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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部分

蝴蝶梦-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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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刚才你大姑子也答应的。”
    “哦,哦,那可热闹啦。”
    “八点半。带黑领结的正式宴会。说定啦,届时恭候大驾光临。”
    “好,到时一定来。”
    人们开始站成一行又一行,准备道别。迈克西姆在屋于的另一头。我脸上重新堆起
在唱完《友谊地久天长》之后渐渐隐去的笑容。
    “好久没度过这么愉快的夜晚了。”
    “我真高兴。”
    “多谢。这么盛大的宴会。”
    “我真高兴。”
    “告辞啦,你瞧,我们一直呆到晚会终了。”
    “是的,我真高兴。”
    难道英语中再没有别的话了?我像木偶那样鞠躬微笑,目光越过人们的头顶,搜寻
着迈克西姆的身影。他在藏书室门旁被一伙人缠住了;比阿特丽斯也被人围住;贾尔斯
把一群零零落落的客人领到客厅的冷餐桌前;弗兰克则在外面车道上送客上车。我被一
群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团团围在中间。
    “再见,承蒙款待,不胜感激。”
    “我真高兴。”
    大厅里的客人快走空了。在此黑夜将尽,疲惫的另一天即将破晓之际,大厅里已呈
现出一派昏沉、凄凉的气氛。晨曦透射在平台上,我依稀辨出草坪上暗褐色焰火架的轮
廓。
    “再见,晚会妙极了。”
    “我真高兴。”
    迈克西姆已经走出屋子,跟弗兰克一起站在车道上送客。比阿特丽斯一边朝我走来,
一边卸下丁丁当当的手镯。“我再也受不了这些个劳什子。天哪,真把我累死了。我好
像一场舞也没有错过。不管怎么说,这次舞会开得极为成功。”
    “是吗?”我说。
    “亲爱的,你还不快去睡觉?看你这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你差不多一个晚上都站着。
男人都上哪儿去了?”
    “在外面车道上。”
    “我想喝点咖啡,吃点鸡蛋和熏肉,你也来点怎么样?”
    “不要,比阿特丽斯,我不想吃。”
    “你穿着这套蓝衣裙很迷人。大家都这么说。关于——关于那件事儿,没有人听到
一点风声,所以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我没放在心上。”
    “换了我,明儿早上就好好睡个懒觉。躺着别起来。早饭在床上吃。”
    “好的,也许就这么办。”
    “要不要我跟迈克西姆说你上楼去了?”
    “谢谢你,比阿特丽斯。”
    “好了,亲爱的,好好睡一觉。”她飞快地吻了我一下,又在我肩上轻轻一拍,随
后就上冷餐室找贾尔斯去了。我蹒跚地一步一级跨上楼梯。乐师们已把画廊里的电灯关
掉,下楼去吃鸡蛋和熏肉宵夜。乐谱散了一地。有把椅子翻倒在地。一只烟缸里盛满乐
师们抽剩的烟蒂。这是舞会的余殃。我沿过道朝自己房间走去。天色一点点亮起来,鸟
儿已经开始啁啾,脱衣时我已不必开灯。冷飕飕的晨风从窗口轻轻吹来,颇有几分寒意。
夜间,一定有好多人到玫瑰园来过,因为所有的椅子都从原来的位置上挪开了。有张桌
子上放着一盘空玻璃杯。不知谁把只手提包遗忘在一张椅子上。我把窗帷拉上,好让房
间里暗一些,可是灰蒙蒙的晨曦还是从旁边的缝隙里透了进来。
    我钻进被窝,感到两腿发沉,没一点力气,腰背隐隐作痛。我仰面躺下,阖上眼,
洁白的床单给人一种凉爽舒适的感觉。我多么希望脑子也能像身躯一样得到休息,松驰
下来,然后进入梦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住地嗡嗡作响,随着音乐的节拍乱蹦乱跳,
在脸庞的海洋中旋转。我用双手紧紧压住自己的眼睛,但是这些脸庞却仍在我脑海中徘
徊不去。
