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签一次婚约-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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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北国，赤橙黄绿，逮啥聊啥，只要不违反原则就行。官员要求自己比较严，
俩人哗啦哗啦并排划水，心里仍丢不下单位的事，所以就聊点儿公务：

　　　　——你们那里反腐败反得怎么样了？

　　　　——任重而道远哪。

　　　　……

　　　　二、可以大大降低游泳池的的建造成本。甚至连游泳池也不用建，弄一个特
制的澡盆就行，一石俩鸟，健身和洁体一勺烩。该澡盆（或泳盆）将根据人体情
况分成各种尺码，故小个子消费者最为经济实惠，符合节约原则。将来，人类恐
怕还得向自己的鱼祖先学习，朝着小巧灵活的方向发展，谁也不愿意长得像恐龙
一样魁梧，占地方，转身慢，费草料。所以大个子注意了，你们不要骄傲，不要
拿着缺点当优点。小个子也不要泄气，精神点儿！好日子就在后头。

　　　　还有，已经修好的泳池也别让它废了，因噎废食从来不是智者行为。可以因
地制宜，让老池子为不动泳这一新事物做贡献，室内的也好，室外的也好，统统
横平竖直，隔成一个一个的小方格，彷佛写字楼内办公大屋，用挡板分成的众多
格子间，通气易，接触难，听声易，见面难。前来游不动泳的男女老少像上电影
院一样，按照编号各就各位，一顺水排开，头对头，脚对脚，噼嗵扑嗵你就尽情
游吧，既可以最大限度地利用空间，又安全可靠，避免了先前一个锅下饺子，你
蹬我下巴，我踹你软肋的窘况。

　　　　三、可以锻炼人的思维，尤其锻炼人的想象力。比如说，你来自一个无所适
从的单位，你们那儿的领导班子总掐架，于是你在游不动泳时，就可能将大腿想
象成行政一把手，将胳膊想象成党的一把手。哎胳膊，你不是要往东去吗？那好，
我偏给你往西划！

　　　　当然，你也许会摊上好领导，他们有许多长处，譬如说他们比较老实，比较
谦虚，是些见荣誉就让的人。于是，你就把你游泳的水域想象成一个领奖台。面
对浪花般的鲜花，水晶般的奖杯，书记也躲，主任也躲，好像躲困难一样，结果
谁也没躲了，反倒被领奖台定住了。是你的想不要也不行，不是你的怎么往上扑
也扑不着。

　　　　总之，从这个最新的泳姿里，你不但可以得到生理上的享受，还可以得到精
神上的收获。你可以放开脑量，想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想到基因，制衡，进化，
资源，计划生育，掣肘，内耗，套牢，困兽犹斗，反水，反潮流，帮倒忙，安定
团结，需求拉动，欲速则不达，人群中的孤独，一元中的多元……

　　　　多好啊，不动泳，祝你早日流行。

　　　　一九九九年二月二十日

　　　　/*　83　*/第五队第85节别管我叫小姐

　　　　我生也有幸，学也无涯，我赶上了女性称谓的大变化。刚开始还叫同志呢，
某一天早晨醒来，突然就时兴叫小姐了。

　　　　我对一些老名词很难忘怀，不仅仅因为它们叫惯了顺口，还因为它们代表的
那些事情已跟我过去的生活连在一起，无法分割了。譬如一管女性叫同志，我就
往往想起女突击手，女售货员（目光严厉、说话噎人的那种），女红卫兵，女知
青，女社员，女赤脚医生，女闯将，女革命群众，女革委会主任……无庸置疑，
这其中肯定有女坏人，但按我们中国流行的说法，她们绝大多数还是好人，即使
出点儿差错，仍然是好人，有历史局限性的好人。

　　　　我自认，我也是有历史局限性的好人。我的历史局限性表现之一，就是不喜
欢小姐这个称谓，总觉得它太陈腐，像一支残破的钗头凤，一双褪色的绣花鞋，
一副过时的夹鼻镜，一张裂纹的老唱片。不料别人并不这么看，他们叫起小姐来
朗朗上口，稀松平常，跟以前叫同志差不了多少。渐渐我有点儿适应了，也准备
随大流，改口。

　　　　我第一次叫小姐，叫的是一位卖咸菜的妇女，我这边怯生生地吐出那两个音，
脸可能还有点儿红，可人家那边并未觉得不妥，叭，一截腌黄瓜就压到了秤盘上。
“谢谢小姐！”我胆子一大，声调随之提高不少。

