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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

明月照古今 作者:断桥月(晋江2013.10.08完结)-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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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文宾正发愣,徐祯卿忿忿不平道:“这个杨少安!衡山与我怜他家贫,我让徐松接他到家中安心读书,谁知他竟如此忘恩负义,此等小人,枉为读书人!”
  他说罢走了过去一揖道:“清午兄!”
  在场近二百名举子中,除却周文宾,徐祯卿的身份是颇为显贵的,一多半是寒门出身。杨少安见了徐祯卿,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忙还一礼道:“徐兄好!”
  他在徐府待了几个月,却一直自视身份低微,不敢称徐祯卿的字,只敢唤徐兄。
  徐祯卿微笑道:“清午兄想必早已成竹在胸,对头名虎视眈眈了吧?唐子畏出了事,放眼在场谁堪与你匹敌?你今次有备而来,状元是非你莫属了,小弟先行恭喜兄台。”
  杨少安知道江南四子是至交,徐祯卿这番挖苦他怎会听不出来?只是他心虚加上有愧,只得讪讪笑道:“徐兄说笑了,小弟文采平庸,只是滥竽充数罢了,徐兄才是学富五车,定能高中头名。”
  徐祯卿冷笑道:“衡山与湘月妹妹在市集上替你解围,我收留你在家中读书,是我们眼拙,竟将你看作了池中之物!营营青蝇,止于棘,谗人罔极,交乱四国!”①杨少安顿时臊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他此时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东阁大学士傅翰曾暗访过他,许诺让他进士及第,条件是告发程敏政收受徐经、唐寅贿赂。
  他一向对自己的文采没有底气,何况整个江南人才济济,名额有限,他实在没有把握,因此他一咬牙答应了下来。但此时他只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傅翰答应保密,却不知是谁将事情泄露了出去,导致他如今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好在此时宫门大开,宣众人入内,举子们顿时鸦雀无声鱼贯而入,在保和殿前经过点名,然后入殿分座而坐。
  殿试命题是由皇帝亲自出题,由吏部尚书万安主持,皇帝并不一定会来。
  人人奋笔疾书,屏息凝神,这万安绕着到处看,看到这些考生中有一人虽一脸病容,却年少俊美,气度不凡,过去一看,卷上名字果然是周文宾,又见卷上字迹清俊,文章流畅不可多得,只是周文宾有些力不从心,写得甚慢,不由替他着急。
  就在头一天,正德将他叫到养心殿,道:“万爱卿,此次殿试你怎么看?这些人中可有佼佼?”万安摸不透皇帝心思,一边揣测一边试探着答道:“回皇上,据微臣看,此次科举中不乏才华横溢之人,参与学子也是我朝至今为止人数最多的一次,这都是皇上圣恩福泽……”
  正德不耐烦听他歌功颂德,打断他道:“朕要的是名字。”万安仔细想了想,道:“微臣不敢妄言,只是昨日听李东阳说起几个,依稀记得有徐祯卿、严嵩、周文宾、汪文裕……”他有他的打算,他只说是李东阳说的,皇帝也不能怀疑他与这些考生有什么关系。
  正德道:“周文宾?可是礼部尚书周上达的儿子?”万安道:“回皇上,正是!”正德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道:“你认真监考,切莫错失了人才,下去罢。”
  后来回到家万安仔细地琢磨了一番皇帝的这番话,皇帝特地提起周文宾,肯定是在暗示他什么,因此他才特别留意周文宾。
  便在此时,门外进来一个年轻小太监,向万安挤挤眼睛,万安刚要斥责,却觉得面熟,猛然想起来,这不是长泰公主么?忙作手势请朱秀玉到门外说话,赔笑道:“公主,这是殿试,不容儿戏,微臣斗胆,还请公主……”
  朱秀玉道:“请什么?我不该来么?”
  万安道:“公主,科举乃是国之大事,是朝廷选拔栋梁之根本啊。”
  朱秀玉打断他道:“万大人,只你知晓厉害关系么?皇上是我哥哥,我是公主,我也关心,我不能看看?我不捣乱就是!”