    不知道迈克西姆还要等多少时间才回房来,我旁边的那张床看上去如此僵冷无情。
要不了多久,屋子里的阴影全会消遁不见,墙壁、天花板和地板都会被朝阳照得白灿灿
的。鸟儿不再压低嗓子,而是将唱得更响,更欢。阳光会在窗帷上织成黄澄澄的图案。
床头小钟滴答作响,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我侧转身子,望着时钟的针臂在钟面上缓缓
移动。分外移到正点上,接着又转了过去,开始另一轮新的旅程。迈克西姆却始终没回
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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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梦
第十八章
  
    我大概是在七点以后不久睡着的,记得那时天已大亮,所以不必再自欺欺人地以为
拉上了窗帷就能把阳光挡住。日光从洞开着的窗户射进来,大墙上交织成一幅幅的图案。
我听到仆人正在下面玫瑰园里忙着收拾桌椅,并取下那串彩色小灯泡。迈克西姆的床仍
旧空着。我伸开四肢,舒服地躺在床上,用胳臂蒙着眼睛。这种奇特而不成体统的姿势
似乎最不可能催人入眠,然而我却昏昏沉沉地接近迷糊之境,最后总算堕入了梦乡。一
觉醒来,时间已过十一点。刚才我睡着的时候,克拉丽斯一定已到房里来过,还给我送
来了早茶,因为这时我发现身旁放着茶盘和凉透了的茶壶。我的衣眼也都折叠得整整齐
齐,那件蓝衣裙已被拿走,放进衣柜。
    这一觉虽短,却很酣沉。我喝着凉茶,睡意仍未全消,睡眼惺松地瞅着前面的空白
墙壁。迈克西姆的空床使我猛然清醒过来,心头莫名其妙地一惊,前一夜的极度痛苦再
次向我袭来。他根本没有上床睡觉。他的睡衣睡裤放在铺开的床单上,折得好好的,没
人碰过。我暗自纳闷,克拉丽斯刚才进屋给我送茶时不知作何感想。她注意到了吗?出
去以后有没有告诉其他仆人?他们会不会一边吃着早饭,一边津津有味地议论这事?我
不知道自己为何对这一点老是斤斤计较;为什么一想到仆人们会在厨下窃窃私议就感到
这么苦恼不安。一定是我这个人气量小,心地窄,脑筋古板,受不了别人的半句闲话。
    昨晚上我之所以最终换上了那件蓝衣裙下了楼,而没有躲在自己房里,也是这个缘
故。这里面谈不上什么勇敢或高尚,仅仅是受了习俗虚礼的驱使,一心想委屈求全罢了。
我之所以毅然下楼,并不是为迈克西姆着想,也不是为了比阿特丽斯或曼陀丽。我下楼
来乃是因为我不想让参加舞会的宾客以为我和迈克西姆在翻脸怄气。我不想给他们话柄,
好让这些人回家去风言风语:“不说你也知道,他俩合不来,听说他生活得一点不快活。”
我完全是为了自己,为了顾全自己那份可怜的自尊才下楼去的。我一口一口呷着凉茶,
怀着既疲惫又痛苦的绝望心情想着:只要永远不让外人知道,那末即使我住曼陀丽这一
隅,迈克西姆住庄园那一角,我也心甘情愿。哪怕他不再对我存有半点温情,不再亲吻
我,非到万不得已时不启口对我说话,我相信我也能忍受得住,只要除我俩以外确实没
有别人知道其中底蕴。只要我们能用钱堵住仆人的嘴巴,那我们可以在亲朋面前,在比
阿特丽斯面前强颜欢笑,扮演恩爱夫妻的角色,到只剩下我们两人的时候,尽可以分道
扬镳,各回各的空房,各过各的生活。
    我多么痴呆地坐在床上,望着墙壁,望着窗口射进来的阳光,望着迈克西姆的空床,
似乎觉得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婚姻破裂更使人丢脸,更使人抬不起头来的事了。结婚才三
个月,夫妻就反目了。此刻,我已不存半点幻想,不再矫情虚饰。通过昨天晚上的那一
幕,我全看明白了。我的婚姻是极大的失败。人们倘若知道真相定会议论纷纷,那些闲
话也不一定全是捕风捉影。我们确实合不来,确实不是理想的伴侣。我俩并不相配。对
迈克西姆来说,我太年轻,太没有生活经验,而更重要的是,我不属于他生活的那个圈
子。我像个孩子那样,像条狗那样,病态地、屈辱地、不顾一切地爱着他,但这无济于
事。他所需要的不是这样一种爱情,他需要的是我无法给予的别种东西,是他以前曾领
受过的另一种爱。我想起自己在结下这宗姻缘时,心里曾涌起一股近乎歇斯底里的青春