　　　　改口之后，根据惯例，我主要管年轻的未婚女性叫小姐。有时结婚与否不容
易判断，就不判断，但凡年轻点儿的我都叫小姐。这些小姐分布在社会各界，从
事着崭新的事业：女导购，女推销员，女招待，女律师，女强人，女老板，女保
镖，女秘书，女策划，女歌星，女模特，女主持人，女受众，女消费者……多么
新颖别致，富有时代气息！

　　　　而昔日那些女同志已经老了，不大在街上露面了。即使露面，你总叫同志人
家也不乐意。如果她们知道，现在有些同性恋管圈里人也叫“同志”，她们会更
不乐意。

　　　　那么，叫什么好呢？叫师傅太粗，叫“哎”太没礼貌，叫女士太酸，叫夫人
更酸，没辙了，稀里糊涂，也叫小姐吧。一叫，还真有答应的，嗓音苍劲，眉眼
舒展，透着慈祥，透着喜欢。人哪，谁不愿意年轻？花季时没赶上下雨，恋爱时
又总念语录，老了老了赚一声小姐，恰如一道霞光射过，心里甜着呢。女人如此，
男人也不例外。一天晚上有个外乡人问我：“老大爷，上前门怎么走？”我这个
气啊，当时脸就拉下来了，我长得再老，也是精壮汉子一条，凭什么呀你？越想
越气，险些把他支到德胜门。

　　　　后来我就出国了，在海外呆了几年。回来后没几天，就让人来了个大窝脖儿。
事情是这样的，我在一个公共场合，刚刚管一位姑娘叫了声小姐，她就毫无来由
地火了，恶狠狠地叫嚷：“我不是小姐，别管我叫小姐！”

　　　　我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想，我这么善良，也没得罪你呀。

　　　　事后经朋友点拨，才知情况有了新变化——

　　　　如今，管那什么不叫那什么了，叫小姐。

　　　　一九九九年三月二十九日

　　　　/*　84　*/第五队第86节从天上看农民

　　　　朋友六七人聚餐，酒精把大脑弄活泛了，纷纷讲笑话助兴。轮到我时，我讲
了段插队经历：

　　　　我当知青的屯子有个妇女队长叫小翠，小学肄业，开会时特别喜欢发言，每
发言必用书面语若干，尤其爱用“但是”这个连词，这在当年是很不一般的。有
一次评工分，评到我了，小翠率先发言：“刘齐同志啊，学习好……”听到这里
我心头一热，连忙把感激的目光投向她。她不看我，也不看别人，仰头看房梁，
边看边说，“但是呢……”我的心一紧，我没犯啥错误呀小翠，你的语气干嘛要
来个急转弯儿？想拦没法拦，只能听她往下讲，“但是工作好……”我松了一口
气。“但是呢……”，小翠接着说，我的心又提起来，“但是劳动好！”她这几
个“但是”虽然大起大落，惊心动魄，最终我却评到了高分。

　　　　餐桌上响起一阵礼貌的、捧场性质的笑声，笑完了，一个朋友说，刘齐你这
个段子不够劲，我也讲一个村干部的故事。有一次，县领导到村里吃饭，酒足饭
饱了想活跃活跃，就说，你们村有没有卡拉OK？村长不知什么叫卡拉OK，可是一
看上级表情，马上有所领悟，就说，报告领导，我们村没有卡拉OK，我们村有
“破鞋”。领导说你喊什么？悄悄领我去就是了。

　　　　人们放肆大笑，险些喷酒喷饭，气氛异常热闹。

　　　　只有一人稳住不笑，他是一位摄影师，只听他慢声细语说：叫我看，你们讲
的这些村干部并不可笑，他们都挺有性格，一个热爱文化，另一个实话实说，而
且一针见血。

　　　　人们笑得更厉害，摄影师也忍不住笑了：城里人哪，总爱居高临下看农民。
可是提起居高临下，我敢说，谁也没有我居的高，因为我经常搞航拍。前些年我
第一次航拍，拍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真是锦绣河山啊，美不胜收。谁知地面干
活的老乡不配合，飞机刚一过来，他们就慌神了，扔下手中的家巴式，四下逃散。
弄得我在天上非常尴尬，觉得自己不像一个搞航拍的人，倒像一个投炸弹的日本
鬼子。

