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者-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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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缓缓爬行,停在半山腰的山门前。秦歌与贺兰下车,拾阶而上。
墓群像梯田,一层层整齐排列。这时暮色渐涌,山林间飘荡着淡淡的暮蔼,墓群静悄悄的,无声却依然庄严肃穆。走在这里,你必须屏气凝息,怀着谦卑恭谨的心态,因为最终它必然是你的归宿,无论你走得多远,始终都要回来。
仰面朝天躺在一块墓碑前的青年就是江明,他丝毫没有留意悄悄走近他的两个警察。他依稀记得自己这样躺了很久,肚子很饿,身上很凉,但他还是希望永远这样躺在这里,不用说话,不用思想。
秦歌和贺兰看见江明,心里都有淡淡的怅惘。他们的目光落到江明身前的墓碑上,却蓦地身子一震,贺兰甚至张大了嘴,差点叫出声来。
杜云的墓碑跟边上的没有任何不同,除了上面的文字。但这时候,墓碑上却粘着张黄色的纸片,纸片上紫色朱砂绘就的图案,赫然正是一道再生符。
这已经是秦歌第三次看到这种符:第一次是杜刚临死前用指甲划在自己的胸膛,鲜血淋淋,诡异而凄惨;第二次丢在死者谭川的身上,而谭川的死状,酷似疤面杀手杜刚作案的手法。现在是第三次见到再生符,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躺在地上的江明,就是杀死谭川的凶手?
——谭川从他手中劫走了他爱的女人,这足以成为他杀人的动机。
——他的父亲说他昨晚一夜未归,那么他便具备了作案的时间。
——他终于为杜云报了仇,但杀人的刺激,又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所以,他才会躺在这里一动不动。
秦歌慢慢靠近江明,看到他的眼睛圆睁着,眼中有泪,但眼神却一片茫然,似乎根本没有看到有人已经站到他的身前。他有些诧异,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他的眼皮连眨都不眨。这时走过来的贺兰奇怪地“咦”了一声,手伸到他的鼻间,发现气息微弱。
车子疾驰,向着市区的方向。此时暮蔼渐浓,远处华灯初上,风从车窗里涌进来,却仍然吹不散秦歌与贺兰心中的燥热。
如果江明真是杀死谭川的凶手,那么,对于他们来说,不仅仅是又破了件案子,而是去了心头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但这注定只能是种美好的愿望,车行中,贺兰偶然回头,只是想看一下躺在后座的江明,却发现他的头后仰,衬衫的领子盖不住脖子,露出上面清晰的一道印痕来。
秦歌正开着车,蓦然听到贺兰叫一声,吓了一大跳。车子嘎然而止,秦歌回身,看着江明脖子上的印痕,一时间竟看得呆了。边上的贺兰沮丧地回过身来坐下,却听到秦歌这时发出低低的一声呻吟。
该死的头疼又发作了,秦歌只觉得脑袋里有股灼热的力量在冲突,因为找不到一个宣泄的缺口,所以它们好像随时都要炸裂开来。
如果这时候江明能够说话,并且向秦歌讲述昨夜发生在他身上的事,那么,只怕秦歌的脑袋,真的要爆裂开来。
江南经历的事,绝对匪夷所思。
他见到了死去的杜刚——已经死去的疤面杀手,复活了。
这天上午有个联谊会,一直到中午才结束。会务组的人陪着七八十号老头老太在宾馆里吃了饭,收拾家伙回到公司已经两点多了。小安到会务组刚坐下,便看见自己的桌子上放着一个信封,上面写着她的名字。
小安挺奇怪的,谁会写信给她呢。
她不经意地拆开信封,蓦然间,她身子绷紧了,脸上随即露出惊慌的神情。她向四周看了看,几名同事都在忙自己的事,谁也没有注意她。她低低喘息了一下,将信封抓在手里,站起来径自出门。
在洗手间,小安把门锁上了。这时,她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激动。信封就摆放在镜子前的水池边,小安两眼直勾勾地瞪着它,身子都有些轻颤。小安的眼睛里有些愤怒,但她的颤抖显示她还很恐慌。那个信封此刻好像带着浓浓的邪恶气息,它用魔力一瞬间便抽去了小安体内的精魄,让她看起来简直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信封里除了一叠照片,还有一封信。小安颤抖着飞快地把信读完,立刻将它们撕碎揉成一团扔到马桶里。接下来,她开始一边流泪,一边非常小心地将那些照片全部撕得粉碎,全部冲进马桶。
