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含紫帝女花-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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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马并辔驰骋在苍芜雪原上,寒风裹挟雪沫渗入肺中,冷凉中竟透来融融暖意,驱散了雪原上那透心的凛寒之意。柳怀偶尔回眸,笑督故意放缓马步,赶在自己身后的那位白衣太子,只觉仿佛光阴移换,自己又回到了当年二人把酒畅欢,一笑轻狂的少年时代。
只是,时过境迁,往昔一切,已如雪泥鸿痕,弹指之间便湮没了痕迹。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现如今,雪泥依故,鸿印犹存,而身后的那一行鸿印,却再觅不回昔日曾留驻在心的记忆。
身后马步骤然止住,白驹一声长嘶。太子萧朔翻身降马,牵起马绳,静望着柳怀,那轻牵的唇角边,却再看不到昔日那个异彩飞扬的少年太子脸上飒朗不羁的笑容,那一抹深沉笑意,忧喜莫定,而他微锁的眉眼间,犹凝了一层寒雾,让柳怀纵在咫尺之间,亦望不真切他眼里神色。
柳怀亦翻身下了马背,向萧朔深深一揖:“送君千里,终需一别。臣今后无法再侍奉太子之侧,还望太子日后好好保重。”
萧朔一袭白狐云氅,鬓发染雪,眉间凝霜,丝丝白雾随他口齿开阖散化入风中,却仍不减话音中那稀朦暖意:“你我早无臣主之分,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待有再见之日。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萧大哥’。”
柳怀低垂眸光微微一闪,仰目望定萧朔,良久后方轻叹道:“萧大哥。”
太子萧朔轻轻一笑,并不如平日在朝中那般婉言曲语。仰望山腰间幽茫雪色,幽声问:“此去便是银夔国境地,你……有何打算?”
第一章 鸿爪雪泥 (2)
柳怀略一沉吟,终于坦然答道:“此去不知有无归期,柳怀打算回银夔国,拜祭亡亲。”捕捉到萧朔深幽眼底那一倏闪过的寒芒,眼中神情亦是幽晦莫辨,柳怀忽屈双膝,沉沉跪入雪中,叩首道:“萧大哥对柳怀先有结义之情,后有救命之恩,更兼知遇之谊、主臣之义。今日再归故里,臣向太子保证,纵便臣今日无颜再留于墨虬国,他日亦绝不会与太子为敌。”
“铿”一声尖啸,割破空寂雪原,萧朔看着自己腰侧那空空的剑鞘,伏身跪在雪中的柳怀双掌已紧扣长剑锋锐刃身,电光之间,一柄宝剑应掌而断。
柳怀不顾满掌鲜血,抬眸望住萧朔,见他满脸惊茫之色,略牵唇角,淡淡道:“柳怀在此立誓:若柳怀违背今日之诺,投诚银夔国、与太子为敌,当如此剑。”
萧朔望着柳怀托在掌中的断剑,眸中寒雾缓缓化尽,唇边笑意渐绽:“好。当日柳兄弟送与萧朔的飞鸿剑从此绝世,你我二人情意,亦当如此剑!”
柳怀伏首于雪中,艰声吐字:“主臣谊、兄弟情,当此斩断,然太子对柳怀的救命之恩,柳怀永生不忘。”
语毕,柳怀再不复言,只是以额触雪,深深三叩首,便即垂目步至鞍旁,翻身跨上马背,拨转马头,白驹一声长嘶,仰起双蹄,绝尘远去,马上柳怀始终未再回眸。
雪色掩去了那白驹远去的足迹,茫茫白雪之中,唯有萧朔一人寂然而立,茫然望住那如雪轻骑离去的方向,直至发间已寒霜渐凝、冷意浸透肺腑。
玉螭国嘉泰朝永和三年秋,少帝身染奇毒,命危垂一线,玉甄公主亲赴东莱,为少帝求取仙药。
宫中禁军皆乃玉甄公主心腹,玉甄另派秘密豢养的死士若干,将皇宫内外严守得滴水不漏,皇上寝宫除皇上的乳母云娘,及皇上的贴身宫女内侍,无人能近。
玉甄公主临走之前,更将心腹姬彦调回京中,边防要事暂时交由姬彦的副将打理。银夔国自汉中一役元气大伤,至少一年内再不会滋扰玉螭国边境。
这一年,暂且算是乱世中较太平的一年了。然而看似平静的海面暗涌的波澜,又有谁知?