  她不理万安,走进殿中,一眼就看到了周文宾,走过去站在他身后看。
  她听说他病得沉重,今日见他确实脸色苍白,满头虚汗,不觉心疼非常。
  当时他从容晏笑舌战群儒,如今带病锦绣文章一挥而就,这般爱慕,他近在咫尺,却浑然不知,她心中恼恨幽怨交织,不禁抬足踢了矮几一脚。
  周文宾专注试卷,突地矮几一震,笔尖一颤,在卷上点了一点,他抬起头来,看到是个眉清目秀的太监,只以为这小太监是无意的,并没有在意,淡然一笑,低头又写。
  他本就不愿求取功名,认真应试只是出于对天子恩威的敬畏,试卷被污,三甲除名,正合他意。
  自哥哥周文锦遭人陷害惨死沙场,他彻底对仕途失去了兴趣。
  其实论周文宾的头脑,要想在官场周旋并非难事。但他与文徵明一般,十分厌恶两面三刀左右逢迎的作为。
  更何况,一个人即使聪明过人,也会有偶尔犯糊涂的时候。党争就是个巨大的漩涡,身处其中,谁能保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聪明如解缙②,也终究逃不过死于非命。
  朱秀玉见他温然一笑,不觉痴了,一旁考官看她胡来,也不敢管,好在她站了一阵,便自行离开了。还没等他们松了一口气,朱秀玉又进来了,指着徐祯卿道:“他是谁?”
  万安道:“徐祯卿,大理寺正卿徐庭皋的公子。”
  朱秀玉皱眉道:“徐庭皋我见过,也还风度翩翩,怎地他儿子这般丑陋不堪?别取他听到没有?”
  万安哭笑不得,耐心解释道:“公主,男子不以貌论,徐祯卿才华横溢温文尔雅,江南人尽皆知。”
  “我不管!”朱秀玉转身走了。
  这保和殿中鸦雀无声,朱秀玉与万安说话声音虽轻,却也清晰地传到了前面几排人耳中,他们大气也不敢喘,却忍不住向徐祯卿看去。
  徐祯卿一向心态平和,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遭此奇耻大辱,迎着众人同情的目光,仍不由心头一酸。
  周文宾为朋友的遭遇感到愕然而悲愤,眼前一阵阵发黑,冷汗直冒,终于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他醒来时,正躺在温软的床上,淡淡的香气氤氲,旁边坐着一个妙龄女子,眉目娟秀带着些许任性,衣着华丽,有些面熟,这不是保和殿上那个颐指气使的小太监么?他心里明镜似的,口中道:“草民见过公主殿下。”
  “少来!”朱秀玉笑道:“你是礼部尚书公子,怎算草民?”
  周文宾思及她羞辱徐祯卿,怒从心起,冷冷道:“天下人皆是皇上子民,称草民有何不妥?”他爬起身来穿上鞋往外便走,朱秀玉一把拽住他,怒道:“你信不信我叫皇兄杀了你?”
  周文宾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公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朱秀玉呆了呆,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恰在此时宫女端了药进来,朱秀玉道:“先喝药,否则我不放你走!”
  周文宾看那小宫女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将药接过来喝了,朱秀玉道:“我要招你做驸马!”
  周文宾险些没站稳,沉默片刻道:“公主殿下,周文宾只是一介书生,既无意出将入相,也不愿附凤攀龙,唯望娶一位平凡的妻子,每日怡情弄墨,寄语山水,公主若选驸马,今次举子中不乏文采卓绝仪表堂堂之人,还望公主放过草民。”
  “我不管!”朱秀玉道:“那些人我都瞧不上,我偏喜欢你。”
  “真是难为公主一番垂怜了,”周文宾冷冷道,“先令人设法将才华胜我百倍的唐寅除名,让我高中会试头名,再逼我带病应试,内定状元,那些学子寒窗苦读何用?到头来俱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堂堂公主,为选驸马不择手段,端的可耻!可悲!可怜!可恨!”
  他拂袖便走。
  “周文宾,我要杀了你!”朱秀玉大哭大叫,摔了一地东西,发泄过后平静了下来,气头上时,确实想让皇兄治周文宾死罪,然而冷静下来一想,却更加钦慕他:他为好友不平,足见仁义,他不慕权贵,生性正直,文人不就需要如此风骨么?
  周文宾昏沉沉走在路上,心中懊悔不迭,他只图一时嘴上痛快,却全未顾及后果 ,他是不怕死,但家人呢?想到父母、顾湘月、府中人个个都要受他连累,他连转回去磕头请罪的心都有了,回到家中,徐祯卿迎了上来,“你从宫中回来?你去了哪里?皇上鹿鸣宴都赏过了。”
  “我将公主骂了!”周文宾喃喃说道,
  “何苦来?”徐祯卿唉声叹气,“公主如此,皇上亦如此,你何必为了我得罪公主?”
  周文宾一愣,道:“此话怎讲?”