照片不在了,但照片背后却还有一只魔爪,小安感觉自己就是一只哭泣的羔羊,那只魔爪就要把她撕得粉碎了。
本来以为杨义已经死去,噩梦便消失了。没想到,一切仍然在继续。
小安觉得心里有一股愤怒的力量在汹涌地激荡,她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但是,聚满力量的一只拳头,却不知该击向何处。
小安失魂落魄地回到办公室,脑袋里像插进了两根细细的尖针,疼得她眼眶里噙满泪水。她无助地抬起头,看到另外两个主持人小姑娘刚从外面进来,每人手里抓着一袋瓜子,目光从她身上掠过,立刻又不经意地移开。那个一脸俗相的主任趴在桌上看报纸,似乎觉察到了小安的异常,但她也只是轻轻瞟了她一眼,便低下头去。小安失望极了,她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靠的力量。
整整一个下午,小安都趴在自己的桌上,她的脸埋在臂弯里,好像睡着了一样,但她的泪水却不断地流出来,往事也如浮光掠影般在脑海里闪现。
如果要弄明白这件事的原委,时间还必须退回到三年前。
三年前,那个背着行李,独自在街头徘徊的女孩叫小安。她刚刚大学毕业回到这座阔别许久的城市,回来后却发现,在这里,她已经没有家了。
那个她称作二叔的人霸占了原本应属于她的拆迁房。
小安在深夜的街头流泪,望着熟悉且陌生的城市,她的心就像飞鸟掠过旷野,感受到的只有凄凉。在这城市里,她没有了家,没有了亲人,没有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父亲多年前死于一场意外疾病,而母亲,也在她大学之后的第二年,遭逢意外,死于一场车祸。母亲本来可以避开那辆夜行卡车的,但是,车子开过来那一瞬间,她看到马路中央有一只猫儿一动不动。母亲几乎没有思索,立刻扑了上去。猫在母亲扑来的一刹那,很轻松地叫一声蹿开了,而母亲,却倒在了车轮之下。
真的是鬼使神差,边上的目击证人后来向警察讲述事件经过时,还心悸不已,他怎么也想不通,那个女人为什么会为一只猫而冲向车轮。
小安知道了母亲的死讯,她一个人在宿舍里呆坐了一个下午。母亲说:猫有九条命,如果你杀死了它,那么,它剩下的八条命一定会回来找你复仇的。
那只猫已经夺去了父亲的生命,小安没想到,它竟然连母亲也不放过。
那还是小安上小学的时候。夏日午后,小安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午睡,那次她睡得很死,因而根本不知道哪来的一只大黑猫从围墙上跳了下来。这城市里的猫很多,不管走在大街小巷,你随时都能看到猫的身影。那只猫也许是附近居民家里养的,也可能在这城市里游荡了很长时间,它在院子里逡巡一番后,很快就注意到了躺椅上的那个小女孩。它毫无声息地向躺椅靠近,安静且冷漠地注视着躺椅上的小女孩。没有人知道它在想什么。
小安的父母在屋里忽然听到女儿的一声尖叫,俩人慌忙丢了手中正在做的事,三两步奔出门去,只见女儿坐在躺椅上“哇哇”直哭,她的面颊上,有两道殷红的血印。
在躺椅左侧的扶手上,此刻还站立着一只拼命扭动身子的大黑猫。它显然被哭声吓到了,急欲离开躺椅,但偏偏它的一只前爪被卡在了躺椅竹笆的空隙里,越是着急,越是不能挣脱。
小安的父母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母亲吓得呆了,站那儿有些无措。她想立刻上前赶走那只黑猫,但又怕黑猫情急之下伤了女儿。而父亲,则大步奔过去,急切之中扭头四下环顾,没发现什么可以用的家伙,便伸手掐住了黑猫的后脊,猛一使劲,将黑猫陷在躺椅中的爪子拔了出来。黑猫在他手中张牙舞爪,父亲稍一不慎,手背上被猫爪划到,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爪印。
父亲负痛,一时之间想不起处理这黑猫的办法。女儿的哭声还响在耳边,手背上的刺痛让他又气又恼,因为心里担心女儿脸上的伤势,所以对手上这只黑猫更加恨之入骨。他顾不上思索,几步走到围墙边,使出大力,将黑猫甩到了墙上。
