟是除夕之夜。为此她已经洗过澡,喷过香水,还使用了阴部除臭剂,可谓全部准备就绪。此时,她突然想起了墨林,不知道他是否会给她打电话,他足足有整整两年没和她通电话,但他还是有可能在今天、明天或后天打电话给她的。她很了解他从来不在晚上给她打电话,有那么几秒钟她曾经考虑过是否打个电话给他,但这样做肯定会让他惊慌失措。这个胆小鬼,最害怕家庭生活被毁掉,他的那个多年来苦心营造的安乐窝一直是他的精神支柱。其实她并不是十分想念他,因为她知道每当他回忆起和她的这段恋情时心里都充满了自责和蔑视,而她对这段恋情的回忆则是满怀着极度的欢愉。对于他们之间的那些尖酸刻薄地伤害对方的往事她早已不在乎,她在很久以前就原谅了他,但她知道他还没有原谅她。她知道他仍愚蠢地认为在和她的交往中他失去了一些宝贵的东西,只有她明白这种交往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谁都没有任何损失。
她停止化妆,感到有点儿累,有点儿头痛,同时还感到有点沮丧,不过她总是在除夕之夜感到沮丧——又一年过去了,人也添了一岁,又往老年迈近了一步,她就怕老年的到来。她想打电话给正在三藩市和父母度假的艾丽斯,要是艾丽斯见到屋子这么又脏又乱肯定会生气,可是詹娜丽有恃无恐,深知艾丽斯从不责备她,总是自己默默地把屋子收拾干净。墨林就曾因此而说她这是野蛮地利用女情人,只有那些最大男子主义的丈夫才敢这么欺负人的。一想到墨林的这些话詹娜丽就忍不住偷笑,她现在意识到他的话还有点道理。她从一只抽屉里取出墨林第一次送给她的礼物——红宝石耳环。戴上这只耳环她显得更漂亮,所以她在所有的首饰中最中意它们。
门铃响了,她去开门,让周尔进来,至于他是否看见房间的脏乱,她才不在乎呢。她的头痛骤然加剧了,于是赶快走进浴室里服了些保可丹才出门。周尔像往常那样温和体贴,十分周到地为她开了车门,然后才走到另一边去。詹娜丽想起墨林老是忘记这样做,到他记起时就往往因不好意思而手足无措,结果还是她放弃了她那南方美女的待遇,叫他不必再拘泥于礼节。
在一栋大楼里举行的除夕大联欢,由于参加的人数众多而拥挤不堪。停车场入口处有许多穿红上衣的男仆从客人手中接过奔驰、罗斯莱斯、本特利、保时捷等名牌汽车开进停车场。詹娜丽认识当中的许多人,少不了各式各样的打情骂俏和约会邀请。对这些艳遇她愉快地用笑话周旋着,还告诉人们她迎接新年的规矩是至少洁身自爱一个月。
快到午夜时分,她精神极度疲乏的样子被周尔注意到,他陪她一起到一间卧室去,给她注射了一些可卡因。她立刻感到舒服多了,情绪也高涨起来,就这样一直硬撑到午夜钟声的响起,接受了朋友们的亲吻和爱抚。突然又一次头痛向她袭来,这次痛的程度是有史以来最厉害的一次,她心里明白非马上回家不可,她找到了周尔,告诉他自己有病,他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身体非常不好。
“只是头痛而已,”詹娜丽说,“我会好起来的。送我回家吧!”
周尔开车送她回到家,并想和她一起进去。她很清楚他想留下来过夜,要是她的头痛能消失,他就至少可以和她在床上度过销魂的一天,然而她感到自己病得不轻,于是吻了吻他说:“请别进来吧,真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但我确实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看到周尔相信她的话,她松了口气。他问她:“要不要我给你请个医生来看看?”