  徐祯卿苦笑道:“你昏倒之后,我们留在宫中等候,起初拟我是二甲第七名,而后天子赐宴,见了我之后便说保留我进士之名,但不可封我做官,只因……只因我相貌丑陋,他不愿时时见到我!”
  周文宾怒火攻心,连骂道:“昏君!昏君!科举竟然以貌取人,如此朝廷,我们读书何益?”
  “噤声!”徐祯卿忙拖着他往屋里走,笑道:“我都不气,你气什么?我中进士,也算有个功名,不让我做官,我又有何损失?你何必动怒?来,来,你身子未曾痊愈,还是回屋躺下,我给你说些有趣的事情。”
  周文宾苦笑道:“昌谷,我没事,你如何打算?即刻返回吴中?”
  徐祯卿笑道:“我横竖无事,且陪你些时日罢。前些日为了应试,还不曾好好游玩一番,怎能这样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①注释,营营青蝇,止于棘,谗人罔极,交乱四国:出自诗经。小雅。青蝇,指像青蝇一般讨人厌,跟谗言害人者一样,祸国殃民。
  ②解缙:与杨慎、徐渭并称明朝三大才子,永乐大典总编纂。言语不慎,令听者有意,最终遭人害死。
  




☆、鸳鸯失窃

  唐寅锒铛入狱,从来不求人的文徵明一遍遍在脑海中想着父亲那些同僚好友谁可帮忙,一一写信求情。
  他将自己用了一年多时间才绘好的长卷仿米氏云山图与桃源问津图卷胡乱卖给了富商,凑了二千两银子,一多半拿去给人四处打点,剩四百两交给了唐寅的妹妹。
  唐寅的家人相继过世,家中只剩下妻子与妹妹,他们这些朋友不去照顾谁来照顾?
  钱全使出去了,家里仍是一贫如洗,文徵明忙着唐寅的事,以至于根本顾不上对住在家中的姚婆婆祖孙俩嘘寒问暖,倒是姚婆婆知晓文府也不宽裕,私下让孙子出去揽些活计做。
  这日,文老太太将文徵明叫到跟前,道:“儿啊,你父亲临终时让你娶湘儿不是么?我知道你为了子畏之事忙前忙后,你要守孝三年这也是为人子之责,但信物你究竟送去了没有?否则人家姑娘凭什么等你?还有,我若一朝去见了你父亲,我不许你这般苦,四十九日即可,听到没有?”
  文徵明含泪答应了出来,自父亲过世后,母亲也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哪有心情想自己的事情?如今母亲一提,他也觉得有理。
  他的确送了玉佩给顾湘月,还被人抢去了,但那不过是临别赠礼,算不得聘礼,往后若是说起来,理亏的还是文家。
  守孝三年,谁知这其中会不会有甚变数?
  他仔细地想了想,想到压箱底还有一双玉鸳鸯,意义虽好,只是无孔不能随身携带,并且是母亲的陪嫁之物,故而从未想着用此物赠人。
  他回房写了封信,开头仍是“徴明谨奉湘月妆次:东瓯一别,忽忽月余,前父见背,后友不测,余无他忖,唯期子畏冤白返吴,故典仿、桃二图,藉以疏可言之人。呜呼,虽痛而不能代也,孝身而不敢复哀,目北泣下,悲亦甚矣!今从母训,奉玉鸳为聘,恐三载久远,间生变而文氏无理以对人论。而相隔两地,俱为一体,近远亲思,不尽相同,后愿为描黛,愿为卸钗,朝暮不厌。月无长圆,唯天可鉴也,奉吾妹察之。
  写完他将信放好,又去翻了那对玉鸳鸯出来,不想却看到姚婆婆在啃光馒头,见了他,忙藏于身后,笑道:“文公子。”
  文徵明上前道:“姚婆婆,请唤我徴明便可。婆婆为何只是用些馒头?午饭无人送来么?水生哥何在?”
  他不停追问,姚婆婆才道:“文家也不富裕,我知道你忙唐公子事,便叫水生出外找些活计,我们祖孙二人蒙你收留已是感恩,不能给你添负担啊!”
  文徵明心下难过,坐在她跟前拉着她手温言道:“姚婆婆,是我不好,这些日子忽略了您与水生哥,倒似湘儿托我我才勉为其难一般。既到了寒舍,便是一家人了,而且家中并未捉襟见肘,只是无暇作画,不敢说锦衣玉食,三餐鱼肉御寒之衣是绰绰有余。您将水生哥唤回来照顾您,老人家年纪大了,切莫委屈了自己。”
  他让英嫂做了饭菜来,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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