永和三年,万家灯火的除夕之夜,玉甄孤身悄然返回京中,随行十名侍从皆遇祸身亡。
这等解释自难信服于人,然以今日玉甄公主的名望与权势,便足以慑服悠悠流言。
今岁襄樊大雪早至,及至岁末深冬,玉甄返朝之日,反而雪静风停,只是无风无雪的除夕,更增寒冽之意。
玉甄一袭轻羽绒氅,宽厚帽沿遮住半边面容。彼时,帝都襄樊刚刚敲响了二更的锣鼓。
第一章 鸿爪雪泥 (3)
是年元宵,少帝沉疴终愈,而直至玉甄回返宫中、重操政务,朝中政局亦无变数。这些年,秦翦再不复昔时盛芒迫人,日渐惫懒,疏于国事,似对朝野变荡、至边防战局都愈发不曾上心。然于催折玉瑾数月之病疾,玉甄依然耿介至今,虽与秦翦之间素怀芥蒂,彼此早已心照不宣,然至此之后,玉甄再不曾踏足过定国候府,此举无异于公然与秦翦划清界限,公主与摄政候夫妻不睦的事实,从朝堂至坊间,已是人众皆知。
玉瑾体疾乃先天所致,幼年又流落民间,顽疾纠身,怕是终身再难康复。
玉甄回宫之后,便封闭安阳殿,为玉瑾拔除体内毒素,然毒素虽清,祛除毒素的药物却属寒凉之物,极易伤身,毒素清除后,玉瑾仍是昏迷不醒,高烧不退,病况反似更加严重。玉甄封闭宫禁,伴在玉瑾榻前,日夜看护,两日两夜不曾合眼。
直至第三日破晓时分,玉甄方倦倚在玉瑾榻前,稍事歇憩。
黄昏之际,惊梦初醒,睁眼只觉冷汗涔涔如雨,衣衫透湿,玉甄深吸尽一口气,侧首望去,但见那白衣如雪的男子正负手立在窗前,举目望住头顶那几根雕暗螭龙的梁柱,脸上神情悲忧莫辨。
玉甄不动声色回转目光,抬手搭上玉瑾苍白的前额,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低幽叹息:“你是真的在意这个孩子?”
玉甄檀口紧抿一刻,淡淡反问:“自是在意。为何有此一问?”
他缓缓转身,目光凝在玉甄脸上,唇畔似笑非笑:“我只是有些好奇想知道——你在意的,究竟是你的皇弟,还是眼前这位玉螭国的帝王?”
玉甄心底一阵纠扯,待心意平静,凝目望去之时,只见冷寂殿内帷幔轻曳,哪里还见半个人影?
是太倦了罢。玉甄深咽下一口气,宁息下喉间颤动,然随意抚上玉瑾前额的手却蓦地一颤,锦被的一角滑落在地。玉甄望住玉瑾缩于锦被中那苍白如纸的脸,敛尽眉底最后一分忧色,倾身拾起锦被,而在这时,却听耳边传来一声呢叹,细如蚊吟,玉甄的身体却刹那僵直,半晌后,她平静为玉瑾掖好了被角,轻轻抬掌拂开玉瑾额前黏成一绺的长发,脸上神情似惊似喜:“瑾儿,醒了?”
软帷间的孩子挣扎了一下眼皮,双眼终于缓缓睁启一线,苍白颊边浮起一缕恬柔笑意,稚嫩声音仿佛蕴含慑定人心的力量:“对不起,害皇姐为瑾儿担心了。”
玉甄目光幽幽望住他好一刻,终于缓缓倾身,冰冷前额紧紧抵上他浸透汗水的发丝,柔声安慰:“瑾儿没事,皇姐就放心了。”
熏笼中的炭火正烧得哔啵作响,丝缕烟雾由檀炉中缓缓升起,幽香熏人入醉,而随着长公主这句温和话语,殿内的一切都仿佛骤然冷寂下去。
第二章 迷离夜 (1)
清寒月光透过庙檐外的雪色,映上素衣男子皎洁面容,冰般清冷,玉般温润,竟连他腰侧那块莹洁无暇的宝玉,也被眼前这个清雪般的男子夺去了光华。
陇南本为羌族人生息繁衍之地,一千年前,一位名叫姬轩的传奇帝王——那位传说中,上古时期风后转生的男子,统一了浩荡神州,建立嘉平王朝,成为嘉平朝时代,人们奉传千年的神祗。姬轩是位功业煊赫的帝王,其在位三十年间,不断扩张土地,开拓疆宇,国威远慑,一时八方归顺,四海臣服,薨后追尊谥号“摇光”。
羌族归顺后,作为战略要害的陇南,自此与汉人互通婚姻,渐渐文化与居于此地的汉人相互影响、融合,然而仍有部分羌人,保留了该族的服饰与建筑风格,并代代传承下来,成为该地的风色之一。
银夔国胤朝天佑八年隆冬,初离墨虬国的柳怀一身素衣便服,牵一匹白驹,孤身来到这座银夔国的边境城市。
彼时,玉甄尚未返回皇宫,而墨虬国的太子萧朔,则刚返回帝都锦官,重整朝务。