激情和自负感,以为自己能给曾体验过巨大幸福的迈克西姆带来幸福。甚至连头脑平庸、
见识肤浅的范?霍珀夫人也知道我这一步走错了。“恐怕你日后会吃后悔药的,”她说,
“我觉得你正铸成大错。”
    这番话我哪听得进去,只觉得她为人冷酷无情,而实际上她的话是对的。她在所有
事情上都是对的。她临别时朝我劈头刺来的那卑鄙的最后一击,是她一生中所发表的最
剀切入理的箴言:“你不会自欺欺人地以为他爱着你吧?他形影相吊,没法忍受那幢人
去楼空的大宅。”迈克西姆当时没爱着我,以后也没爱过我。我们在意大利度过的蜜月,
他根本不当一回事情;我们在这儿朝夕相伴的生活,对他也味同嚼蜡。我所认为的那种
对我的爱,对我自己作为独立个人的爱,其实并非是什么爱,只不过他是一个男人,而
我是他的妻室,也还年轻,再说,他也感到寂寞。他根本不属于我,而是属于吕蓓卡的。
他仍眷恋者吕蓓卡。由于吕蓓卡的缘故,他决不会爱我。丹弗斯太太说得不错,吕蓓卡
仍在这幢宅子里,在西厢的那个房间里,在藏书室、展室以及大厅上方的画廊里,甚至
还在那间小小的花房里——那儿仍挂着她的胶布雨衣。吕蓓卡还在花园里,在林子中,
在海滩的小石屋里。走廊里仍回响着她轻盈的脚步声,楼梯上还留着她身上散发的余香。
仆人们仍在按她的吩咐行事:我们吃的是她喜欢的食物,她心爱的花卉摆满各个房间。
她的衣饰犹在她房间的衣柜里,她的发刷仍搁在梳妆台上,她的鞋子还搁在椅子下面,
睡衣还摊在她床上。吕蓓卡依然是曼陀丽的女主人。吕蓓卡依然是德温特夫人。我在这
儿完全是个多余的人。我像个可怜的傻瓜,胡乱闯进了这片不容外人涉足的禁区。“吕
蓓卡在哪儿?”迈克西姆的祖母曾这样大声说:“我要吕蓓卡,你们把吕蓓卡怎么啦?”
她不认识我,对我很冷淡,不是吗?这也难怪。对她说来我原是个陌生人。我不属于迈
克西姆,同曼陀丽格格不入。比阿特丽斯在我们初次见面时,将我上下一打量,直言不
讳地说:“你跟吕蓓卡多么不一样。”当我在弗兰克面前提起她的时候,他沉吟不语,
显得局促不安,对我连珠炮似的那一大串问题避之唯恐不及,其实我自己也讨厌那些问
题;而在我们快走近屋子时,他用低沉而平静的声调回答了我的最后一个问题:“不错,
她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吕蓓卡,无处无时不在的吕蓓卡。在曼陀丽,不管我走到哪儿,无论我坐在哪儿,
甚至在我冥思遐想,昏昏入梦之际,我都能遇见吕蓓卡。现在我已知道她的体态身段,
那细长的大腿,娇小的双足。她的肩膀比我丰满,还生就一双灵巧的手——那双手可以
驾轻舟,驭骏马;那双手插枝养花,制作船模,还曾在一部书的扉页上挥笔写下“给迈
克斯——吕蓓卡赠”的题词。她那张玲球剔透的鹅蛋脸,我也熟悉了;光洁白皙的肌肤,
乌黑的云鬓。我知道她用的是哪一种香水;我能揣摩她在爽朗欢笑和嫣然微笑时的模样。
要是我听到那笑声,那末即使在千人之中我也会辨认出她的声音来。吕蓓卡,吕蓓卡,
无时不有,无处不在。我永远也摆脱不掉吕蓓卡。
    她阴魂不散,老是缠着我,说不定我也同样使她日夜不得安宁;正如丹弗斯太太所
说,她正从画廊上俯视着我,而当我伏在她书桌上写信时,她就坐在我身边。我穿过的
那件雨衣,我用过的那方手绢,都是她的遗物。说不定她不仅知道,而且还看着我将它
们拿在手里。杰斯珀原是她的爱犬,现在却因在我脚边打转。玫瑰花是她亲手栽植的,
如今却任我剪摘。不错,我恨她,她是不是也同样恨我,怕我?她是不是有意要让迈克
西姆再次成为单鹄寡凫,在这屋子里鳏居呢?我可以同活人拚搏,却无法与死人争斗。
假如迈克西姆在伦敦有个什么情妇,他给她写信,去看望她,和她同桌吃饭,同榻而眠,
那我还可以同她较量一番,因为毕竟都是一样的活人。我不会胆怯气馁。怒火和妒火是
可以加以平息的。有朝一日,那女人年老色衰,或是厌腻变了心,迈克西姆就不会再爱
她。然而吕蓓卡青春常在,始终保持着当年的丰韵。我是没法和她争风吃醋的。这样强
大的敌手我委实无力与之抗衡。
    我起床拉开窗帷,阳光顿时泻满屋子。仆役们已将玫瑰园收拾得干干净净。人们每
参加一次宴会,第二天总要谈论好久,不知道此时他们是不是同样在谈论者昨晚的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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