黑猫从墙上摔落下来时,已经站不起来了。它的脑袋血肉模糊,口鼻之中都渗出了血丝。
尽管如此,猫儿却还在不停地扭动身子,眼睛圆睁,嘴巴张开,露出里面虽小却狰狞的牙齿。
母亲这时已经上前抱住了女儿,查看过她的伤口之后,将她揽在怀里。
父亲看一眼地上的黑猫,伸手抹了一把手背上渗出的血丝。他胸口起伏,似是余怒未消。地上还在挣扎扭动的黑猫眼睛死死地瞪着他,好像充满怨恨。父亲没有犹豫,转身取了一把铁铣过来,重重地拍向黑猫。
血光四射,小安从母亲的指缝里清晰地目睹了父亲拍死一只黑猫的全过程。奇怪的是,她非但没有觉得可怕,心里还隐隐有种快感。
那只在她睡梦里伤害她的黑猫死了,它被父亲的铁铣拍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这是它应得的下场,它怎么能在她睡着的时候跳到躺椅上伸舌头去舔她的脸呢?小安回想适才的一幕,仍然心有余悸。
许多年后,小安脸上那几道印记已经只剩下淡淡的一点痕迹,如果再搽些粉,根本就看不出来。但是,小安有时一觉醒来,会发现自己的一只手紧紧地按住那几道印痕,这样,她便知道了,其实自己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夏日午后发生的一切。
那个夏日午后发生的事改变了小安的一生。
小安坚信,是那只黑猫在后来的日子里,杀死了她的父母,因而,她在心里对所有的猫都充满仇恨。
每天,她看着那么多猫生活在周围,而自己偏偏又只能漠然地瞪着它们,看它们活得那么悠闲自在。这样,她的心里便生出了一种念头,也许有一天,她会点起一把火烧了这整个城市,那样,所有的猫便都在劫难逃了。
小安深深地沉浸在三年前的记忆长廊里。
那应该是个秋天的傍晚,小安穿着短裙长靴走在落叶的街道上。这时候的小安跟半年前背着行李在街头落泪的那个女孩已经大不相同,如果时光可以定格,即使把她们并排摆放在一起,你都不一定认得出来。
秋天的小安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时尚女孩,因为年轻,所以她不需要画太浓的妆,但她的那身打扮,特别是短裙与长靴间露出的雪白一截大腿,与街头刮过的秋风显得不太相衬,因而她一路过去,着实吸引了很多路人的目光。
小安在这个傍晚去一家叫做“竹生园”的茶楼,那里有一个陌生的男人在等她。半个小时之前,小安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的人说话一向简洁明了,告诉了她地点之后,便果断地挂了机。
“竹生园”这个月小安已经去了七次,因为离她租的房子不算太远,所以她才一路步行过去。“竹生园”是三年前这城市里最大的茶楼,顺着一楼的楼梯上去,赫然开朗的数百平米大厅,几乎成了竹子的海洋。所有的装潢,包括桌椅,全部都用竹子作为材料,那种浅绿的颜色,和清香的味道,还是很能让人神清气爽的。
但是小安每次来心情都有些沉重。
那男人在一侧的小包间里,小安掀开蜡染的蓝花布帘进去,他立刻站起来,神情显得有些拘谨。
“您就是范先生吧?”小安礼貌地问。
那男人点点头,眼睛盯着小安,里面流露出一丝喜悦来。他伸手给小安让座:“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而且,我更没想到,你会长得这么漂亮。”
小安优雅地笑笑,坐下后,先端起茶壶替那男人倒茶:“公司电话里只说客人姓范,我也没想到范先生这么年轻,而且,还这么有风度。”
那位姓范的先生年龄也就在三十岁左右,西装领带,雪白的衬衫,手边放着一只精致的小公文包,这身行头配上他白净的面孔,和身上那么一点书卷气,小安对他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
小安心情稍微开朗了些,今天总算没碰到一个满脸横肉肚大脖细的暴发户。
“范先生一看就是生意人,而且是那种做大生意的人。”小安说。
范先生苦笑摇头:“我算什么做大生意的,不过是捡点大老板们的牙秽混个温饱。你别看我出门穿西装打领带,平时在公司,我也穿工作服跟工人一块儿装货卸货扛箱子。”
他伸出手来让小安看他手上的老茧,以示他说的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