“不必了,我服一些药片后就会好起来的。”
她一直目送他走出了公寓的大门,然后立即走进浴室去服用了大量的保可丹,还湿了一条毛巾缠在头上,就像裹了条头巾。从浴室走出来,刚走进卧房门,她突然觉得自己的颈背部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使她几乎摔倒。一时间,她还以为有人躲在房间里袭击她。看看没有动静,她又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墙上某个突出来的物体,但是不容她再找原因,紧接而来的又一个重创把她击得跪在地上。她蓦然意识到自己是得了可怕的病,于是使出全身力气爬到床边的电话机旁,费劲地找到了红贴纸上的那个紧急求救的电话号码——这还是她儿子来住时,为了预防万一,艾丽斯给他贴上去的。她拨通了电话,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詹娜丽告诉她:“我病了,不知道是什么病,难受极了。”她说完了自己的姓名和地址后就放开了受话器,不管它落在哪里,然后她拼尽最后的一点力气爬上了床。令她诧异的是她忽然又感觉到好多了,似乎并没有生什么大病,她几乎要为自己刚才打了求救电话而难为情。可是,又一次突如其来的重击仿佛波及到了全身,她的视力在迅速消失,刹那间就只能够勉强看得见一点点东西。她又一次陷入了极度惶恐之中,不知道自己到底身患何病,而且房间以外的物体很快就变得模糊不清。她记起周尔给了她一些可卡因,手提袋里还有一些,于是她跌跌撞撞半爬半走地到了客厅,想把它扔掉。才来到客厅的中间,她就又遭受一次致命的重击,全身的括约肌顿时松弛了。在半昏迷的状态下,她意识到自己把大便拉在裤子里,于是吃力地脱下内裤,擦去地板上的粪便,又随手把内裤扔到沙发底下。接着她又摸索着要摘下还戴着的耳环,因为她担心别人趁她昏迷时把这对耳环给偷了。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把耳环取下,又颤颤巍巍地摸进厨房,把耳环藏在碗柜的上面,那里积满了灰尘,一般人连看都不看它一眼。
救护人员到达时,詹娜丽的神志仍然清醒,还能够感觉到医生给她检查身体。有个医生翻看了她的手提袋,发现了里面的可卡因,他们怀疑她吸毒过量。一名救护人员问她:“今晚你吸食了多少毒品?”
她轻蔑地回答:“一点都没有。”
医生说:“讲实话!我们正在设法救你的命!”
她用了她曾经扮演过的某个角色的一句台词来回答,正是这句台词救了她。平时她也经常用这句台词来讽刺别人的价值观,这句台词就是:“哦,请吧!”用轻蔑的口吻说出这么一句“哦,请吧!”的效果就是表明她最不担心的事莫过于现在在救她的命。事实上这也确实是一件不允许磋商的事。
从救护车驶往医院的途中直到她被抬进白色的病房,放在病床上时,她的意识也仍然存在,只不过此时的她以为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她在现实生活中的遭遇,而是她所创作的角色在表演,因而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只要她愿意,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离开这里,她本人则是安然无恙的。就在此时,她感到了又一次严重程度空前绝后的沉重打击,顿时失去了知觉。
元旦后的第一天,我接到艾丽斯打来的电话。我听到是她时不禁有点意外,事实上我听不出是她的声音,直到她自己报上了姓名,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我脑海里的第一个闪念是詹娜丽在某些方面需要帮助。
“墨林,我认为你也许想知道,”艾丽斯说,“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我认为还是应该告诉你出了什么事。”
她的声音和语调都犹豫不决似的,说完后稍停了一会儿。我没吭声,于是她继续往下说:“是关于詹娜丽的坏消息,她因脑溢血住院了。”
我没有真正听懂她说的坏消息,或者说我的思想拒绝接受这个现实,我以为她只是告诉我詹娜丽病了。“她的病情怎么样?是否很严重?”我问她。
艾丽斯又略停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她现在靠机器维持生命,脑电图显示她已经没有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