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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部分

明月照古今 作者:断桥月(晋江2013.10.08完结)-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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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暗自生疑

  下午,同在翰林院的黄佐、马汝骥、陈沂约文徵明、周文宾去喝酒。
  周文宾早就听到些风言风语,翰林院这帮人个个进士出身,十分不满文徵明“走后门”,背地里说:“翰林院是什么地方?这样名落孙山的画匠也来占一席之地,真正有才华之人却被拒之门外,什么世道。”他知道今日这些人是为刁难文徵明而来,却也不放在心上,好友的才华他还不知么?
  到了酒楼,点了酒菜,黄佐笑道:“上个月我前往金陵,慕名到燕子矶武庙拜圣,只见庙中有一尊雕像,心中便起了个上联,求文待诏赐下联,孤山独庙,一将军横刀匹马。”
  这上联一听便是难处在于孤、独、一、横、匹俱是单数,文徵明从容笑道:“卑职在吴中时,常流连于横塘,景虽小,却也有不少逸趣,下联可从此而来,叫做两岸夹河,二渔叟对钓双钩。”
  黄佐道:“江山似画,美人似画,画尽妖娆非功过。”他这是在嘲笑文徵明的“画士”身份了,说“你即使画得再好,也是无功无过的,有什么用?”
  文徵明哪里听不出来,想了想道:“显贵留名,闲者留名,名传热闹亦是非。”他的意思是,显贵者如帝王将相能留名,如钓者隐士一样留名,只是后人谈起来,也总有说好的说不好的。
  陈沂见文徵明对得利索,道:“我也有一上联在此,安公子。”
  文徵明道:“虞美人。”
  陈沂笑道:“我还未说完,青玉案前,挑灯读书安公子,”他这上联,青玉案与安公子俱是词牌名。
  文徵明道:“宴山亭里,琯发赏月虞美人。”他的下联,宴山亭与虞美人也是词牌名。一般词牌名对联并不要求工对,只因词牌名本来有限。这种限内容的对联,只须意思到了,即使平仄偏颇些,也算工整。
  马汝骥道:“墙外桃花,逊墙内三分羞色。”
  周文宾暗自摇头,心想马汝骥身为翰林侍读,出这粗浅的上联。谁知文徵明却两眼发直,沉默不语,众人十分纳罕,原来文徵明听到桃花二字,忽然想起唐寅来,一阵神伤,暗想:我与逸卿在京城做官,老祝赴广东上任,纵有满院□,子畏一番心境又向谁说?不禁喃喃道:“十年寒窗,却落得这般境地!。”
  周文宾知他想起了唐寅,不禁微微叹气,陈沂道:“文待诏可是想起了唐解元?”
  文徵明醒过神来,连忙道歉,并道:“月初桂子,输月中一脉暖香。”
  黄佐道:“为何月中香暖,月初香寒?”
  文徵明道:“十五月圆,人亦团圆,人心生暖罢了。”
  陈沂道:“或者改日再聚吧?”
  文徵明笑道:“卑职只是偶然想起子畏来,既已到此,卑职怎能扫了诸位大人雅兴?无妨!”
  马汝骥道:“这里不是宫中,今日只是以文会友,衡山兄自称卑职,倒让我们难堪。正值五月,可作诗一首,以应此景。”
  文徵明不假思索道:“五月雨晴梅子肥,杏花吹尽燕飞飞,时光已到青团扇,仕女新裁白苧衣,黄鸟故能供寂寞,绿荫何必减芳菲。子云自得幽居乐,不恨门前辙迹稀。”
  黄佐一笑道:“实不相瞒,初时我等闻衡山兄在江南诗书画三绝,人称吴中四子,心中尚不以为然,只道衡山沽名钓誉谅无真才实学,今日一会,才知我实是井底之蛙,在此自罚三杯,向兄台赔罪。”
  他起身一揖,马汝骥与陈沂也忙起身行礼,慌得文徵明忙起身还礼。
  陈沂叹道:“衡山这般文采,科举不取,真是有眼无珠,衡山,往后有事只管说,我们绝不推辞。你任待诏,实在太过屈才,只是朝中之事谁也说不清楚,只与我们几人每日胡混也罢。”
  当下开怀畅饮,谈诗论赋中,文徵明均对答如流,见识不凡,更令众人刮目相看,自此再不将他作画士看待。
  之后从酒楼出来,各自分道扬镳。
  文徵明回到林府门口,想了想又折了回去,大概是酒意朦胧的原因,他想见顾湘月,想得心慌。
  走到周府前面,他站定了,他看到了顾湘月。
  分别了三年,他终于又见到了她,她一点也没变,正与一个少年公子站在门口,手拉着手,态度亲密,不时喁喁私语,那公子相貌俊美,衣着华丽,过了一会儿,一顶豪华大轿来抬走了那位公子。
  文徵明一腔欢喜顿时化为乌有,一颗心如堕冰窖,加之喝了酒,浑浑噩噩地回林府,走到门口,不知上台阶,跌了一跤,爬起身来左臂疼痛难当,他也不对人说,饭也不吃就躺下了。
  到半夜实在疼得不行,只得让文庆悄悄去请郎中,谁知文庆咋咋呼呼地把林俊也吵醒了,郎中仔细看过说是骨折了,替他上药包上夹板,折腾了一宿,林俊道:“贤侄在家休息几日,待伤好了再入宫不迟,翰林院那边我自会替你去说。”
  人都走了以后,文徵明半靠在床上,手臂疼痛难忍,天已经大亮了,睡是睡不着了。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顾湘月与那公子语笑嫣然的情景来,满怀酸楚。
  那公子衣着华丽,出入排场,无不处处显示他的非富即贵,这哪里是冠着官宦子弟之名却清贫的文徵明可比的?
