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怜by 夜与晨-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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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步走到白秋怜身前,眼神阴戾,白秋怜后退一步却被抓住,生生掰过右手,那右手握成拳头,攒得极紧。
“松开。”善安语气冷冽。
白秋怜想要收回手臂,却被抓得极疼,倔强回视,毫不示弱。
善安也不客气,便去抠他的手指,眼看手中东西便要露出,白秋怜猛然抽手,一把将纸条放入口中吞下。善安一怔,扬手给了白秋怜一巴掌,打得他一个踉跄。
“来人,抓住他!”善安扭头,指向方才扶起白秋怜那人。那人极为机灵,哪等得他人动手,几下就跃远窜走,逃得没有踪影。
善安咬牙沉默半晌,冷冷对白秋怜道:“你说我不将人命放在眼中,那些人又如何,为了能把消息交与你,死个人似乎也无所谓啊。”
“可惜,到头来你还是没能看到是什么消息。”冷笑数声,转身走开。旁边有人上前帮他打理伤口。
白秋怜僵直立在那里,视线恨不得将善安的背部烧出个洞。
混乱来的快去的也快,冀王甩袖离开,月笙也称身体不适,带着白秋怜离开军营。
坐在回程的轿上,月笙似累极,闭目养神,手指下意识揪住衣衬,不安地绞动。
白秋怜坐在旁边,沉默不语。
“………我真是恨透你了,白秋怜。”月笙忽然睁开眼,淡淡道,眼里竟盈盈有了泪光。
白秋怜没有反应,一动不动。
“如果善先生真的死了,我定会把你做成人彘,叫你生不如死。”
白秋怜看她一眼,冷声道:“既然那么担心,为什么不出手相救。”
月笙盯着他,半晌才道:“………因为在那里的我,是‘白秋怜’,‘白秋怜’是不会武功的,更是不会去救善安的。”幽幽眼眸,透着萧然。
“………你到底想用我的身份做什么?”白秋怜叹口气。
月笙想要笑一下,嘴角只是微动,终究没有笑出来,扭开头不再看他。
两个人回到府中,白秋怜等坐到屋中才吁出一口气,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哑巴侍女在屋外扫着庭院,屋中无人。白秋怜警觉地四下张望,然后小心地从后腰腰带中摸出一个叠得极小的纸条。
展开,匆匆看过,旋即撕得粉碎,又放入口中,就着茶水吞下去——
嘴角忍不住泛起冷笑,看向屋外,秋风扫过,枫叶飘零,红黄一片………
第三十九章喝过治腿的汤药,白秋怜站在院子里,天已黄昏,秋日的白天变得短暂,有些昏昏沉沉。
来这里已经二十几天,自那次去练兵场,便再未出门
待在这个院子中,仿佛被遗忘一样,一切都静悄悄——
“………。想不想喝点酒?”淡淡的声音飘来,白秋怜有些意外。
“………。李仇?”笑了笑,“如果是你,自然奉陪。”
李仇拎着两坛酒走进院子:“你一坛,我一坛。”
两个人走进屋子,没有酒杯,就用茶杯,一坛子不知道要喝到何时,只是两人都不在意。
“………。有什么话要说么?”白秋怜挑眉,李仇来,自然不会无缘无故。
对方凝视手中的酒,然后一饮而尽。
“……………善先生最近一直在练兵,我想不久后就会北上了。”
“……你为什么没有和他一起在练兵场?”白秋怜盯着他,“上次他被行刺,你在的话,就会安全很多不是么?”
李仇沉默一会:“他的练兵方式,我无法接受,虽然短时间内很有效,但是…………”
白秋怜似乎察觉到什么:“是不是………他又做了什么?”
“………你应该知道他的练兵方式吧?”李仇答非所问。
白秋怜点头:“……。他是想通过一次次试验,最终达到无人不听其命令的目的。每次指向目标都是士兵有所顾忌难以下手的,但最后筛选出的人,定已麻木完全照他的话去做。”
“…………他只是在孤注一掷罢了………”李仇低喃,“我跟在他身边这些年,帮他做过很多事,只是现在…………我不想插手………”
白秋怜看着他,少年的眼眸有忧郁闪过,更多的是迷茫。他已不像一开始遇到时那样锋芒毕露,意气用事,变得沉稳许多。
“凭善安,还扳不倒大明。”白秋怜冷笑,“陛下之所以迟迟没有发兵,不过是爱惜冀王,他以为螳臂可以当车么?”
