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职干部 作者:于卓-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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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部切入视角独特,关注当下现实生活的长篇小说,细腻展示了各阶层人物在利益与责任、背叛与信任面前的内心冲突和道德意识,于多重矛盾与纠缠中解读人物的政治命运和生活质量,爱恨沉浮皆与泪水为伴。一家国有资产数亿的大型石油企业在西部承建一条千余公里长的水庙输油管线,途经三省九市三十八个县。这家大型企业主管部门北京集团下派了两名后备局级干部肖明川和郭梓沁来到水庙管线挂职锻炼,两个人的入职角色都是承包地段的土地协调员……
作家出版社 出版作者:于卓
一
1
装在裤兜里的手机振动了,郭梓沁大腿根儿一麻,侧身掏出手机。进来的这条短信息,是洪上县县委书记任国田发来的,问郭梓沁会开得怎么样了,郭梓沁回复说会还在开,不过不会误事。
今天的郭梓沁,看上去比往日更显利落,这可能与他刚剪了一头寸发有关。不过他的寸发,不是流行的那种勾边切角的板寸,他这头寸发,修饰得圆圆乎乎,多少有些雕塑的味道。此时郭梓沁右手攥着手机,绷紧斜插在桌子底下的两条腿,挺直横亘在桌面上的两只胳膊,使劲儿打了个哈欠。等一阵舒爽气从四肢上散出去,郭梓沁咬着牙根,往后一仰头,刚想把手机掖回裤兜,窗外就响起了密集的爆竹声,紧跟着又炸响了二踢脚,车西市东方宾馆三楼会议室的窗户被震得嗡嗡直颤,正在这里开会的人顿时精神起来,有人欠起屁股,有人抻直脖子,纷纷往窗外看去。
新开张的酒楼,就在宾馆对面,门两旁摆放着花篮,尽显洋洋喜气。
会议室里烟雾弥漫,气味已经不怎么好闻了,好在水庙输油管道工程土地协调工作碰头会,这时终于开到了主持人嘴边上,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土地协调员都坐不住了,就等着抬屁股去填肚子了。
会议主持人是水庙输油管道工程业主北方石油运输局副局长、水庙输油管道工程项目经理部副总经理兼土地及物资供应协调工作领导小组组长韩学仁。
韩学仁年近六十,身子拔直溜了,能给出一副中等身材,秃头顶,长条脸偏瘦,小眼睛,高颧骨,尖下巴颏儿。韩学仁是那种有主心骨的领导,人活得一向有根有叶,知冷知热,平时来了事儿,甭管大小和远近,他都会拿稳心态,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头绪撕扯出来,精心梳理,谨慎打发,功夫下到这份上,舌头在摆弄事时,就显得有章法有余地,乱方寸的苦头,自然也就会少吃一些。
韩学仁扭动着脖子,一眼扫下来,就把诸位拿到了眼底,将各路协调员扔在桌子上的一大堆问题,不慌不忙用舌头挑起来,三卷两拧,就把那些问题里的水分淋出去,着重强调了今后一个时期内土地协调工作中需要重视的几个问题。水庙输油管道工程是国家重点工程,也是振兴西部经济、造福老区人民的阳光工程。水庙输油管线全长一千多公里,途经三省九市三十八个县,工程实行项目法人负责制、招投标制、第三方监理制、内部质量监督制、主要领导问责制。管线的征地工作,早在管线开工前半年就画上了句号,现在的土地协调小组一竿人,主要是干些回头护花的事儿。回头护花是句业内行话,是指由甲方出人出钱,在管线建设期间,协调各乙方单位在施工过程中与地方政府,以及沿线农民因土地纠纷而引发的各种矛盾和冲突。水庙输油管道工程项目经理部设在车西市,土地和物资供应协调领导小组的总部自然也安在了车西市,几十名土地协调员都有承包地段,这些人如棋子一样,码在了一千多公里长的管线上。
还有谁要打补丁吗?韩学仁问,转动的目光,把所有的脸都关照了一遍。项目经理部的领导,好管此类会议结束前与会人员的补充发言,或是我还有话要说之类的叫做打补丁。
