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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

平凡的世界 (卷二)-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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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两个人一同相跟着出了地委大门,向麻雀山走去。

    走在路上的时候,少平才有点拘束起来。和晓霞一块呆在房子里说话,他觉得很自然;
可是,两个人一块相跟到野外去遛达,他就感到情调有点太温馨——不过,这种温馨是任何
一个青年男子都不会反感的!

    麻雀山就在地委的后面。他们顺着一道缓坡慢慢向山上走。快到山顶时,晓霞顽皮地离
开路径,专意在一些荒地里行走;少平就愉快地迁就她的任性,紧撵着她在没有路的地方向
上攀行。

    一道土塄坎挡住了去路。少平敏捷地一扑就跳上去了。晓霞立在塄坎下,笑着摇了摇
头;然后向他伸出一只手,要让他拉她。少平顿时有点慌乱,脸红得象水萝卜一样。晓霞被
他的窘态逗得大笑,手却固执地伸着,非让他拉不行。

    少平只好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把她拉上了土塄坎。这是他第一次拉一个姑娘的手。他感
到自己的那条胳膊僵硬得象条棍子;手掌如同被烧红的铁烫过一般。

    到山顶了。两个人在一个斜坡上坐下来。

    黄原城就在他们眼皮底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象忙碌的蚁群。他们的背后,太阳正
在沉落。对面的九级古塔在夕阳中闪耀着光辉,看起来似乎象发射架上的一枚巨型火箭,格
外雄伟。初春蓝色的黄原河将城市分割成两半后,弯弯曲曲地流向远方的群山深谷之中……
两个人先顾不上说话,惊奇而兴奋地观赏夕阳晚照中的大自然景象。

    城市渐渐沉浸在阴暗中,景物开始模糊起来。黄原河上新老两座大桥首先亮起了灯火;
紧接着,全城的灯火一批跟着一批亮了。

    这时候,晓霞才转过脸,问少平看过《白轮船》后,有什么感想。

    少平断断续续,结结巴巴说了一些,好象也没能把自己的感受充分表达出来。

    说实话吧,这会儿他思想不能集中起来!是呀,黄昏中,在一个荒山野地里,单独和一
个姑娘呆在一块,使他浑身的血液由不得沸沸扬扬……内心的骚动让他坐立不安,他索性仰
面躺在一片枯草上,两只手垫在脑后,茫然地望着暮色中的天空。天空已经亮出几颗星星。

    晓霞也就不再出声,静静地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两只手抱着膝头,凝望着远方的山
峦。这是一个美妙的时光。小树林中,归窠的鸟雀扇动着扑棱棱的羽翅。没有风,空气中流
布着微微的温暖。春天的黄昏呀,使人产生无尽的遐思和深远的联想,也常常叫人感到一种
无以名状的忧伤!躺在地上的孙少平,不知为什么突然眼里涌满了泪水。他深深地向夜空中
吐出一声叹息,嘴里竟然喃喃地念起了《白轮船》中吉尔吉斯人的那首古歌——有没有比你
更宽阔的河流,爱耐塞,有没有比你更亲切的土地,爱耐塞,有没有比你更深重的苦难,爱
耐塞,有没有比你更自由的意志,爱耐塞,晓霞仍然保持着她那雕像似地凝望远山的姿势,
接着他轻轻地念道——

    有没有比你更宽阔的可流,爱耐塞,有没有比你更亲切的土地,爱耐塞,有没有比你更
深重的苦难,爱耐塞,没有比你更自由的意志,爱耐塞。

    少平猛一下从地上坐起来。一种强烈的冲动,使他真想伸开双臂,把田晓霞紧紧地抱
住!

    山下的大街上传来一声刺耳的汽车喇叭的鸣叫。孙少平叹了一口气,抬起软绵绵的胳
膊,用手掌揩掉额头的一层冷汗,对田晓霞说:“咱们回去吧……”

    晓霞没有说话,对他点点头。两个人就沉默地起身下山。

    山下,繁密灿烂的灯火,组成了一个无比辉煌的世界。

    孙少平在南关的大街上和田晓霞分了手,胳膊窝里夹着一本新借来的《简·爱》,就回
他那个门户洞开的住处去了。


第三十四章

    金波从青海当兵复员回来后,已经在黄原东关邮政所干了近三年临时工。他虽然不象少
平那样为赚几个钱而东跑西颠,但基本上也是个揽工汉。除非让父亲提前退休,他去顶替招
工,否则他永远也没指望入公家的门,从表面上看来,他好象是这个邮政所的一员,其实完
全是个外人。