“擒贼先擒王,他只要能把赵启彻杀掉足以。”所以才挑出死士,才那样孤注一掷………
只有赌徒才会孤注一掷,而孤注一掷的赌徒往往已经趋于疯狂……
白秋怜放下酒杯,思索片刻:“……。你……。是来给我送行的?”按照善安的方法,是不是下一个被万箭穿心的就是自己?
李仇没有答话。
白秋怜表情一变,猛然站起——
“…………月笙?!”
清冽的声音在空气中飘散,李仇了然地看着他。
“怎么可能?善安要杀月笙?”
李仇淡笑:“错,是杀你。”
在众人面前,月笙就是白秋怜。
白秋怜面色白了几分:“………原来………一开始就已经计划好了么?所以叫月笙带我来这里………。”
李仇的表情也略微黯然:“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月笙跟在善先生身边最久,我和她虽无深交,但也相处过一段时间。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她死………。”
白秋怜定了定神,望向李仇,碧眸晶亮:“……。那么,你今日找我来………”
“我希望你能去劝劝善先生,也许,他会改变主意。”
去劝善安?白秋怜下意识就否定了这个做法。
秀眉微微蹙起,手指蜷起,白秋怜低着头,长长的睫毛覆盖住流转的眼眸,沉静的面容看不出思绪。
“……………狡兔死,走狗烹,李仇,这件事以后,你不要再待在善安身边了……。我知道你是想杀我报仇,随便什么时候要我死都可以,如何?”白秋怜缓缓道。
李仇眼神闪烁,良久,别开脸,自嘲一笑,没有答话。
夜色低沉,华灯初上,院子的一角寂静无声。
屋外本种着芍药,如今只剩下枯枝,颓然矗立。
白秋怜踱到屋外,迟疑一下,轻轻推开门,里面灯光昏暗,月笙背对着他坐在梳妆桌前,听到声音微微一滞。
“………真是稀客。”淡淡的声音传来。
“我来看看你………”白秋怜关上屋门,挡住渐冷的夜风。
月笙对着铜镜,细细为自己上妆,一笔一画极为缓慢。
“………。你是来可怜我的?”声音冷淡。
白秋怜站在她身后,昏暗的光线让他看不清镜中反射的面容,只是见月笙放下胭脂,将手探到颈后,梳理起黑亮柔顺的长发。
“不要去,月笙。你不必事事都听从于他,他只是利用你罢了。难道你盲目得连性命也不要了么?”白秋怜的语气有一丝痛心。
轻笑传来:“………你不用在这里挑拨,不是他强迫,是我心甘情愿这样做的。”
“月笙!”白秋怜隐隐气恼:“我不是挑拨,生死大事,不要随意决定,何况是如此荒谬的事。”
“一点也不荒谬。”对方一字一句缓缓道,“我很早就知道这件事,否则也不会去接你。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无怨无悔。”
最后四个字,说的坚定无比,清晰无比,仿佛千斤石压下来,再无更改的可能,堵得白秋怜一阵无言。
素白的手腕翻转,将长发利落的盘起,拾起台上的珠花簪轻轻插入。长穗垂下,凸现出修长白净的颈项。
“……好好看看我,白秋怜………。”说着,月笙慢慢转过身来。
在摇曳的灯光下,是一张残破的脸,上面布满皱褶的疤痕,那样狰狞而诡异,阴影晃动,如鬼般骇人。但是细看,从稀少完好的皮肤可以显露出曾经的秀丽。她的神情那样安然,静静注视着白秋怜。
白秋怜怔怔看她,不知该做何反应。
“怕了?这才是我本来的面目。”月笙泛起讥笑,脸上的疤痕跟着扭曲。
“你……怎么会这样?”白秋怜回过神,害怕倒是没有,只是一时惊讶愣住而已。
“火烧的。”月笙站起身。明明是张丑陋的脸,却被精心描眉打粉点朱唇,看着叫人心底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走到矮桌旁,倒上茶,对白秋怜一笑:“想听听么?我的故事。”
月笙的故事并不复杂,她说的那样淡然,仿佛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月笙出生在塞外,父母发现她既非男也非女,又厌恶又惊恐,将她扔到郊外。结果被路过的杂耍班所拣,杂耍班主见她奇特,便收养了她。