长在那些脸上的嘴巴,这时都没吐出声来,韩学仁便不失时机地说,都不想打补丁了?那好,中午,我请大家在项目部食堂吃自助餐。
一听说中午要吃自助餐,一两张好事的嘴里就冒出了清汤寡水的嘘声,还有几个协调员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说自助餐有什么吃头,于是就串通起来嚷嚷,让洪上县的到宾馆对面新开张的酒楼请客。正在抻懒腰的郭梓沁一听这话,就本能地朝坐在那儿发愣的肖明川乜斜了一眼。
人们哄洪上县的请客,说白了就是冲着两个人发力郭梓沁和肖明川,他俩现在是捆绑的合作伙伴。其实,肖明川刚才感觉到了郭梓沁斜了自己一眼,只是他没有拿目光去呼应。
郭梓沁从肖明川脸上没讨到合作反应,只好转着脖子,表情夸张地说,要说每月给的那点业务招待费,打发地方上的事还伸手不见五指呢,现在又要我和肖处孝敬你们,那好,我们就豁出去了,使劲挤一次牙膏,一人两大碗油泼面,不怕省事的,就来张嘴吧。
郭梓沁嘴上一稀松,立马招惹了那几张起哄的嘴二次围攻。
两碗面,就两碗面,苍蝇还是肉呢。
你看看,一块儿坐坐,无非是想跟洪上县两位挂职领导多学点手艺,好把护花工作干好嘛,吃不吃烤乳猪鱼翅,喝不喝茅台五粮液算个啥嘛。
就算从你们那里搞点皮毛来,我们也能保保暖呀。
尿走前,屎走后,油泼拉面造粪冲,挂职领导出手重。嘴上没有把门的人,这就往粪坑边上推人了。
郭梓沁一脸怪笑,用眼角余光再次扫了肖明川一下,肖明川这会儿正在低头摆弄手机。
韩学仁见大家七嘴八舌,哄得要离谱,只得大声说,好,好好,你们就别借题发挥,隔着洪上县掐捏我这把老骨头了,对面,不是有酒楼开张了嘛,稍后我请大家过去吃个新鲜。
不等韩学仁话音落地,一个戴眼镜的协调员眉飞色舞,举起双手说,上下齐努力,共同去征地,征地不喝酒,人家扭头走,回家搭理狗,看你怎么愁。
韩学仁笑呵呵点指了一下戴眼镜的协调员,然后做手势招呼大家离开会议室,起哄的那些人这才收场,拍拍打打,嘻嘻哈哈往门口走。
肖明川的屁股到这时才离开椅子,蓝条格短袖衬衫内,并未发胖的身子一挺直,就把一米八五的高度标出来了,看着比在他周围晃动的脑袋明显高出来一块来。此时他两只黯淡的大眼睛,盯着郭梓沁模模糊糊的后脑勺,好像还在回味郭梓沁刚才说过的某些话,某些话被他反复咀嚼后,觉得有股子怪味,心里就犯起了嘀咕,擦边球,又要搞什么鬼名堂?肖明川想,郭梓沁和自己一样,管洪上县的事已经有段时间了,可是他至今也没报过一次招待费,这很叫他费解,搞不明白郭梓沁平时请地方上的人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以及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应酬开销,这家伙都是怎么处理的?
二
在水庙管线上,每一个土地协调员(组),每月都有四千块钱的业务招待费,实报实销,节省不落个人腰包,超支也不添补,咔嚓一刀,就切在了这儿。今天一到车西,肖明川就报了一把票子,算下来赔了五百多。那会儿女出纳员递给他钱时,话有所指地说,肖处长,你怎么回事呀,月月报,月月赔本,你看人家郭处长,一次招待费也没报过。正在点钱的肖明川,心里别扭了一下,干巴巴地笑道,也许郭处长怕麻烦,到时一起报吧。出纳员一吐舌头,笑道,我好像听郭处长说过,挂职期间,他不会在项目部里报一分钱招待费。迈出财会室,肖明川心里依旧不舒服,琢磨着擦边球一直不报招待费,八成是在玩鬼把戏,名声的鬼把戏!哼,他有钱,这家伙不在乎钱,不在乎钱的擦边球,无非是想拿这点招待费搞名堂,这样在日后的挂职鉴定里,他就能给自己制造出一个闪光点。再一种可能,就是他跟乙方哪个施工单位搞明白了,人家把他的花销都包了下来。肖明川的心思在招待费上一拧劲,就本能地联想到了车的事,脸色越发不痛快了。