  也许是因为此事,也许是想起同僚们背地里对他的不屑,也许是思乡,也许是京城的气候不习惯,他再也忍不住,两行泪水无声落下。
  打水回来的文庆看到,不由呆住了,坐在床沿道:“公子,可是手臂疼得厉害?小的给你说两个笑话吧。”
  文徵明用右手取出枕头下的玉连环来,道:“你将此物送到礼部尚书府,逸卿会明白的。”
  文庆大惊失色,道:“公子,这是湘月姑娘的信物啊!你要退亲?”见文徵明默然不语,不满地咕哝道:“公子,我不知你是担心手臂废了怕湘月姑娘嫌弃你呢,还是做了朝廷命官心气高了?若说前者,这不过是骨折,小的幼时扒鸟窝还摔下树断了腿呢,若是后者,我可要说你了,又不是什么内阁首辅,怎见得湘月姑娘便配不上你了?周二公子还是你至交,你好意思嫌弃人家?可是有什么误会?小的帮你去打听打听吧。”
  “我不是嫌弃,”文徵明叹道,“你照做就是,不必多言。”
  文庆见他不肯说,只得答应着,出了房却小心翼翼地将玉连环收了起来,出外闲逛了一圈悠闲地又折回林府。
  文庆走后,新来了一个郎中,给文徵明诊断了一番,见周围没人,轻声道:“文公子,张大人那边还等着公子的消息,今日公子受伤,未在柳树上系丝带,公子给我一个口信,我好向张大人复命!”
  文徵明一愣,暗想张璁的人真是遍布京城消息灵通,他躲是躲不过了,便道:“既然如此,还劳烦阁下上复张大人,先父已然过世,早年之事不提也罢,徴明赴京为官,不求飞黄腾达,更不愿深陷明争暗斗之中。文某只是一介书生,无论张大人或杨大人皆开罪不起,却又偏偏没长一颗殷勤周旋之心,因此只能辜负张大人一番提携了。”
  这郎中万万没想到文徵明是这么个回答,呆了半天,说道:“文公子,有句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今天子爱玩,首辅代天子行令,权利之大分量之重,我想公子也是清楚的,寻常那些官员想高攀张大人,张大人还瞧不上,公子可不能不识抬举啊!”
  文徵明不愿多言,道:“恕我有伤在身,不送了!”
  郎中拂袖而去。
  他去回了话给张璁,张璁勃然大怒,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既要入京做官,还指望明哲保身?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待来日遇到麻烦再想到我,晚了!”
  他先是想着寻个法子锉一锉文徵明的傲气,好让文徵明主动来向他俯首称臣,但之后又想到文林对他的恩情,火气顿时消了不少,心中想:罢了罢了,文徵明这样的脾气,说好听些是刚直,说难听点就是书生气、自诩清高,此等酸秀才能成什么大器做什么大事?他日即使不为我所用,亦不会对我构成任何威胁。我若存心针对他,传出去还道我张璁恩将仇报,由他去便是!
  等文庆回来后,文徵明问道:“见着逸卿了?”
  文庆道:“周二公子不在,倒是见了湘月姑娘,小的这么一说,她顿时哭得眼睛也肿了,老问为什么,小的哪里答得上来?你等着周二公子找你算账罢!”