    这个快满二十三岁的小伙子,小时候就很漂亮;现在虽然个头仍然不算很高,但长得又
精干又潇洒。皮肤还象女孩子那样白嫩,一头披散的黑发,一双清澈如水的大花眼,走在街
上,常常让陌生的姑娘由不得顾盼。已有不少姑娘对他一见钟情。但侧面一打听,是个临时
工,就都遗撼地退缩了。对于大多数在城市有职业的女孩子来说,找对象当然要找有工作
的。在城市,没有正式工作,就意味着什么也没有。虽然现在的姑娘们开化了,但婚姻问题
上这个最基本的条件很少有人采取无所谓的态度。在中国目前社会里,很多情况下,感情往
往并不是男女结合的主要因素,而常常要受其它因素的制约和支配。也许世界上所有的不发
达国家,这种现象尤为普遍——如果有例外,那就足可以构成本地报纸的断闻。但金波现在
倒也没什么心思去谈情说爱。他自己也知道,没有正式工作,要在黄原找个如意对象,等于
水中捞月。

    其实更主要的是,有一位姑娘早占据了他的心——尽管那短暂的瞬间已经过去几年,而
且以悲剧的形式结束了。这个早熟青年几年前被爱情的烈火烫伤后,直到而今还没有痊愈。

    这秘密已经在他心中深藏已久。本来他很早就想对好朋友少平叙述一番——如果让一个
知心人听听,也许能减轻一些他心灵的负重。但每次见了少平,话到嘴边又咽回了肚子里。
不是他不信任他的朋友,而是觉得当时的气氛不适于倾诉这样的心事。少平常常有他自己的
一大堆困难,需要急于解决,不应该让他硬着头皮听他的浪漫经历。

    一个经历了爱情创伤的青年,如果没有因这创伤而倒下,那就可能更坚强地在生活中站
立起来。金波正是有了这样的经历后,才成熟了许多。这之前,尽管他父亲是个普通的汽车
司机,但在农村的环境中,他的家庭条件还是优越的。这种优越不能不对他的心理产生影
响,在童年和少年时期,他不会象他的朋友少平那样为吃饭和穿衣而熬煎。他没有体验过饥
饿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一个人穿着破烂衣服站在同学们中间,自尊心在怎样遭受折磨。他
在温暖的小康人家长大,也用小康人家的眼光看待生活和世界。他过去在学校里的一些小小
的“惊人之举”,完全出于性格本身所致。

    直到在那远离故乡的地方发生过那场刻骨铭心的感情悲剧后,他才理解了人活在世界上
有多少幸福又有多少苦难!生活不能等待别人来安排,要自己去争取和奋斗;而不论其结果
是喜是悲,但可以慰藉的是,你总不枉在这世界上活了一场,有了这样的认识,你就会珍重
生活,而不会玩世不恭;同时也会给人自身注入一种强大的内在力量……现在,他心平气静
地干他的临时工。既不自卑,也不抱怨命运。上班时,他穿上那身洗得干干净净的破烂工作
衣,不要命地搬运那些大大小小的邮包,吃苦精神使所有的正式工都相形见绌。他卖力干活
不只是怕失掉这只临时饭碗,而是一种内心的要求。在这方面,他的朋友孙少平给了他很大
的影响。当然,这样的劳累也有解脱某种内心痛苦的作用。下班后,他首先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用那只白搪瓷缸子,泡一缸茶水静静地坐着喝,既是不渴,他每天也要用这缸子泡一次
茶,哪怕面对着茶缸发一会呆呢。这是一只极普通的白瓷缸,上面印着一行“为人民服务”
的红字。对金波来说,这只普通的白瓷缸,就是他青青和爱情的证明……喝完茶水,他把这
白瓷缸小心翼翼地放进小柜,就到老桥那面的繁华闹市去遛达一圈。他是个爱讲究的人,上
街前总要洗洗脸,把头发梳整齐,换上那身褪色的干净军装和那双雪白的球鞋。