然而班主收养她并非出于善心,纯粹为了赚钱而已。自她懂事起,就要被训练各种杂耍技能,另外各种杂活也要干,其中酸苦自不必说。可是月笙并未觉得什么,班主救了她,自己为班主做事也是应该的。
也许是阴阳人的特性,月笙长得雌雄莫辨,到十二岁已是个活脱脱的小美人,周围人看她的眼光也越来越奇怪…………
终于有一天,班主将她拖到房里,强暴了她………
之后的日子,月笙就像一件货品,除了平日作为杂耍班的特色,表演各种惊险节目外,更成为班主及班里几个顶梁柱的泄欲工具。那样的日子仿佛永远也到不了头,阳光再也照射不到她。
到了十六岁的时候,杂耍班日益出名,时常有些达官显贵招去表演,而月笙又被当做礼物送给那些满脑肥肠想尝鲜的官员。
一夜夜的折腾,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压迫,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惨,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她只是天生和别人不太一样罢了,但她也是人啊…………想要像人一样活着……
月笙放了火,想将一切烧干净,却被人救了出来,只是脸还是不可避免地毁坏了。
当她醒过来时,看到的是一张温润的面容,微笑地看她,把她当做人那样看她………
善安…………这个名字,一辈子也不能忘…………。
“你知道为什么会遭受这些?”对方淡淡问。
“………。因为我长得和别人不一样………”
对方摇摇头,笑意在嘴角漾开:“不是因为你不一样,而是因为你没有力量、权势。弱者只能被别人欺压,如果你很强,便没人敢对你做什么。”
月笙想要变强,发了狠地学武,本身就筋骨柔软,学起来也进步神速,离开师傅那天,她亲手杀了师傅。
“强者不需要柔情,柔情只会招致死亡。”善安看着她滴血的剑,满意地笑道。
月笙也笑,阳光照在脸上那样灿烂,只是那张脸不是她的,面具之后的脸静静注视着眼前人,一直一直追随着他……………
白秋怜坐在矮桌旁,静静听她讲完,垂下眼,沉默不语。
“白秋怜………你不必可怜我,我心甘情愿。”月笙微笑,布满疤痕的面容忽然生动起来,仿佛那疤痕也不是那样丑陋。
“……真是奇怪,我明明很恨你,却又有些羡慕你……。你明明也是弱者,为什么…还可以………”还可以这样高洁地站在阳光下…………
月笙低下头,掩住神情。
白秋怜握住她拿茶杯的手:“…那么,为自己活一次,不要去送死。”
月笙沉默一会,抬头淡笑:“答应我一件事好么?我死了以后,不要再让我带着面具。将我烧成灰,撒到山顶上。”在山顶,可以看日出日落,可以伴清风朝露,多么惬意………。
白秋怜抿紧唇,盯着她半晌,缓缓道:“好……我答应你。”说罢拿起茶壶,给两人斟满。
“以茶代酒,敬你一杯。”白秋怜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月笙笑笑也仰头喝下。
“………白秋怜,我知道你认为我们都是坏人,只是………再恶的人,有时也会脆弱,也会流泪………”她兀自笑笑,“真有点舍不得呢,好想一直待在他身边………。”说着,声音渐渐淡下去,眼神一阵恍惚,软软趴倒在桌上,竟睡过去了。
屋里寂静无声,白秋怜慢慢放下茶杯,看着她。
“对不起,下了药。如果真的有人要死的话,那个人…也应该是我,我怎么可以让你代我去死……”
迷药是从李仇那里要来的,虽然无法杀掉善安报仇狠遗憾,但自己并不是可以眼睁睁看着别人替自己去送死的人………
白秋怜站起身,烛光照射,青影投在地上,削瘦黯然。
涩涩一笑,迈腿,却摇晃一下跌坐回椅子。
“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