腊月寒冬,朔风袭面,纷纷扬扬的雪花落满了陇南城头巷尾,细碎雪末趁着随处肆野的朔风侵入他单薄的风氅,雪末一触上肌肤,便在层层衣物中融化为冰水,浸入肌里,冷意蚀骨。
身披风氅的男子被高高帽沿掩去了半边面目,只露出一双寒雾弥浓的漆黑眼瞳,夜一般黑沉,雾一般幽深。
这男子想必是一连奔波了多日,方一踏入客栈内,掀下风帽,便露出裹在氅内那苍白憔悴的面容,然纵使面带憔色,亦掩不去他眉色间的孤洁矜傲,掩不去他神容里的温秀俊雅,举步之间,满座的目光已投向了这位风雪中恰经此地的旅人。
本在一旁打点的小二见有客至,忙迎步上前,满面堆笑:“客官,今日满座了。若您不嫌弃,可介意同左首窗边那位小兄弟搭张台?”言罢,便挥手指向一旁窗边,那桌前果然只坐了一个汉族少年,青衫束发,低垂着双眼,分明听见那小二的话,却并不抬头,自顾自从碟中夹了一箸菜。
素衣男子微微一笑,转身便向外走去,那小二追出几步,忙声提醒:“客官,我们这城内只得三家客栈,我们这儿平日最是清静,今日我们都客满了,我想别家……”
“我知道。”男子回首仍是一笑,便再不复言,脚步也未有片刻停缓。
“萍水相见亦是缘,不知薛某可有幸邀公子赏脸同桌共餐?”身后的声音虽轻,却字句入耳。男子脚步立时顿住,回首望去,却是窗台边那青衫少年正含笑望住自己,掩袖举杯,杯中酒水倾饮而尽。
那少年复又垂下脸,自顾夹起桌上菜食,不再答言。
第二章 迷离夜 (2)
素衣男子略一沉吟,望眼天边,见云色昏沉,黄昏将至,终于回转身,拾步走到窗前,在少年对桌落坐。不一时,那小二便又加了筷碟。
酒菜未上,男子观测着对桌少年的眉眼,见他只是低头夹菜,并不看向自己,隔了好一时,方含笑问道:“小兄弟,不知我们是否曾在哪里见过?”
少年霍然抬头,笑望住他,漆黑眸中流转出一丝慧黠的光:“薛某记性不好,兄台既说我们见过,不知是在何处?”
“何处?”素衣男子低了头,举起茶水轻抿一口,继又放下茶盏,抬眸淡笑道:“忘了。”
“小弟也忘了。”那少年眉目清秀,笑时牵动唇角,颊边勾起的一对浅浅酒窝,俊秀灵致,犹若女子。
待酒菜上罢,男子端然举箸,未再发一语。而同桌少年坐前碗筷已撤,却并不离座,目光一直看着素衣男子,男子终于再咽不下口,搁下箸碗,抬眸望住他,俊秀脸上分明已有几分不悦之色:“公子,您搭台之恩,在下先此谢过,但您若再……”
“莫非公子真不记得薛某是何人?”那少年截口打断他的话,素衣男子面色微红,垂了眉,再不出一语,然而心头却是疑云渐聚——
这素衣男子自然便是柳怀,为避免被人发觉身份,徒惹事端,故将佩剑藏于风氅之内。从方才踏入客栈,他便觉这位坐在窗前的少年面目似曾相识,一时却又想不起曾在哪里遇见过。这个念头让他心中莫名不安。柳怀虽性子温和,然毕竟久历军中,也非量小优柔之人,若在平常,他断不会不愿同人搭台。
而直至方才他从背后唤住自己,柳怀既知再无理退却,只得应邀落座。何况,他也对自己心头那不安感到疑惧,不明为何以自己素来行事之磊落,会下意识回避面前这位素不相识的少年。
他方才落座时,便开口试探,那少年存心回避,而他亦确想不起曾与他在何处遇见过。仿佛有一段记忆凭空被人抹去一般……
柳怀起初只道是对方一直暗中留意住自己行踪,因此路上曾有数面之缘,自己亦对他留下稍许印象。然他既敢献身,也表明他确无恶意。柳怀心头稍稍宁定,那姓薛少年却再度出言试探,仿佛方才之谈显是随口笑言,他是真的有意同自己攀认,这让柳怀顿时疑虑更增,一时间讷住了口,怔怔望住他:眼前的面容渐和记忆中的某一景重叠,然更深去寻究时,仿佛那层困缚记忆的迷雾、连同记忆的模糊轮廓,都淡化为烟,丝缕萦乱,再也理不清探不明,面前这位少年自不会知道,自柳怀大病初愈起,病中发生的一切,连同他逃离玉螭国、至他昏迷之中,所做过什么,都是听他人口述,才能勉力将那些混沌的记忆串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