水庙线上的土地协调员,或两人或三人都编成了组,一组一辆联络车,只有肖明川和郭梓沁的待遇特殊,这两个集团公司放下来挂职锻炼的后备局级干部都在跑单帮,而且是单独配车。当初给他俩配的车,虽说都是进口的原装车,但档次不一样,一台是4500沙漠王,一台是三菱吉普,这就难为了主管这事的韩学仁,本来都是一个级别的屁股,现在却面临不一样的待遇,这个时候你让谁的屁股发扬风格呢?左思右想实在没辙时,韩学仁只好当着他二人的面,硬着头皮点拨道,这两台车,其实你俩谁发扬风格,我都不好意思让你们的话落到地上。听了韩学仁这句嘴上不着急意思要结果的话,肖明川和郭梓沁还是不把正经话往地上搁,依旧像先前那样,在嘴头上你推我让。郭梓沁换汤不换药地说肖处你个子高,你适合坐沙漠王;肖明川则是穿新鞋走老路,说我身体比你结实,还是你坐沙漠王吧郭处,搞得夹在当中的韩学仁,再一次觉得这时冲哪个笑一下都累腮帮子。其实肖明川和郭梓沁也不想往下磨叽,假如韩学仁这时说,你坐沙漠王,你坐三菱吉普,车的事也就点到了句号上,可是韩学仁偏偏不在这个节骨眼上一锤定音,躲在一边只想当和事佬,弄得两个在嘴上推来让去的挂职干部也只能是往下磨叽,因为初来乍到的他俩,在坐什么车这件事上显得都很谨慎,谁都不想没深没浅一屁股坐到底。后来郭梓沁见韩学仁确实为难,于是就改变了策略,调侃道,韩局长,干脆,我跟肖处游戏一回,抓阄试试手气。说完不等韩学仁开口,也不等肖明川给出一个态度,就找来纸和笔,做好了两个阄,一手攥一个,伸过来让肖明川猜。被动中的肖明川,到这时就不好搪塞了,只能出手。肖明川手气不错,把沙漠王抓到了屁股下。郭梓沁笑道,肖处,该你屁股走运,你屁股想躲,都没地方躲啊。接下来闲聊时,多少有些疑心的肖明川,悄悄把手里的纸条,还原成小纸团,趁他俩不注意,与郭梓沁刚才扔到烟灰缸里的纸团调了包。事后,肖明川打开那个纸团一看,那上面也写着沙漠王,也就是说那会儿不论自己猜郭梓沁哪只手里的纸团,猜到的都会是沙漠王。肖明川就想不明白了,郭梓沁搞这个小动作,究竟要达到什么目地?这个谜团,虽说一时不好解开,可是那种让擦边球在暗处愚弄了一把的窝囊感觉,却是让肖明川尝得苦涩。
在会议室门口,戴眼镜的协调员用肩膀碰了一下肖明川,问道,肖协调,今天回去不?
肖明川躲闪着说,回不回去,中午也不跟你这个酒仙拼酒。
2
吃过新开张酒楼的午饭,肖明川问脸上泛着红晕的郭梓沁在车西还有没有什么事要办,意思是想跟他搭伴儿往回走一程。
洪上县管辖十六个乡镇,郭梓沁和肖明川在照应上各有分工,每人跑八个乡镇。郭梓沁落足县城,包了宾馆的房子;肖明川安营四仙镇,租了两眼旧窑洞。肖明川租窑洞这一举动,在郭梓沁看来是别有用心,说开了就是在拿节俭二字造势,变向给自己的挂职锻炼加分。其实呢,肖明川租窑洞住,还真不是整景给人看,他租窑洞住,是冲工作性质和地方特色考虑的。搞土地协调工作,迎来送往的人,大多是些地方政府官员、形形色色的闲散人物和乡村百姓,从这层意义上讲,自己的住处就是个讨价还价和堆积矛盾的敏感地方,摆阔气,讲派头,搞得太显眼了,容易让人心里不平衡,到时不利于开展工作不说,还容易找来不必要的麻烦,这里毕竟是贫困地区,百八十块钱也能张扬出富贵气来。
郭梓沁递给肖明川一支烟,说他今天不回洪上县了,他要去光阳市看望他父亲的一位老战友。肖明川噢噢地点头,话就在此收住了。他想,郭梓沁去光阳市要看的人,不会是吃糠咽菜的平头百姓,因为他老爹曾是个副部级领导,前几年在位时,他老爹那个镶着金边的面孔,在北京地界上也算是一张名脸了,那时他老爹一举胳膊,就能握到大人物的手,如今京城内外也有一帮能为彼此排忧解难的老哥们,那些人的余热,用加减乘除法怕是算不出来,他们的一口哈气,没准就能蒸熟一锅馒头。老子的权利利息,这些年里他擦边球还会省着支取?
郭梓沁到石油企业没几年,他是从北京一家合资企业调到集团公司下属的工程三局,屁股一落到椅子上就是副处级,同年秋天,他屁股一悠,又挪到了集团公司直属的一个三产公司当副总经理,主抓房地产生意,干了两年多,然后一抬腿又迈进了集团公司下属的另一个贸易公司当一把手。这次一把手当了不到六百天,他再次起跳,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