　　　　摄影师笑一下，接着说，今年，我再去农村航拍时，发现老乡全变了，变得
相当厉害。见了超低空飞行的飞机，他们不但不害怕，反而一个赛一个的高兴，
冲着你频频招手，频频微笑，好像国家领导人在机场迎接外宾。一些淘气小子，
还会朝你做飞吻动作，有单飞吻，还有双飞吻，两手在嘴上一抹，同时伸展开来，
比美国歌星还酷。这还是过去那些农民吗？不是了，早都不是了。我在飞机上拿
着相机，用手指往下面捅一捅，老乡立刻就明白我是想拍插秧的镜头。等飞机重
新绕回来，男女老少马上默契地弯下腰，在水田里齐刷刷干起来，没一个扭过身
子看镜头的，让你尽情拍，把他们的庄稼地拍得人见人爱。我心里特别感慨，觉
得中国农民太聪明了。过去，他们是没有条件接触新东西，一旦有了条件，不比
城里人来得慢。有一个小姑娘往远处甩稻秧捆儿，姿势特别优美，我在机舱口一
竖大拇指，小姑娘喜滋滋的，顺手又捞起一捆儿，却停住不动，单等你盘旋回来，
角度合适了，她那边才扬起手，嗖的一下，给你甩了个更漂亮的。

　　　　听到这里，座中各位端起杯，在餐桌的轮盘上一一磕响，“过电”，“上网”，
向摄影师敬酒。

　　　　摄影师也是农家出身，至今已得过多次大奖，在业内相当有名。

　　　　二零零一年三月二十六日

　　　　/*　85　*/第五队第87节新新人类怀旧

　　　　中华多产，瞬间涌出少男万千，少女千万，满世界吸阳光，吸月光，含苞欲
放，锐不可当。媒体多事，亦多惊叹号，盛赞其新，一新犹嫌不足，追加一新，
谓之曰：新新人类！其他人类见多识广，泰然处之，惟有个别人类爱抠字眼儿，
你们是新新人类，莫非我们是老人类，破人类，七零八碎之旧旧人类？

　　　　新新人类当红之年，着新服饰，说新语汇，操新思维，玩新花样，一时备受
娇宠，天上星斗，地上镜头，都爱围绕他们转。新新人类虱子多了不咬，礼物多
了不惊，尝戏言：上帝也爱吃嫩草。

　　　　长辈深谋远虑，或习惯使然，动辄忆苦思甜，讲旧社会，大饥荒，停课闹革
命，上顿下顿棒子面。新新人类小嘴一撇：停课是享受，棒子面是高营养，老爸
老妈，你们哪，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越若干年，中华没怎么费事，又产一代新少年，依然芳香锐利，招人稀罕，
却不再叫新新人类，亦不敢叫新新新人类，恐被讥为口吃。

　　　　昔日之新新人类远离花季，渐入果季，长皱纹，添肚腩，生儿育女，辛勤劳
作（自愿不育者亦辛勤劳作），为家为国，为个人为宇宙。酷、炫、小资等新潮
口头禅早已弃用，与之乎者也公社跃进为邻，藏身汉语大辞典。游戏机、旱冰鞋、
彩屏手机之类时髦玩意儿残损殆尽久矣，偶有幸存者，于古董店换取小钱而不允，
被告知应去废品收购站。

　　　　观晚辈无忧无虑，疯玩疯闹，新新人类基因使然，忍不住新旧对比话当年，
功课紧，就业难，诱惑太多挑花眼，青春得失弹指间。晚辈不愿听，想跟晚辈一
起玩又不会玩。直腰，清喉，哼一首当年张大腕金曲、王天后劲歌。晚辈一脸坏
笑：这是人唱的吗？然后一脸同情：妈咪爹地，你们不容易。

　　　　怅然，凄然，新新人类默行于寂寥街巷，回溯儿时欢乐事，树也比现在绿，
天也比现在蓝。忽闻奇音异乐幽幽传来，弱管轻丝，婉转魅人。循声而去，遇百
岁老人一伙，运丹田气，挑寿星眉，唱西厢记，说威虎山。

　　　　二零零三年九月二十六日

　　　　/*　86　*/第五队第88节全球第一妙语

　　　　萨达姆被俘时，现场气氛高度紧张，搜捕者险些向地洞投掷手雷。瓮中之鳖
出人意料，自报家门，并要求谈判。这时，一位美国士兵向他说了句更加出人意
料的话——

　　　　美国总统布什向你致意。

　　　　在地铁读报读到这里，我不禁放声大笑，周围的人看我像看傻子。我想忍着，
忍一忍又笑。若有人号召，评选近期全球妙语，我肯定推举这句话为第一名。再
看照片，那口吐莲花的士兵眯缝着笑眼，一付“坏小子”模样，弄得脑袋上的迷
彩头盔也有所感染，不好意思继续森严。

　　　　我们，我，和其它地铁乘客，都是中国好人，亦即按规矩办事之人，什么场
合说什么话。送客出门，我们说慢走。慰问病人，我们说多喝开水。短兵相接，
千钧一发之际，我们说：不许动！