    每当穿行于闹市之中,他常常不会留意到姑娘们爱慕的目光,越过一片熙熙攘攘的人
群,他看见的仍然是那片绿色的草地,奔腾的马群和那张亲切可爱的粉红色笑脸;耳边也总
是传来那支慑人魂魄的歌声……他有时候就旁若无人地满面泪水在街头行走,而不管有多少
惊诧的目光在瞧他……最近一些日子,随着气候渐渐转暖,他的情绪却不知为什么越来越糟
糕。奇妙得很!季节往往能影响人的心境。当他看见河岸上一缕缕如烟似雾的柳丝和山湾里
那霞光斑烂的桃花时,一种无限忧伤的感情就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想叹息,想歌唱,想流
泪,尤其想和什么人谈一谈他曾有过的幸福和不幸;以及那早已流逝但永远不能忘却的往
事……他很想念孙少平。所谓和别人谈一谈,那就是和少平谈一淡。如果这世界上没有孙少
平,他就只能把他的故事连同自己一齐葬入坟墓中。他是那么强烈地希望孙少平出现在眼
前。但少平很久没有到他这里来了。他又没地方去找他——谁知他在这城市的哪个角落里
呢?

    当金波对孙少平的很快到来不抱什么希望的时候,少平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喜
出望外地伸开两条胳膊,在少平的肩头用劲搂了搂——他知道这种反常的外露显然使朋友有
点惊讶。

    他先不问少平的长长短短,马上又动手做了一盆子鸡蛋面片——他知道少平一上他的
门,首先需要的是一顿饱饭。

    吃完饭后,金波就提议他们一块到黄原河边走一走。少平很乐意地答应了。到了金波这
里,少平就暂时忘记了这几天发生的不愉快事。落魄的人只要和朋友呆在一块,心里就会踏
实下来。不过,他感到金波今天情绪似乎有些异样。

    两个人一路相跟着出了邮政所的大门,穿过有关热闹非凡的夜市,从大桥头斜坡里走下
来,一直来到黄原河边。

    夜晚的黄原城闪烁着繁星般灿烂的灯火。城市仍然没有安静下来,不过嘈杂声似乎变得
遥远而模糊。远远近近的灯光投照在碧波粼粼的河水里,一片明光闪闪。风并不温暖,但很
柔和地吹过来,象羽毛在人脸颊上轻拂。

    他们沿着河边,慢慢向上游新桥那里走。少平自到黄原后,第一次这么悠闲地出来散
步,心情倒有说不出的美妙。此刻,忧愁和挣扎都退远了,一切都变得如此平静,就象一个
刚从火线上下来的士兵,重新回到了和平的环境中。

    金波虽然个子比少平低,但尽量用一条胳膊搂着少平的肩膀。两个人手臂相攀在夜晚的
河边上款款而行,看起来倒象一对亲密的情侣。

    起先他们都默默无语地这样行走着。后来,两个人坐在了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朗朗的
黄原河水就在他们脚下流淌。河对岸是一片密集的灯火;灯火后面是黑黝黝的麻雀山。弯弯
的月牙儿象一柄银镰,悬挂在乌蓝的天空。

    金波凝视着满河流泻的波光灯影,轻轻叹息了一声。

    “你好象有什么心事?”少平扭过脸看着他的朋友。“是啊。我很想给你说一说。这是
几年前的事了……”金波仍然望着河水,嘴里喃喃地说。

    少平静默无言。他似乎感觉到金波要给他说的是什么。他不再询问了。

    金波沉默了一会,便开始给朋友讲述起了他自己的故事。少平一声不吭,静静地听着。

    “……我刚复员的时候,你大概听见过传闻,说我和一个藏族女子谈恋爱,叫部队打发
回来了。那是真的。你奇怪吗?不奇怪?是啊,有些事看起来奇怪,可是实际上又没有什么
奇怪的……

    “那年当兵我离开家乡,第一次走了那么远。又坐汽车,又坐火车,真不知道要被拉到
什么地方。一直向西,穿过河西走廊,穿过无数的山脉和河流,最后来到了青海。“我们的
部队分散在一片草原上。你知道,我是文艺兵,在师部文工团吹笛子。文工团就和师部住在
一起。我们的驻地周围几乎没什么居民点,几十间简易房子孤零零地立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上。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湖泊,湖边上围着一圈白花花的盐碱。远方的地平线上,是一列绵延
不断的山峦。峰巅之上终年戴着雪冠。

    “不过,我们的驻地旁边有一个军马场,这使环境稍微有一些生机。日出的时候,出牧
的马群象一团团彩云向茫茫的草原上奔去,日落的时候,又从地平线那边涌涌地漫过来。马
的嘶鸣声打破了草原上梦境一般的寂寥。这时候,人的心就不由地激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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