  文徵明微微叹气,却见林玉陶迟疑地走了进来,便坐起身来略一躬身,他心情非常差,不想说话。
  林玉陶红着脸道:“文公子,可好些了?”
  “好什么好!”文庆才看文徵明与顾湘月闹误会,这厢就有林家小姐想“趁虚而入”,气不打一处来,“昨夜才包上,今日就见好了?我家公子的手臂是泥塑的不成?”
  “文庆,怎么说话!”文徵明回道:“多谢林小姐关心,好些了。”文庆走了出去,却站在窗下偷听,屋中静悄悄的谁也没有说话,他不禁想伸头看一看屋里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情况,谁料脖子一伸,头顶在了窗上,“咚”地一声。
  林玉陶又羞又窘,忙道声:“公子好好休息!”逃也似地走了。
  文庆揉着脑袋进屋,道:“公子,你可不能朝三暮四啊!”
  “休得胡说!”文徵明躺了下来。
  他哪里能再喜欢上别的女子?
  论吴中四子,唯文徵明与周文宾最是待字闺中的姑娘们想嫁的如意郎君,他二人出身书香门第,兼之才华卓越、人品端正,父亲的那些同僚们,凡家中有年纪相当的女儿,莫不早早地先口头向周上达与文林说上一说,以防周文宾与文徵明被别家抢了去。
  在遇到顾湘月之前,文家就接待过不少来提亲的媒人,父亲在温州为官,母亲不问家事,提亲的都是他自己作了回绝。不是他不想成亲,而是他对那些未曾谋面的女子难以许诺终身。
  令他想白头到老的,唯有顾湘月。
  次日,周文宾回来得很早,顾湘月正在苑中玩五子棋,周文宾凑上前看了看,道:“你一人下两人棋?”
  “不然怎么样?这叫自娱自乐,精神分裂。”顾湘月笑道。
  周文宾笑道:“我带回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不知你想先听哪个?”顾湘月看他神色,丝毫猜不出消息的轻重性,想了想道:“坏消息吧。”
  周文宾低声道:“皇上驾崩了,就在昨日!”
  顾湘月吓了一跳,道:“哥,你开玩笑吧?”
  “我怎敢开玩笑?”周文宾道,“今早不见天子上朝,我们站了一日,方才才被告之,接下来几日暂不必去了,不信你问父亲。”
  顾湘月心里一阵难过,她与正德皇帝玩耍了一天,算不上朋友,只是想到那个曾经在她面前说说笑笑的年轻皇帝就这么死了,怎不徒增伤感?又想到公主,为公主感到难过,“那好消息呢?”
  “衡山摔伤了左臂,在家休养!”周文宾道,
  “这叫好消息?”顾湘月拔腿就跑,被周文宾一把扯住,“你急什么?听我说完行么?不要因为你担心衡山便不管不顾,国丧不是小事,你可知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日新皇登基,事关重大,你先等三日,看看情形再说,今日不可出去!”
  顾湘月默不作声,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周文宾伸手替她擦拭泪水,温言道:“我知你心疼衡山,思念于他,等三日我便带你去。莫哭,看你,妆都哭花了。”
  “胡说,我没有化妆!”顾湘月咕哝。
  远处经过的杜燕婷,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不觉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
  在杭州的时候,她不止一次看到过周文宾怔怔地看着顾湘月住的西苑楼出神,她偷偷地向府中丫鬟打听过,但都只说顾湘月原是周文宾的贴身丫鬟,而后收作义女并许配给长洲文徵明公子。
  没人知晓,她自己也能猜出几分,料想是周文宾与顾湘月朝夕相处,暗暗地喜欢上了自己的贴身丫鬟,却偏偏自己的好友也喜欢顾湘月,他便违心成全,但心中却始终放不下。
  此事并未让她对周文宾斩断情丝,却更加地欣赏他喜欢他,他对待文徵明与顾湘月,并未消极推诿,而是事事苦求周全,可见他是真心成全二人。
  如此一来,她与周文宾也算得同病相怜,她心中装着他,他心中装着顾湘月,注定一生都无法圆满。
  事实上,周文宾并不是一个十分无情的人,杜燕婷在京城的日子,他时不时也会对她嘘寒问暖,只是这关怀中多少带着些客套,就如对待一个来到家中作客的人,礼节上半点都不会少,态度也温和友善,但令杜燕婷最失落的,也正是他的客气。
  什么时候,他才会把她当作自己的家人?
  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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